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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鴛鴦錯比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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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日暖風和,左不正早早地吩咐下人去車行雇了架大章車。她大步流星地跨入廂房中,將正香甜入睡的易情揪著耳朵拎起,摔進車裏。

易情耳朵被擰得彤紅,發出殺豬樣的慘叫,左不正一拳搗在他臉上,將他揍得沒了聲兒。車子開始啟程,輪聲轔轔,頂棚上計裏程的木偶噠噠作響。易情捂著臉,在車中坐起,好奇地四望,只見車上放著幾只草墊,整潔卻簡陋,便問:

“咱們是要去天壇山麽?為何不坐左氏自己的車子?”

左不正坐在他對面,慢條斯理地拭著金錯刀,臉色平靜無瀾,說。“你若是坐左氏的車子,車廂壁裏會先埋伏好五百刀斧手,載你一路去往西天。”

“總而言之,你小心點兒罷,我那臭姑父已盯上了你性命。”她舉起金錯刀,在半空裏倏地一揮。刀刃破空,風聲獵獵,寒光在易情頸邊戛然而止。易情脖頸一寒,禁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少女卻勾唇一笑,笑容明媚生光。

“餵,你知道麽?他逼著我成婚,便是想讓我趕快留下子嗣。畢竟我武藝絕倫,要是一不小心鑄得神跡,飛升入天,他覺得左家便要絕後了。”

易情流著冷汗,悄然從刀刃下挪開身子,說:“左氏的許多族人…還有你的妹妹不是留在人間麽?何談絕後?”

左不正倚著圍棚壁,擠眉吐舌地道:“等我升天之後,我當然會帶三兒走,若左家裏還有受難的人兒,我也會一齊帶上天廷,只留臭姑父孤伶伶的一個在人間便好啦!”

她的眼裏似有一輪滿月,明燦燦的。易情撓了撓腦袋,說:“你是不是討厭你姑父,不想留下能被利用作鑄神跡的器具的子嗣,才選了我?那一日在酒肆前,你拋出的繡球明明先砸中了我的師弟,可為何你後來卻選了我?”

左不正不疾不徐地將金錯刀移開,緩緩地收了鞘,落在易情身上的目光漸而變得玩味,她笑道:

“因為,你比較像個‘人’。”

易情苦笑,抱著手說:“哼,我知道我是個瘸子、瞎子,連個完全的人都算不上。我師弟豐神俊秀、神采英拔,於是你便瞧不起我,專選個膿包來給你傳宗接代,是不是?”

“倒不是瞧不上你!”左不正哈哈大笑,“昨日你在湖心亭時,不是問了許多關於三兒的事,很是關心她麽?你還對臭姑父義正詞嚴,寧死不屈,這些我都看見啦。”

她臉上像笑開了花兒。易情訕訕地點頭,這女孩兒有所不知,死亡於他而言已算家常便飯。

“所以,三兒說你是好人,我也相信她所說的話。雖然你是個瘸子、瞎子,又殘又窮。”

左不正撐著臉,直直地凝望著易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褪去了往日的鋒利,像春風輕拂,暖意融融。

“但我覺得,你是我見過的人裏,最像‘人’的人。”

大章車一路顛簸,到了朝歌城中。左不正和易情下了車,趕至黎陽縣。兩人到衛河邊乘了舟,一路到了天壇山。天壇山霧沈雲鎖,郁郁蒼蒼。沿著石階向上走,只見千峰入霄,筒板瓦覆頂的山門浮現眼前,山中水霧很重,放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猶如走在雲間。

石階旁有引路的石像,皆雕成白兔的模樣,身上篆字,靈動可愛。左不正正細看石像上的字樣,卻見易情目不斜視,直直走上石階,仿佛此地他已來過千百來回。左不正心中疑惑,擡頭叫道:

“餵,膿包!”

易情回頭,少女叉著腰,吊著柳眉,問他道,“你知月老殿怎麽走麽?你走得這般快,萬一走岔了路,那該如何是好?”

白袍少年搖搖頭,神色輕松,道,“山門處會有人相迎。他會給咱們指路。”

平日裏迷陣子聽了微言道人的吩咐,會在山門邊鋪開草席,舒舒服服地打瞌睡。他負責引路,卻也不想多勞神。於是便伸出一臂指著月老殿的方向,直挺挺地躺在席子上睡覺。若有香客前來拜訪,見了他這古怪的入睡姿勢後,看一眼他手指的方向,便會心下了然。

左不正見他一副自得的模樣,心中略感不快,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狠狠捉住了易情的手掌。

“你…這是做什麽?”易情被她猛地牽住手,猝不及防,愕然道。

他們十指交握,左不正的手掌猶如鐵鉗,紋風不動。

佩刀少女哼了一聲,道:“我還想問,你跑這麽快是作甚麽?這一路上興許處處都有姑父的伏兵,你這膿包手無縛雞之力,要是離了我身邊,豈不是很快便會小命不保?”

“待在我身邊。”左不正斬釘截鐵地命令道,旋即擺開一副笑吟吟,對易情說,“你要是離我遠了一步,我便拿刀鞘把你屁股抽成三瓣兒。”

話已說到這份上,易情渾身觳觫,唯唯連聲地答應了。可他這回卻失了算,兩人走到山門前,卻見在這片雲白之間,有一抹鮮紅亮色立在門柱邊。

走得近了些,那朦朧的霧氣裏卻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含著笑,卻布滿陰翳,像一條嘶嘶吐信的毒蛇。

易情心裏突而一驚,怕是自己眼花,遂揉了揉眼,睜眼再看時,那浮現在眼前的臉龐卻未變。

這不是夢,而是現實。山霧重重,祝陰紅衣似血,背手而立,微笑著站在山門前。覆眼的紅綾後仿佛射出兩道寒光,直直落在易情與左不正緊牽的兩手上。

“歡迎二位遠道前來,光臨敝觀,”

祝陰笑靨如花,可易情卻望見他脖頸上青筋暴起,像是極力平抑著熊熊怒火。他這師弟咬牙切齒,說:

“是要去月老殿麽?不才引您二位前去。”

——

話說回半月之前,易情在酒肆前被繡球砸中腦袋,被左氏族人強要了去。這一切發生得極為迅速,教祝陰措手不及。他眼睜睜地看著易情得意洋洋地被黑衣人們架走,頃刻間就不見了影兒。

遠方傳來喧騰的戲鼓聲,街衢裏積聚的行客作鳥獸狀散去。祝陰正在發楞,三足烏已撲騰著羽翅落在他肩上,啄了啄他臉頰,道,“餵,紅色玩意兒,易情被捉走啦,咱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祝陰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他慢騰騰地邁起了步子,宛若行屍走肉般踱回了竹棚。

玉兔蜷在一張撿來的憑幾上,餓得嗚嗚直叫,淚水在身下淌了一灘兒。見祝陰與三足烏走入竹棚來,它止了噎泣,卻囁嚅道,“易情呢?”

祝陰也不答話,懵懵懂懂地抱著幹柴去了棚後,生了火。他煮了雞屑粳米粥,分給兩個小東西吃了。三足烏和玉兔吃得肚皮滾圓,又問他:“易情呢?”祝陰卻不答。

一日下來,祝陰一言不發,只安靜地做著每日他會做的事。他每日點香燭,斟清酒,換下神龕中的貢品。可自易情走後,他心神不寧,連辦這些事兒也總出錯。有時是點了四支香,有時則將白水誤作了酒液。

夜裏躺在空無一人的羅漢床上時,他也輾轉反側,好一會兒方才能入眠。

祝陰於混沌間墜入夢鄉,他夢見雲水蒙蒙,金光灩熠,天邊閃著清麗的霞彩。覆眼的紅綾悄然滑落,他佇立於金碧交輝的天穹下。世界像一塊紗幕,幕簾後點著無數艷麗的明燈,火光映在紗幕上,化作夢幻的明光。一個挺拔俊秀的玄衣人影在朦朧的雲霧後等著他。

那人開口喚道:“…祝陰。”

他忽而覺得心中一澀。拔步奔過去,那人的面容隱隱約約,在水霧後露出了些微輪廓,卻仍不分明。玄衣的神君正立於天記府的槐樹下,微笑著註視著他。

祝陰忽而心如擂鼓,張開雙臂,猛地將那人影抱了個滿懷。他已等了這個時候太久,久得忘記了年歲的流逝。兩人的胸膛緊貼,心跳聲促亂,像雜亂的雨點聲。

自被下了禁制後,他有許久不曾見過神君容顏。記憶像稀零的雲霧,在頭腦中支離破碎。祝陰喜不自勝,松了兩臂,略退半步,欲看清神君樣貌。

可一擡眼,祝陰卻見那模糊的臉龐上漸漸浮現出一副熟悉的眼耳口鼻。易情正洋洋自得地望著他,叉著手,道,“哼,師弟,你逃不掉啦!你這大胖冬瓜蛇,還想見甚麽神君?做你的美夢去罷!”

祝陰從睡夢中猝然驚醒,猛地自床榻上坐起。睡在草堆中的玉兔也發著夢,貼著三足烏不安地囁嚅:“易情呢?”

紅衣少年忿恨切齒,將寢衣蓋在身上,躺下翻了個身,繼續入睡。一入夢鄉,他卻又覺自己倚在神君懷中。還未來得及生發喜悅之情,那長著易情樣貌的神君又險詐地微笑道:

“噢,師弟,你又回來啦?你一睡著,我便會來這兒叨擾你。我已把你夢境的門關上,閉門謝客啦。你那勞什子神君要是想來夢中與你相會,連門都沒有!”

“休想!”祝陰情急之下,大嚷出聲,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卻見月輝清冽,寒意四起,風將棚門吹得半開,枯枝暗影落在門外,像地上的裂紋。

兩只小東西已醒了,三足烏和玉兔睜著眼,蜷在草堆裏,不安地望著他。

祝陰重重捂上了臉,喘了幾口氣,心緒稍平。

待再擡頭時,他神色冷峻,聲音斬釘截鐵:

“餵,你們。跟著祝某回天壇山去。”

玉兔動了動鼻頭,不知這時要不要哭。

“這地兒不能再留了。那王八師兄愛去哪兒鬧,祝某也管不著。”

祝陰冷冷地道。

“牽了紅線又怎樣?我不信等回了天壇山,還會見著那陰魂不散的狗入的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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