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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紅線兩人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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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地回事?”

望著那一地鮮血,龍駒禁不住暴喝出聲。靈鬼官們紛紛自幻夢裏驚醒,面白如紙,驚叫聲四起,如海潮般此起彼伏。

只因他們忽而發覺,他們不再正置身於天壇山崖上,而是在來時的那石窟之中。只是四周低狹,石鐘乳尖,宛若利劍高懸在頭側,若是走退幾步,便會撞破腦袋。

石窟裏泛著如冰寒氣,他們像在一座墓冢之中。薄霧如紗,除卻鈴聲外,四周一片死寂。哪兒都沒有文易情的身影,那白袍少年便似晨露一般,悄然自洞窟裏散去。

一切都似是一場夢,只是這夢似乎沒有盡頭。

有靈鬼官忽而怪叫一聲,癱軟在地。眾神官趕忙圍上去看,卻見他面色發紫,涎水直流。

“龍駒大人,這香氣裏像是籠著層毒霧!”有神官叫道。

神官們紛紛揚袖捂鼻,石室中丁香之氣濃厚,聞久了會微微暈眩。起初他們只覺是香氣濃厚所致,如今想來,是這香中本就含毒。

身軀像灌了鉛,靈鬼官們遍體發軟。被幻法符的幻景耽擱的時候長了,哪怕是神官的堅軀,也難免會神昏身軟。靈鬼官們像被刈的麥苗般,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有人捂著鼻,模糊地叫道:“這是…七寸子蛇毒!”

七寸子蛇毒性猛烈,若是被咬傷了手指,須臾便會腫大如鬥。天壇山林裏毒蛇猛獸眾多,眾神官入幻境時候久,不及用靈光護體,因而吸入了不少蛇毒。

有人在這石室裏燃起了香,將蛇毒與丁香混在一塊兒。龍駒從玄衣上撕下布條,吐唾沾濕,覆在口鼻上。他眉頭緊鎖,環顧石室,卻見大片倒下的神官中,仍一人戰戰兢兢地站著,安然無恙。

龍駒捂著鼻,喝問道:“餵,你!”

那神官瑟索著擡頭,龍駒問道:“你見到大司命去哪兒了麽?還有,為何其餘靈鬼官倒了,你卻不倒?”

那神官抖若篩糠,道,“小…小的也不知他去了何方。只是小的先前入石窟,那白衣小子…司命大人招待咱們時,小的貪杯,便吃了他變出來的茶水……”

龍駒忽地想起文易情端坐在官帽椅上,笑吟吟地擡手,請他們吃茶時的模樣。

原來那廝險毒之極,又好面子,若是他們不喝備好的仙茶,便會用這下作法子來整他們。

龍駒猛地抓過書案上的壓手杯,將其中仙茶一飲而盡。頃刻間,醇香透遍四肢百骸,雖說被茶葉渣子嗆了一嗆,他卻覺那馨香清冽,毒霧帶來的昏眩感一掃而空。

“吃了杯中那茶!”龍駒將壓手杯往地上一摔。“這是神君備下的茶,能解香中毒霧。我方才吃了一口,裏頭無毒!”

靈鬼官們顫著身爬起,拾起杯盞,抖著手將茶水飲盡。那仙茶倒真是毒霧解藥,不一會兒,眾神官又神清氣爽,抖擻精神,重新將刀劍拾起。

“大人,那狗攘的司命也忒險毒了!”有神官揉了揉臉,嚷道,“不過就是不吃他備的茶麽?竟小心眼至此,還拿幻法符、毒霧逼咱們!”

“是呀,那小子在咱們面前拿喬甚麽呢?”靈鬼官們吵得沸反盈天,忿然踢倒了石室裏的座椅、書堆,降妖劍胡亂劈刺,高叫道,“那廝去哪兒了?尋出來,痛打一頓才成!”

神官們吵吵嚷嚷地尋了一陣,四散著分開了,石窟頗大,黑魆魆的陰影像翻在石壁上的墨汁。龍駒站在原處,疑惑在心中盤旋,難不成方才的盡皆是一場夢?他們莫非是遭了山裏的精魂,被引入了一個陷阱之中?亦或是他們一開始便是自己入了這石窟之內,觸到了甚麽機關,自始至終皆無甚麽大司命引路?

目光審慎地向四周游移。他突而望見了陰影裏的石刻,巨大而森然的石刻藏在凹陷的石壁裏,玄衣佩劍的神明面龐斑駁,刀痕觸目驚心,群鬼簇擁在他身旁,高舉的手如無數枯柴。站在這石刻之前,他只覺自己仿若一粒小小的浮塵。

那是大司命的神像。龍駒望著那神像,心尖兒似是在微微地發顫。雙膝有些發軟,他竟生出了些畏怯心思。

一切都是真的,這不是夢。

他們如今,仍在大司命的掌心之中。

身後忽而傳來一道聲音,輕微而弱,像羽毛般拂在聽戶上,卻帶著教人膽寒的威嚴。

“想好了麽?打算答應我的條件,下天壇山了麽?”

龍駒猛然回頭,卻見紫檀書案旁的官帽椅上赫然坐著個人影。

仿佛一切皆是一場夢一般,渺渺薄霧間,白袍少年正坐於椅上,含笑望著他。

文易情還是今夜初見時的那般模樣,雪衣上落滿了溶溶月色。只是他垂著手,那腕節上正汩汩流著血。

靈鬼官們早已四散開來,澄暖的鍍銀燈光仿佛在黑暗裏映開一方世界,而這世界裏只有他們二人。

白袍少年笑道:“閑人已散,如今咱們總算能好好談談了罷,龍駒?”

龍駒緩緩地搖起了頭,“卑職不明白,大司命。您費盡心思給咱們設下這些幻景,又有甚麽用呢?幻景已破,我等又已飲下您備好的仙茶,解了香中毒霧,到頭來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您若是有心要害咱們,又何必備茶?”

文易情面色沈靜如水,道,“我做的一切,皆是為了讓你們下天壇山。而且,再也不會前來。”

男人盯著他如薄雪般慘白的臉,緩聲道:“願聞其詳。”

白袍少年一笑,“我本想用祝陰的性命作挾,可你們興許不會管他死活。”

“不錯,於靈鬼官而言,叛罪當誅。”

“所以我便想,甚麽物事於你們而言是最為緊要的呢?”文易情十指交握,血汙了袍擺,可他卻似渾然不覺,“思來想去,我想那答案大抵是…聲譽。”

“靈鬼官是仙班末席,若是聲名遭玷,便也會自天廷放逐,不是麽?”文易情笑盈盈地道。

沈默了片刻,龍駒哈哈大笑,“不錯!連大司命這般的貴人都能墮下九霄,若是卑職這等卑賤螻蟻,若是犯了事兒,更會被太上帝踩進泥裏!”

“然後呢?”男人舔舔嘴唇,眼裏像有燒燎烈火,“您想如何玷了咱們聲名?”

笑意如輕雲般掠過文易情臉頰,他道:“…七日殺鬼令。”

“你們不是身負七日殺鬼令麽?見了鬼怪後七日不殺,神官與鬼怪同罪。你們數十位靈鬼官中,總有已見過妖魔一面,卻還未來得及動手殺滅的罷?你若不答應下山,我便把你們困在這兒,直到那七日之期來臨。若是天廷得知,那便會定你們玩忽職守,若是回了紫微宮,你猜太上帝會如何拿你是問?”

龍駒蹙眉,嘴上卻依然在笑,“腿長在卑職等人身上,若是想走,卑職何時走不得?您要如何困住咱們?”

文易情道:“就是走不得。你若是想走,那便走兩步看看罷。”

他口氣斬釘截鐵,更教龍駒大起疑心。龍駒向旁招手,喚道:“白石!”

白石正在書堆裏尋著祝陰留下的蹤跡,聽龍駒一喚,趕忙站起,小跑過來,見著端坐椅上的文易情後,面露嫌色,卻又不得不恭敬地垂頭。

龍駒指著石洞口,略帶倨色地道:“大司命說,我等出不得這石窟,你前行幾步,試給他看!”

雖覺莫名其妙,白石還是拱一拱手,轉身往入洞時的方向奔去。他踏了幾步,正恰踩進地上的文殊九宮八卦陣中。說來也奇,他忽感渾身如針刺般,腳底仿佛騰起一股烈火,劇烈灼痛,入耳的三清鈴聲尖利難耐,四方黑暗仿如向他周身崩坍而來。

別說幾步了,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壁障橫亙眼前,連一步都尚且難走。

白石冷汗涔涔,叫道,“龍…龍駒大人,不知怎地回事,屬下…走不出這洞窟!”

龍駒渾身一震,忍不住拍案起身,喝道:“怎地會走不出去?你沒生著腿麽?咱們怎麽進來的,便怎麽出去!”

腿上如灌千鈞,白石幾乎要咬碎牙關。護法真君像森嚴可怖,石眼仿佛在靜靜俯瞰著他。洞外是一片清風朗月,可他的腿腳像是被絆住了,竟連一絲也邁前不得。

眾靈鬼官們聽到喝聲,如雲集聚,也拔步往窟口處邁去,可竟無一人能踩過文殊九宮八卦陣,去往外頭。

“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龍駒倏然回首,怒視那白袍少年。

明月映亮了文易情的笑臉,他交握著兩手,白衣上的血跡洇得更深,像一塊綴上的紅布。

“因為諸位身中已有邪氣,故而走不出這降魔陣法環繞的石窟。”

“邪氣?哪兒來的邪氣?”龍駒暴喝,“卑職等人是天廷靈鬼官,身蘊靈光!”

文易情卻道,“你們不是吃了我備的仙茶麽?”

眾人面色一白,為了抵禦那香裏教人手腳發軟的毒霧,他們不得不飲下了大司命備下的仙茶。

白袍少年又道:“設下幻景是為了教諸位渾然不覺,吸多一些七寸子蛇毒煙,不得不吃我為諸位備好的解毒仙茶。要諸位吃茶倒不是請諸位一品天壇山泉水清冽,而是……”

龍駒打斷了他,怒目圓睜:“你在茶裏加了甚麽東西?”

男人猛進一步,將白袍少年從椅中拎起。文易情被他提著,手上血流得更甚,地上血水潺潺,像開了一地的臘梅花兒。龍駒再也顧不得敬辭,喝道:

“說!你究竟加了甚麽物事入內?為何會教卑職等人身有邪氣,出不得這石窟!”

易情道:“鬼王的肉片。”

像有一道霹靂當頭落下,靈鬼官們瞠目結舌,呆若木雞。龍駒亦想起那嗆人的茶渣子,肚腹裏忽而如有火焰在燒。

“先前我不是助靈鬼官殺了鬼王弓槃荼麽?”文易情笑如春風,眼裏卻閃著狡黠的寒芒。他攏起袖,道:“那時,我將其碎肉留在手裏,竟忘了祓除。”

“今夜我將其取了來,入到茶中,給各位略添幾分雅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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