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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鴛鴦錯比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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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上似開了個漏竅,金澄澄的日光灑在蜿蜒山徑上。

祝陰從滎州城中出來,運起寶術,騰駕流風,一路趕往天壇山。他若有所思,緊抿著口。三足烏蹲在他的肩頭,玉兔趴在他頭頂,兩只小玩意兒戰戰兢兢,一言不發。

過了片刻,祝陰才覺得三足烏與玉兔安靜得過分。易情在時,這倆小東西總大呼小叫,三足烏愛喋喋不休,玉兔愛嚎啕大哭,如今它倆卻拘謹地縮著身子,沈默無言。

“你們…”祝陰沈默了片刻,“很怕祝某麽?”

三足烏小心地縮回了一只爪兒,只拿兩只小爪撐在他肩頭,玉兔霎時眼淚汪汪,晶珠似的淚花在眼窩中打轉。

“祝某又不會吃了你們,你們緊張甚麽?”

玉兔眼巴巴地望著他,“真的不會麽?”

祝陰說:“你倆是天廷的神物,祝某是靈鬼官,若是真吃了你們,如何向天廷交差?”

烏鴉大叫:“呸!你這臭靈鬼官本就心懷鬼胎,當初還把我串在火上烤,烤焦了臀毛!”

紅衣少年笑盈盈地轉頭看它,“唉呀,祝某是個瞎子,那時欲抓一只烏羽雞去烤來吃,不想卻抓住了個三只腳的。”

他笑裏藏刀,看得三足烏與玉兔膽寒不已,遂閉嘴不敢說話。祝陰乘著清風,不一時便趕至天壇山地界。山岳高聳,在日光中投下巨大陰影,祝陰一面趕路,一面心中思索,且百思不得其解:他因紅線的緣故心痛難當,故而當初下了天壇山去尋易情;可如今他卻拋了這廝在左家不管,重歸天壇山,豈不是十分矛盾?

即便回了天壇山,他的心緒仍如一團亂麻,糾結難分。

師父對他的擅離門中之事不加置喙,只要他補齊這段時日裏落下的活計。他不在時,迷陣子常一人挑兩人的擔,故而他也需替迷陣子值守山門,替微言道人管丹爐滴漏。只是微言道人近日常下山雲游,回來的時候不多。

日子平靜地流逝,祝陰白日出外斬妖殺魔,夜裏便回到觀中擦拭神君像。可自從山下回來後,夜裏他便時而被夢魘困住。他一次又一次地墜入同一個夢境,紅墻碧瓦之前,槐花靜靜飄落,玄衣的神君背手而立,噙著笑遙望著他,可不論他如何奮力奔跑,卻離神君愈來愈遠,直至落進九幽地底。

他頻仍自睡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再一看被月輝淌滿的身側,卻是空無一人。

夢魘連綿多日,直至半月之後,一位玄衣少女領著白袍少年登上石階,來到山門之外。

祝陰在山門石柱旁臨風而立,清風對他附耳低語,他強作微笑,等著左不正與易情牽著手,神色狎昵地來到他面前。

“歡迎二位遠道前來,光臨敝觀,是要去月老殿麽?不才引您二位前去。”祝陰對他倆微笑道。

易情似有些愕然,開口便道:“師…”

祝陰不等易情說完,便強硬地打斷:“兩位請隨不才前來。”

他臉上帶笑,如綻桃花。但那笑裏帶的刺,卻僅有易情一人看得分明。左不正先前只在高樓上遙遙望過他一眼,不知他便是易情的師弟,於是並不多言,跟著祝陰的腳步前去月老殿。

飛瀑流瀉,水聲隆隆。一道巨大瀑簾橫亙眾人眼前,水紋如同雲煙。走上石階,跨進鮮紅的槅子門,一個雪白的影子正在殿中等候。

彩壁之下,天穿道長白衣如雪,正翻看著新畫的招鬼符箓。見一行人前來,她緩緩擡眼,漆黑無瀾的眼眸卻先落在了易情身上。

易情心頭一顫,以為她要開口喚自己的名姓。

可天穿道長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旋即退到一旁。左不正取了香,分予易情三炷。兩人沈默不言,給天尊與月下老人像上了香,天穿道長這才淡聲道:“兩位善人前來,可是有婚牘之求麽?”

左不正大咧咧地指了指易情,又點了點自己,道:“我要與這膿包成婚了,但怕這廝兒不忠,將來同哪家的女娃娃私通,於是便來求道長一展神通,讓我同他結下緣線。”

她口上雖這樣說,實則是怕象王對易情痛下殺手,暗地裏結果了這小子性命。結下緣線的兩人便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兒,若是緣分夠深,一方離世,另一方多半也會郁郁成疾,甚而自尋短見。左不正索性以自己的性命作挾,免得象王再暗動手腳。

祝陰站在一旁,被窗格割得零落的日光落在他臉上,顯得他神色愈發陰晴不定。他冷哼一聲,低語道:“女娃娃?祝某瞧此人喪心病狂,連男娃娃也是下得了手的。”

易情一彈指尖,一粒小石子兒脫手而出,打上了祝陰額頭。祝陰呻吟一聲,踉蹌了幾步方才站好,咬牙切齒地向著易情,兇惡得像是要將他三兩口吞入腹中。

天穿道長點頭,招手道:“祝陰,你過來罷。”

紅衣少年正欲將石子砸回易情那處,聽了師父言語,遂只能忿然作罷。他走到天穿道長身邊,只聽得她道:“你替他倆將緣線結上,就像以往的那樣。”

左不正往功德箱中投了錢,又將一只鼓囊囊的荷包塞進天穿道長手裏。白衣女子低頭一看,神色雖依然無變,可卻倏地五指收攏,將那錢袋攥得極緊,又吩咐祝陰說:“畫多幾條緣線,往死裏畫。”

祝陰遂扭頭,冷冰冰地對易情道:“聽到了沒,你自個兒畫線去罷,記得往死裏畫。”

他對易情的口氣冰冷,卻又透著分難以掩蓋的熟稔。左不正好奇地看了祝陰一眼,將易情的前襟揪過來,貼著他耳朵低聲道:“你倆認識?”

即便是再低微的細語聲,也逃不過祝陰的雙耳。流風將話聲送入耳中,祝陰冷哼一聲,道,“怎會認識?祝某一生潔身自好,從不與這等膿包沾邊。”

左不正轉過臉來,又問:“那你為何叫他來畫緣線?”

祝陰信口開河,陰險地笑道:“祝某瞧這位兄臺上天壇山時頗守禮儀,又曾聽聞左家千金招贅,贅婿是位招搖過市的方士。想必這位兄臺略識些道術,要他來畫緣線便成。”

聽了這話,左不正心下納悶。自己不曾對這紅不溜秋的少年說過自己的名姓,為何祝陰卻知她真實身份?可轉念一想,說不準是這群無為觀道士皆有些神通本事,已看穿了自己所行目的。天穿道長似是也有些疑惑,可卻也一言不發。

易情默然無言。他擡手喚出天書,光點在他指間游弋,像粼粼的波光。翻開書頁,他尋到了自己的那一頁,密密麻麻的紅線橫亙在他與祝陰的名字之間。他看得頭皮發麻,指尖一劃,欲在他與左不正之間畫出紅線,可僅畫了一半兒,那線便斷了,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剪子將他倆的緣線剪斷。

嘗試了幾回,紅線皆畫不上。出乎意料的是,祝陰非但不惱,反而笑意更深。

他背著手,柔和的日光映在他白凈的面龐上,像泛出了潤澤的暈輪。只是那笑容裏似藏著黯淡的煙霭,陰險之色緩緩爬上臉頰。祝陰對兩人笑道:

“恭喜二位,你們命裏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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