喬冬陽與牛大偉說著話，喬熠宵閑閑地聽他們說話，半晌之後，笑了笑，再度閉上眼睛。

莫照怎麽會來看他呢？

如果要來看他，當年他故意絕食，順利暈倒的時候，就來了。

那次沒來，現在又怎麽會來？

李玲玲則一直看著喬熠宵，她記得這個男孩子。見到的第一面，她就想起來是誰了。幾年前，他去她工作的蛋糕店裏買過蛋糕，她現在莫名覺得，喬熠宵當時是特地去看她的。

自然，她沒有那個魅力引得這樣的人去看他。

但是她想到一種可能，也許他是為了牛大偉去看她的。

沒來由地，她就生出了許多的好感。她和牛大偉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了，家境貧寒，在大城市中如同小螞蟻般辛苦地工作，不指望紮腳此處，只願多幹幾年能再多存點錢，好回家。

原本，她是不會認識像喬熠宵這樣的人的。

現在卻認識了，他對牛大偉好，有救命之恩。

她就會對他好。

等牛大偉要回去上班，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李玲玲怎麽說都不願意走，堅持道：“我今天休息，在這裏照顧喬大哥。”

喬冬陽什麽話都說遍了，還是沒用。

喬熠宵精力不佳，說了幾句，見說不通就懶得再說。

牛大偉憨笑道：“宵哥，你讓玲玲在這裏吧。”

“是的，沒個女人在這裏，怎麽照顧得仔細？”李玲玲立即讚同。

最後，李玲玲還是在這裏待了一上午，中午時又回去做了飯送來。

喬熠宵與喬冬陽都有些懵，他們也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了。不是客氣，也不是說好話，是真心實意地願意照顧你、幫助你。

喬冬陽趁李玲玲去洗碗的時候，悄溜溜地跟喬熠宵說：“哥，那個傻子，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福分啊？”

喬熠宵沒理他。心裏其實有些酸澀，當初幫助牛大偉，也不過就是看他可憐，給他兩個包子吃而已。這三年多，他們其實沒有太深的聯系。這個女孩子，更是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竟然願意這樣對他們。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他不禁想，他磕磕絆絆地活到現在，什麽樣子的奇葩事都遇見過，什麽樣子的奇葩人也都遇見過。他常常覺得自己不幸，但這般看來，他還是挺幸運的吧？最起碼認識了幾個的確真心對他好的人。

這天起，李玲玲便真的每天抽空送飯過來，喬冬陽要給她錢，也不肯要，還羞澀地笑道：“我都是晚上去買菜，菜不貴。再說也沒什麽大菜，你們吃吧。”

喬冬陽這個呆頭呆腦的小朋友，再也無話，沈默地低頭吃她做的飯。

那飯，很好吃。

喬熠宵幹過不少壞事，為人也並不熱絡，但這三年還真的遇到了不少對他好的人。

就例如他出車禍這事，這天之後，他們學校裏的更多學生自發組織，在微博上呼籲大家提供線索，聲稱一定要找到那個無良司機。直鬧得警察頭大，警察頭大的同時，喬熠宵也十分頭大。

因為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喬熠宵被車撞了，紛紛來看他，這麽一看，連他瞎了都知道了。於是微博上鬧得更厲害，如此循環，喬熠宵簡直是要瘋了。

他一點都不想出名！！！他只想靜靜養病！！！

甚至還有人要給他捐款治病！！

他有錢的好嗎！！

喬冬陽去繳最新的醫藥費時，沒一會兒就回來了，說道：“哥，醫院說你這個事情已經上升到社會事件了……醫藥費醫院負責……”

喬熠宵咬牙，真他媽是丟人丟到北冰洋去了！！！他才不要別人可憐！！！

而來探望他的人依然很多，甚至當年他們剛來上海時住過的華容萬家，那個街道社區的小宋和小魏都拎著水果來看了他。

喬熠宵見到他們就會想到莫照，也沒給他們好臉色。他們倆倒是脾氣一如既往地好，笑瞇瞇地說了番話才離去。

喬冬陽說：“哥，人家挺好的啊，以前你不見了，還是他們幫忙找的呢。你怎麽也不對人家笑一笑……”

“你懂什麽！”

“我——”話音沒完，外面又響起一陣哭聲。

喬熠宵頭更疼了，還讓不讓他好好養病了？！！

來人卻是肖哲與董阿姨。

喬冬陽看到他們，微微一楞，然後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看向肖哲，這個人知道莫照的事吧？他不會告訴喬熠宵吧？他頓時緊張地盯著他。肖哲註意到他的視線，對他緩緩一笑。

董阿姨已經撲到了喬熠宵的床前哭，喬熠宵無奈地說：“阿姨你別哭了。”

喬冬陽示意肖哲出去說話，兩人走出後，他便急道：“別讓他知道莫照的事。”

“我知道。”

“莫照，是真的，真的，死，了嗎？”喬冬陽小心翼翼地問。

肖哲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們與他再未有過聯系。看到新聞，才知道莫先生的事。也是看了網上的信息，才知道喬先生出了這樣的事，董阿姨找到我，我們一起過來。我與董阿姨早說好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說莫先生的事。”

“哦。”喬冬陽點頭，“你進去看看吧，我哥很堅強的。”

“喬先生一向如此。”肖哲欠身，走了進去。

喬冬陽沒有再進去，而是在外邊聽著他們的敘舊，喬熠宵居然在溫聲地勸董阿姨。

於喬熠宵而言，這兩人更像是他的家人吧？

喬冬陽將輪椅移到走廊盡頭，望著夕陽。

這一天又下來了，莫照找到了嗎？

莫照還能找到嗎？

唉。

病房裏熱鬧了三四天，一撥撥的人來了又去。據喬冬陽說，網上關於他的聲討還在繼續，警察官方也表示依然在嚴格排查。

喬熠宵本就無所謂能不能找到這個人。

他只是想著，連董阿姨與肖哲都來了，該來的都來了。

那麽，不會來的，是真的不會來了吧？

他扯出一個尤為勉強的笑容。

但其實還是很難過。

他想，是因為他近來身體不好，每天吃藥，難免情緒受影響。

捱過這一段日子就好了。

城市的另一處，陶浩然也很苦惱。人早就被他找到了，還被他關在一個地下室裏。畢竟這種車禍，就算交給警察，頂了天也就是坐個幾十年牢。他覺得，莫照如果知道了，一定不願意輕易放過他。

偏偏莫照現在的身體也不穩定，他又不好直接去說。

只能自己留下這個人。

可外頭鬧得特別厲害，那個小朋友的同學們特別有毅力。說來也是他的母校，自己學校的同學們多會搞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只能默默地對警察說聲對不起。

莫照醒了做好決定，他就立刻將人扔出去！

喬熠宵這裏，有了肖哲做幫手，一切都好辦了，再來探望的人，都被婉拒。

漸漸地就沒人再過來，病房裏再度安靜了下來。

董阿姨留下來陪喬熠宵，李玲玲有些不放心，喬冬陽千說萬說，才把她勸回去。倒是李玲玲雖然答應了，卻仍然時不時地過來探望。

喬冬陽與董阿姨解釋了番，董阿姨嘆道：“那是因為我們熠宵是個好孩子，大家都喜歡他，都關心他，都心疼他。”

“……”喬冬陽有些無語，喬熠宵那麽彪悍，還是“孩子”？不過無語後卻有點羨慕喬熠宵，最起碼這個阿姨是真的把喬熠宵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去疼愛的。

董阿姨與肖哲都過來了之後，有時候喬冬陽早晨醒來，會有些懵。仿佛時間回到了兩年多前，回到那個他們還住在郊區小別墅裏的時刻。總要過那麽幾十秒，他聞到病房中特殊的味道後，才會恍然大悟，這是在醫院，這是兩年後了。

其實他在那個別墅裏只住了幾個月，而且那幾個月，喬熠宵情緒不好，所有人都跟著人心惶惶。但喬冬陽依然覺得那幾個月很幸福。那個地方真的很溫暖，真的像個家一樣。

即便後來他與喬熠宵的日子變好過了，不再缺錢，他也能夠站起來走幾步路，卻再也沒從那個出租屋裏感受到過那裏才有的溫情。畢竟，他們後來住的地方，只能叫做房子，而不是家。

而那個別墅，真的被莫照布置得像一個家。

連他都有些懷念，他不禁想，喬熠宵真的很厲害啊，居然平靜地離開那裏，然後努力至今。

當初離開時，走得那樣堅決，脫離了一切與莫照有關的人與事、地。

兩年後的此刻，這些與莫照有關的人、這些與莫照有關的事卻又奇妙地漸漸聚集了過來。

可是，那個人，那個莫照卻不在了。

喬冬陽都有些同情喬熠宵。

他想，就永遠讓喬熠宵以為，莫照只是不願意來看他好了。

下大雨、出事那夜，來接莫照的專車拋錨在了半路上，他的秘書在那輛車裏。莫照急著趕去現場，開了自己的車先行了一步。他到達現場後，有一半地方已經停電了。

那是個村莊，卻是個富裕的村莊，往常路邊都是一棟棟精致的村民自己蓋的樓房。而莫照當時看到的，已是一片狼藉，大部分樓都已經破損，電線桿與大樹全部橫在路上。他在車裏，就聽到了外邊的風聲、雨聲與哭聲。

他急急下車，根本沒人顧得上問他是誰。他連傘都沒撐，大步往裏走去，漸漸便走到了低處，水從他的腳踝一一沒過了膝蓋。他透著淺薄的燈光可以看到遠處的水面上還有不少人飄著，救援人員正陸續在救人。他的身後一個女人正在哭喊，他轉身看去，那個女人絕望地喊著：“我寶寶呢！我寶寶呢！”她的頭上有傷口，鮮血流得滿臉都是，顯然已是渾身無力，卻還想要站起來。

其實莫照聽不懂當地的方言，但他知道她在找孩子。

他不禁開口道：“往哪裏去了？”

那女人雙眼無神地看著他。

他又問一遍：“往哪裏去了？”

女人驟然哭出聲：“被水沖走了！！被水沖走了啊！！！”

莫照皺著眉，望向她一直看著的方向，脫了自己的皮鞋。脫鞋時他有些猶豫，出來時匆忙，他甚至忘了換雙鞋。這一雙，還是當初喬熠宵買的那雙。他將鞋子塞到了那個女人的懷中，說道：“幫我看著它。”說罷，他往那處游去。他從小便是被精心培養的，什麽都要學，還得強身健體。他很小便會游泳了，小時候也沒少參加少年游泳比賽，他對自己有信心。

莫照奮力往遠處游去，很多人在洪水來臨的時候，急中生智坐在木桶等物裏，此刻均漂在水面上，這樣的算是幸運的。莫照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救援人員拿上手電筒照一照便能看到，便能去救回來。

苦就苦了那些尚來不及抓住一根浮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沈在了這水底。

這個時候，莫照首先想到的，其實也是他的政績。任期間，雖是天災，但是發生這樣的事情，於他是不利的。但他再想到不知道多少人喪身於這場風雨之中，不由有些難受。

他記得喬熠宵曾經對他說：你要做個好官。

什麽樣子的官是好官？

最簡單的便是——清廉，為民辦實事。

他有足夠多的錢，不需要任何人的賄賂。他的品格，也不允許他接受任何賄賂。

而為民辦實事，任期兩年多來，他一直在做實事。

此刻的眼前，這樣的境況，他又怎能袖手旁觀？

他不想做喬熠宵所討厭的那類官員，他想做喬熠宵認為很好的官員。

雖然在如今這個社會，這個年代裏，那很難，也很理想化。但是他會努力，與盡力。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急，肯定會見面滴！

只是我一向寫得慢寫得細，該見面的時候就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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