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氣氛有些凝重。

姜尋音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站在門邊, 眼神中帶了一絲空洞。

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氤氳著波濤洶湧的情緒，她卻始終沒有挪動一步。

蘇瑾有些為難, 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倒是姜啟明兀自撇了撇嘴，“走了就走了，我姜啟明的女兒，什麽樣的找不到, 還怕找不到男朋友？”

“少說兩句，”蘇瑾斥了他一句，又看向臉色已經平靜下來的姜尋音, “尋音吶, 你不用管我們了, 我們這就回去了。”

一邊說著, 蘇瑾竟真的拉了姜啟明往外走。

經過姜尋音身側時, 蘇瑾頓了頓腳步, 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

“囡囡, 他是你學生, 比你小五歲，還是個公眾人物，這些都是阻礙你們的實質性因素，卻又都不是決定性因素；但他剛剛聽到的……也許就是你們之間的決定性因素。”

姜尋音眼眸低垂, 讓人看不清神色。

但蘇瑾還是從她突然收緊的雙手看出她內心的波瀾，姜尋音聽進去了。

蘇瑾伸手拍了拍姜尋音垂下來的肩膀, “他不適合你, 這不是強迫, 只是就事論事，認真考慮一下我的話，囡囡。”

這句話完，直到蘇瑾和姜啟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道間，姜尋音才終於關上了門。

相對於姜啟明來說，姜尋音對蘇瑾更多的是連帶的討厭。

但實際上，她心裏比誰都清楚，蘇瑾在整件事裏都非常無辜。

結婚懷孕生子，早產兒去世，蘇瑾從未做錯什麽。

唯一的不對，可能就是愛上了姜啟明。

但愛又算得上什麽不對？

她不得不承認，蘇瑾這個局外人可能比她看得要清楚得多。

自尋樂意外去世以後，姜尋音便開始刻意地和身邊之人保持距離，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從不與人交心。

就算是面對吳佳旻和鄭雅雯，她也始終戴了一層雲淡風輕的假面具。

從某一方面來說，季循的確已經讓她失控了；但與此同時，她也清楚他們之間存在的巨大鴻溝。

暫且不談年齡和師生關系，就憑季循和她相似的黑暗過去，就已經讓她望而卻步。

於是她就算失控，也下意識逃避著兩人親密關系的定義，甚至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愛上了那個性格孤僻冷硬的男人。

她以為她克制得很好，她也以為他們倆可以單純地停留在肉/體而不談感情，她甚至以為這樣就能守住本心。

只是生活就是這樣，往往事與願違。

季循掉頭離開那一刻，心臟傳來的刺痛和酸澀感是沒辦法騙人的。

盡管比季循晚了一大步，但她確定的是——

她也愛上了他。

姜尋音抓了抓頭發，只覺心底悶躁的情緒無處舒緩。

她抓起茶幾上的煙盒，輕輕拍出一根煙來。

火機就在煙盒邊上，姜尋音卻硬生生繞著客廳走了好幾圈，才終於看到茶幾上靜靜躺著的銀色Zippo。

她松了口氣，單手握著火機，指尖一揚，蓋帽應聲彈起，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姜尋音滑動滾輪試圖點火，卻幾次失敗，足足滑了十幾次才冒出一簇火光。

“叮咚”一聲，手機傳來微信提示音。

姜尋音手一抖，火光再次消失。

她嘴上依舊叼著煙，卻不再著急點火，一反常態地拿起手機，查看微信。

微信界面上，吳佳旻發來了一句語音。

姜尋音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甚至連那條語音都沒有點開過，她默默放下了手機。

再次滑動打火機滾輪，竟一次便成功打著了火。

她靜靜看了跳動的火苗幾秒，突然沒了抽煙的心思。

姜尋音重新解鎖手機，點開季循的頭像便飛速開始打字。

【在哪？我來找你。】

發出去的第一秒，消息左邊彈出一個感嘆號。

【您還不是對方好友，請添加對方好友後再試。】

姜尋音一楞，似乎對眼前的情況有些難以置信。

季循把她拉黑了。

她退出微信，給季循撥去電話，只半聲便被掛斷。

再打過去，又是半聲切斷。

姜尋音恍然，手機也被拉黑了。

她自嘲一笑，還真決絕。

接下來的一周裏，不論姜尋音如何想方設法聯系季循，都沒能得到回應。

微信不管怎麽發驗證消息都不回她；換號打電話，季循一聽是她的聲音便掛了；就連馮玉她都聯系了好幾次。

卻依舊石沈大海。

這樣的拉鋸戰不僅讓姜尋音感到身心俱疲，隨著時間的流逝，姜尋音越來越煩躁，連工作狀態都受到了影響，頻頻出錯。

再一次失手調錯了明暗，姜尋音猛地甩開鼠標，屏幕上季循的照片依舊清晰，正對著鏡頭戲謔地笑著。

姜尋音喉間幹澀，煙癮上來，擡步走了出去。

樓頂的吸煙區人並不算少，大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看到姜尋音也沒怎麽在意，姜尋音也正好圖個輕松。

只是剛點燃根煙，天臺的門被人從裏面打開，韓予非默默探出腦袋，四處張望著什麽。

如果是平時，姜尋音可能還會意外地挑挑眉。

但毫無疑問的，她現在根本沒有精力去應付無關緊要的人。

韓予非並沒有看到姜尋音，他走到垃圾桶旁，叼了根煙在嘴上，卻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帶火機。

姜尋音已經轉過頭，看向原處的山坡。

“姜尋音？”

只隔兩秒，身後傳來韓予非的聲音，姜尋音回首撇他一眼，似乎在問他什麽事。

韓予非摸了摸後腦勺，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能借個火嗎？今天出門急，好像忘記帶了。”

姜尋音將火機遞給他便瞥開了眼，依舊沒有說話。

韓予非信手將煙點燃，“發生什麽了嗎？你這段時間看起來壓力很大。”

姜尋音睨他一眼，對他的多管閑事並無多大反應。

韓予非倒是不怎麽介意姜尋音的態度，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票來，“對了，你會去看季循的演唱會麽？我這兒有兩張票，我們可以一起……”

寬厚的手掌上，兩張演唱會的門票靜靜躺著，姜尋音看向上門票上季循的臉，突然有些怔忪。

韓予非緊張地看著她，就像是在等待宣判。

他手裏的票不是什麽昂貴的內場票，僅僅只是小幾百的看臺票而已。

之前網上興起一種說法，愛她就帶她去聽季循的演唱會。

韓予非對季循不怎麽感冒，但他所有的朋友都告訴他，季循演唱會的門票就是排面，沒有女孩子不愛的。

於是他費盡心思，搞來了這兩張廉價的看臺票。

“我有票。”姜尋音突然出聲，打斷了韓予非的思緒。

只不過她沒有決定好要不要去。

她摁滅香煙，連眉頭都懶得再動一下，“還有，我們不熟，以後不要主動找我說話。”

話音剛落，口袋裏的手機劇烈震動起來。

姜尋音將視線從韓予非身上移開，掏出手機來，偌大的“季循”二字顯示在屏幕上。

韓予非離得近，自然也看到了這個名字，整個人楞在原地。

盡管姜尋音和季循認識的事情整個雜志社都知道，但韓予非一直處於被“孤立”的狀態，自然不會有人特意告訴他這種事情。

姜尋音看到手機時也楞了一秒，幾乎是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她條件反射地摁下了接通。

“餵。”她一手拿著手機，抱著胸往邊上走了兩步。

“演唱會，你來麽？”

季循的聲音有些暗沈，劈頭蓋臉一句問話，像是在下最後通牒。

姜尋音有種突如其來的恐慌感，仿佛她不去，這就將是兩人的最後一通電話。

猶豫的這幾秒時間似乎讓季循的耐心告罄，不等姜尋音回答，他掛斷了電話。

姜尋音皺了皺眉，再打過去已是忙音。

很顯然，季循並不打算再接她的電話。

這的確是他給她下的最後通牒。

姜尋音有些迷茫。

明明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但她那一秒下意識便猶豫了。

她甚至不知道哪裏出了錯。

一旁的韓予非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手裏的煙不知不覺已經積成了一長條圓柱形的灰燼。

看著姜尋音頭也不回地走下天臺，韓予非皺了皺眉。

這通電話讓姜尋音的狀態更差了些，他想。

隨著時針緩緩靠近表盤上的數字七，姜尋音的煩悶感漸漸加重。

她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冷聲朝不停給她拋媚眼的男模特道，“把你那雙快眨抽了筋的眼睛睜開，別他媽浪費我的時間。”

男模特紅了臉，終於停止了給姜尋音傳遞暗號。

這是季循演唱會的當晚。

演唱會七點開始，而姜尋音卻臨時被王莉莉指派了工作，眼看著時間已經來到六點五十，卻還剩好幾組模特沒拍完。

姜尋音越來越急躁，她甚至感覺自己連快門都不會按了。

如果Steven在這兒，可能會氣到心臟病發。

“今天不是季循演唱會嗎？你怎麽還在這兒？”

韓予非不知何時來到棚裏，走到了姜尋音邊上。

顯然，他對這個時間在這兒看到姜尋音也有些驚異。

今天拍攝任務很重，他也是被臨時調配過來的，在這之前他剛剛完成了一個外景拍攝。

姜尋音沒空搭理他，手中快門不停，空氣中只有幹冰機和相機“哢嚓哢嚓”的聲音。

韓予非皺了皺眉，對姜尋音的拍攝方法有些不認同，“趕時間你可以先走，後面的我來就行。”

“不用。”姜尋音想也不想，她不喜歡假手於人。

韓予非突然摁住她的手，“你現在拍的東西能說服自己嗎？”

姜尋音一楞，動作慢了下來。

韓予非了然，“如果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你拿什麽說服別人？”

姜尋音徹底停下動作。

攝影棚中間的男模特和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有些摸不清狀況，面面相覷。

半晌，姜尋音重新舉起相機，再次摁下快門。

韓予非看了眼一旁連接著單反的顯示屏，默默扯了扯唇。

很漂亮的構圖，和剛剛那些敷衍了事的照片比起來，這一張照片上就算模特的眼神都還是怔楞的，卻也有了靈魂。

隨著一次次快門，姜尋音速度明顯已經慢了下來。

看來她應該不會去演唱會了，韓予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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