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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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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時間與科考張榜日在同一日, 宮外中舉者歡天喜地, 宮內直接雙喜臨門——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為此高興,比如至今擔心未決人選宰相之位的李善長,比如為了在一旬時間內籌備好婚禮而丟了半條命的禮部眾人。

姜妍是從徐府出嫁的, 朱元璋直接搪塞了諸人對姜妍身世的疑問, 直接指了徐府作姜妍的半個娘家。皇後出自徐府, 這樣一個天大的榮耀,徐達與張茜不會傻到去拒絕, 而有了開國第一爵徐達作為依憑, 也無人敢對姜妍有議論。

雖然他們原本也就不敢質疑朱元璋的選擇。

天未亮婚禮的準備便開始了,姜妍一夜未睡著覺,她至今回想起城墻上自己主動提起回宮的事和朱元璋陡然亮起的星眸都覺得害臊臉紅,為著婚事心慌了好幾天, 若是沒有張茜和江眷眷的陪伴,怕是更要慌亂。

真到了成婚的日子, 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拒絕了侍女的服侍, 獨自一人去了浴房, 步入了添了青柚皮,松木枝與艾葉香氣的木桶。溫水漫過脖子, 鼻間也縈繞著緩解疲勞的清香。她垂頭將臉整個浸入水中, 烏發散開漫於水上,清水的溫熱感消除了她眼皮上昨日未眠的沈重,刻意加入的植物精華也讓她的皮膚變得更加光滑細膩。

等到水溫稍涼, 姜妍才出水拿了備好的絹布,擦幹身上水跡,又將頭發拿棉布裹了,換上了柔和親膚的褻衣,離開浴房,走入了內室。

張茜與徐府的許多侍女都候在這裏,妝臺上也擺著精致的妝匣與那頂華麗沈重的鳳冠。

她在浴房中待的時間有些長,見她出來,張茜才松了口氣,牽著她坐到妝臺前,吩咐著侍女:“快替姜姑娘將頭發擦幹了,天就快亮了,還要梳頭化妝呢。”

青絲上的凝結的水氣被棉布全部吸盡,侍女輕輕抖動著她的長發,讓潮濕感徹底消失。姜妍瞧著銅鏡中的美人,原來她的眉間已經不覆前幾日的憂愁,鏡中人唇邊含笑,溫和地向張茜說道:“天都還沒亮呢,沒必要那麽急吧。”

“你可別這麽悠閑,我都快急死了。”張茜捏了捏她的粉頰,她也是同禮部學了好幾日的婚事準備的,畢竟是帝後大婚,雖說朱元璋吩咐了從簡,到底比民間要覆雜許多,不事事都提前些做好,要是哪一樁事稍微完成的遲了,便要誤了吉時了。

姜妍便用手撐著頭,微笑著聽張茜覆述這些天說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成婚步驟,思緒卻是飄到了宮裏——不知道朱元璋那邊準備是不是也很覆雜。

頭發徹底幹燥柔軟下來時,張茜才拿了新制的桃木雕花梳子,開始替姜妍梳頭,柔和了嗓音唱起了那支不知自什麽時候就有,每一位新嫁娘都聽過的祝福歌謠:“一梳梳到頭,事事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長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尾音猶自帶著未盡餘韻,聽著叫人心醉,張茜緩緩唱完,還沒等姜妍從這種感動中脫離,又聽她催促著侍女:“梳頭這一樁成了,趕緊將發髻編出來,鳳冠要束緊些,流程長可不能叫鳳冠落了。將妝匣也啟了,趕緊替姜姑娘上妝。”

細膩的妝粉在她臉上撲開,眉筆畫出柳葉,張茜用毫筆沾了朱砂點在她的額間,讓她的妝容更加生動。妝罷,姜妍又在幾人的幫助下將赤色的描金婚服換好了。

今日她的的表情原本一直都頗為輕松的,直到嵌了不知多少南珠的純金鳳冠壓在她的頭上,她才忍不住訴苦道:“我難不成得一直頂著它?”她平日裏連發釵都不願戴,鳳冠的重量她根本適應不了,被壓得肩膀都顫抖了起來。

“對,肩膀別抖,脖子和背也不許彎。”張茜在她白凈的脖子上拍了拍

:“成婚這麽重要的日子,你且忍了吧,你上了鳳轎後便一直坐著了,只脖子需受些累。陛下已經替你減了不少鳳轎該繞的路程了,自徐府出門,從正道直接到最近的永泰門,你受累的時間也不長。”原本是該在京中繞上一整圈叫京中百姓皆能見證到帝後大婚風采的,朱元璋逼著禮部給改了規矩,也不知他是怕姜妍多受累還是自己不願多等,或許二者都有。

晨光初現,姜妍也差不多都準備妥當了,張茜緩了口氣:“好了,可以預備出門了。”原本還有哭嫁這一樁事的,朱元璋也替姜妍給省了,只說姜妍回宮就是回家,沒什麽好傷心的,不許禮部安上這一樁。

“嗯。”姜妍只應了一聲,她脖子都有些僵硬了根本說不出太多話來。為了不晃鳳冠,她在張茜的攙扶下,第一次規規矩矩地邁著小步子進了鳳轎,動作遲緩地坐下,這才松了口氣。

送親的是徐達與一隊負責安全的宮中護衛,街道邊也由許多護衛攔著激動的百姓們,朱元璋則穿著婚服騎在馬上,與其餘官吏等候在永泰門前。

“朕就只能等在這?”朱元璋瞧著漸漸升高的日頭,語氣略有些不滿。

負責婚事的禮部尚書周德興簡直頭大,這些天他忙著婚事都累病了,若不是婚服早已備下,說什麽也是趕不上時間的,此時只能煞白著張臉:“陛下不要著急,鳳轎應該已經從徐府出來了,到永泰門很快的。”

“嗯。”朱元璋記著大婚當天不能皺眉的規矩,只是煩躁地空甩了幾下馬鞭:“朕當初就該堅持用民間迎親的風俗。”

一直不肯在這件事上讓步的周德興冷汗都快落下了,哪裏有讓皇帝親自去迎親的道理,那怕不是文武百官全得等在徐府門口了,成什麽樣子。

送親的隊伍慢慢出現在道路盡頭,周德興沒來得及慶幸消失在自己身上的壓力,就看見朱元璋直接揮了馬鞭策馬奔向鳳轎。官員們來不及阻止他,見他奔去不知該怎麽辦,只能紛紛看向周德興。

周德興也不知道朱元璋現在跑去迎親,他們這些沒有騎馬的官員該如何,一咬牙道:“陛下迎接皇後,我們等著便可。”

徐達見換了婚服的朱元璋奔近也有些詫異,婚禮步驟中原本沒有這一條,不過他還是很聰明地拉著馬向旁邊避了,將鳳轎正前的位置讓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朝他笑了一笑,他本來也就不是個很守規矩的人,直接朗聲向轎中喊道:“阿妍,我來接你了。”

轎子行得緩慢又平穩,姜妍在轎中靠著背緩解脖子壓力,本來被晃得都有些昏昏欲睡了,聽了他的聲音突然就清醒了過來,然後雙頰瞬間發燙——轎子沒有停下來,她還沒到宮前,聽到這句話的還有許多圍觀的百姓,真是太羞恥了。

然而她心中的感動也發了芽,連眼眶也帶了微微的潮意。她克制住自己想要掀開轎簾偷偷望一眼朱元璋的沖動,心情再一次變得忐忑——馬上就要行禮出嫁了,她真的要變成朱元璋的妻子了,大明朝皇後的擔子可比鳳冠更為沈重,她真的能夠勝任嗎?

轎子停了,剛剛落穩,朱元璋便跳下馬替姜妍掀開了轎簾。

初升的太陽散發的光芒柔和不刺目,脫去龍袍換上婚服的青年少了幾分至尊霸氣,多了些俊朗不凡,向姜妍笑著伸手道:“走吧。”他的聲音沈穩依舊,姜妍握住那只手心便安了下來,恍惚記起了那個說要改變世道的少年,他從來是個說到就會做到的人。

二人攜手緩步走過了永泰門,在莊重的鐘鼓聲中走進了成婚的交泰殿,拜了天地後又有宮人替他們二人剪了一縷頭發,纏結後放於繡囊中,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上。

朱元璋直接將繡囊系在了自己腰間束帶上,這才松了一直牽著姜妍的手,

讓姜妍在宮女的帶領下先去了內室中等待:“我與臣子們將慶賀酒喝了便來。”

姜妍戴著鳳冠有些艱難地輕輕點頭,朱元璋見狀便伸手要去解開她的鳳冠:“成婚儀式已經走完了,你別戴著鳳冠了,壓著脖子難受。”

這又不和一開始儀式的規矩不同了,原本已經安坐了的周德興不顧病軀站起,剛要出聲制止便被坐在他旁邊的湯和一杯酒灌入嘴中:“元璋開心著呢,你別不會說話非要說。”

周德興被酒嗆住,一口氣險些沒緩上來,咳嗽了好一會兒再擡頭,鳳冠已經被朱元璋給解了,他再要說什麽也晚了,只能瞪了湯和一眼想著回去了禮部怎麽將儀式步驟改成和朱元璋今日一樣,畢竟皇帝是不可能不合規矩的。

關起門來,恭賀的熱鬧聲與杯盞的碰撞聲也被關在了門外,姜妍一邊揉捏自己有些酸疼的脖子一邊打量著布置得喜慶又不失莊重的婚房。

她原本也就是住在這裏的,離宮兩個月竟然對這裏生出了一種陌生感。然而桌上擺著的小點心全部都是她喜歡的,原本應該備制下的兩杯酒水也因她不喜飲酒而有一杯被偷偷換成了牛奶。

這事禮部的周德興肯定不知道,要不然不可能同意的。姜妍笑得瞇起了眼,婚房內的布置全部都是按著她的心意來的,朱元璋大約是親自來布置這裏的,竟連酒水也偷偷換了。

紅燭剛剛燃去一點,朱元璋便推門進來了。他剛剛誰的敬酒都沒有推拒,全部一飲而盡,叫臣子們不敢再多敬酒拖延他回來的時間。此時他臉上漫上紅霞,與瞬間通紅了臉的姜妍倒是十分相稱。

他走到桌前,端起他最想要喝的那一杯酒,向姜妍舉杯致意:“阿妍,從今以後,你就是朕的皇後了。”姜妍也配合地向他一笑碰了杯盞,巧笑倩兮:“那我該叫,元璋,夫君?”

朱元璋一楞,臉上熏紅蔓至耳際,滿飲杯中酒。

青絲散亂,玉面染霞,紅燭淚盡天破曉,今日君王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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