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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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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奧爾都之前雖然對它的國力早有所聞,但當希露亞站在它如同山巒般龐大巍峨的城墻下時,那種窒息般的感覺仍如同潮水般朝她壓了過來。

這樣的國力聖帝維亞是根本無法與之比擬的,與其說那是城墻,毋寧說是一大片連綿起伏鐵鑄的堡壘,可見奧爾都這些年征戰所得的財物和征稅都用在了什麽上面。

好一陣子她才緩過勁,在西爾的示意下策馬朝那道由整整七座巨門組成的城門內走了進去,皇城內早已派人在那兒守候著迎接,但迎接的隊伍裏沒見到奧爾都王羅德裏安?奧倫哈賽的身影,這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國王一如既往將她擺放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帶著這樣一種令人不安的感覺,希露亞用力搓了搓自己被凍得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的手指,在兩旁宮廷侍衛沈默的註視下下了馬,然後將手交到了西爾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掌內。

“祭司大人會在光明大殿迎接您,殿下,”一路走,西爾一邊用他沙啞的嗓音對希露亞慢慢道:“在王回來前宮裏的一切都是由她來監管,希望您能給予她應有的敬意。”

“我會的。”

西爾口中的祭司大人,想必就是最近各大陸間都會經常提起的那名奧爾都謎一樣的女祭司,據說她的權利不亞於羅德裏安,也有一說是因為她有知曉過去和未來的能力,所以她如同神一樣被這個國家的人所崇敬著。

說起具有知曉過去和未來能力的人,這令希露亞想起父王曾經提到過的一個種族,他們存在於聖戰發生之前,並因其強大的語言能力而繁榮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那場令奧爾都這個帝國就此崛起的大戰結束後,這個預言一族就突然從維恩帝的版圖上消失了,也不知道那群可怕的人究竟出了什麽事,他們同當年的凰族伊薩一樣,消失得極其突然,連一名後裔都沒有留下。

思忖間,感到西爾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希露亞不禁垂下頭,小心翼翼避開了這個人那雙黑洞般冰冷而莫測的視線。手指逐漸恢覆知覺後她能感覺到他手掌裏冷如寒冰般的溫度,有那麽片刻她想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裏抽離出來,但這種時候她絕對不可以這樣做,如此,這句話一路上她不知已對自己說了多少遍,但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他手心裏微微發抖。

自從在來到這裏的那條路上突兀發生了那件襲擊事件後,她對此人的感覺已經不是單純用恐懼所能形容。

她清楚記得她在當時突如其來的箭雨中是怎樣驚駭地目睹他從那些密集的武器間穿了過去,仿佛一條滑行的蛇,然後鉆進了那輛擋在路中間的馬車裏,帶著微笑的表情,用他的手將車內那個女人的頭從她脖子上扯了下來。

輕易得仿佛將葡萄從它的藤蔓上扯離。

而隨著那女人屍體的倒落,希露亞看到女人懷裏那個被毯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她懷中摔了下來,一直滾落到車外,露出了他的臉,舌頭長長地從發黑的嘴唇裏吐出,鐵青色的皮膚上布滿屍斑,兩只眼球已經糜爛得幾乎看不清樣子。

“在想什麽,殿下?”沈思間突兀聽見西爾在問自己。希露亞的手不由自主抖了抖,與此同時她發覺自己已被他帶進一間無比寬敞的大廳裏。

大廳奢華得令人炫目,科索拉火山晶巖鋪設的地板,墻壁和弓頂上大藍海坶珍珠所拼綴而成的燈在火光的折射下閃爍著溫柔而奇特的光澤,於此相映的是大廳中央那排光可鑒人的會議桌,它同兩邊的椅子是用數百年才成材的珍貴金絲紅木所制成,一克等同於同重量的黃金。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匆匆應了聲,希露亞為終於能將手從他手中抽離出來而微微舒了口氣。

“累了就早點兒休息。”這時大廳前方突兀響起的話音令希露亞吃了一驚。

擡頭便望見在那排長長的方桌最前端,有一道身影在那裏坐著,碩大的椅背令人幾乎無法察覺她纖細的身影,她穿著一身漆黑如墨的長裙,同椅背絲絨靠墊的色彩幾乎混合成一體。

“娜塔麗雅大人。”然後聽見西爾恭敬道。

希露亞感覺呼吸窒了窒。原來這就是娜塔麗雅,奧爾都光之神殿的大祭司,此時就在眼前,卻令人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因為她真美,一種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妖嬈之美,希露亞從未見過一個人能美成這樣,而奇怪的是,當人美到了某種界限之後,她給人的感覺並非賞心悅目的愉悅,而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壓得令人窒息,即使她不言不語,並且帶著絲柔和的微笑。

而顯然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沒有回應西爾,她直接將她那雙幽黑的眸子望向了希露亞,放下手中茶杯,朝她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他們說你是聖帝維亞的明珠,現在看來的確如此,希露亞殿下,你的確美得如同聖帝維亞的銀月河。”

“大人過獎。”希露亞垂下眼簾,以避開那女人艷麗下的鋒芒。

“但這樣美麗的公主卻被用那樣粗魯的方式接進奧爾都,西爾,你太不周到。”話音轉低,而一旁那名如鬼魅般的男人聽見娜塔麗雅這句話出口,立刻單膝歸了下來,伸出細長的手指,在他枯骨般的手腕上閃電般一滑。

片刻一絲淡粉色的血從他薄得幾乎看不清的血管內流了出來,見狀希露亞暗暗吃驚,因為她從沒見過有人的血液是這種顏色,它令希露亞不由自主一個激靈。

“陛下被要事纏身,此刻不在宮裏,他讓我替他轉達他的歉意。”這時娜塔麗雅的目光已重新轉到了希露亞的身上,仿佛完全未將那男人的舉動放在眼裏。

“沒有關系,是我沒有按照預期的時間準時到達奧爾都。”

希露亞的回答令她笑了笑:“說到這個,聽說殿下在來的路上遭到狼人的襲擊了,是麽。”

“是的,它們襲擊了我的車隊。”

“西爾說了。我很驚訝,因為那些東西早就幾百年前就已經滅絕了不是麽。”

“聽說是一支異變後的種群。”

“異變?”似乎希露亞的話令人感到好笑,娜塔麗雅笑了起來,站起身慢慢走到希露亞身邊,拈起她頭發頗感興趣地看了看:“自從提亞母樹出現問題以後,各地奇怪的流言倒是真不少,有人甚至說,提亞母樹要倒了,這,你也信麽?”

娜塔麗雅的舉動近乎無理,但希露亞並沒有將不悅表示出來,只是輕輕搖了下頭:“不,提亞母樹的根基連著大地,它怎麽可能傾塌。”

“這就對了。”

“但狼人我同西爾大人都是親眼見過的,它們的確和書裏記載的那些已經滅絕的狼人不太一樣。”

“誰都難說幾百年前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不是麽。”

“這倒也是。”

娜塔麗雅再次微微一笑,輕拍了下手,邊上偏門立即被打開,兩名侍女從外頭走了進來。“快天亮了,殿下請跟隨她們去寢宮休息吧。”

這句話令希露亞如釋重負。

一路的顛簸和寒冷已經令她身體的負荷達到了極限,此時借著室內的暖意和對未知的不安令她在這女人面前撐到了現在,若再繼續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思維去不說一些不太妥當的話來。當下點了點頭,在西爾同那女人安靜的目光下,她跟隨在那兩名侍女身後朝外走去。

直到門在她身後合上,娜塔麗雅轉過身,朝那名骷髏般的男人看了一眼:“這一路的嚴寒並沒有令我們嬌嫩的水之公主太過困擾,她很堅強不是麽。”

西爾沈默。

“說說那些狼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它們是一群喪魂者,從周邊找到的那些被害屍體來看,顯然是靠吸食人的魂魄為生。”

娜塔麗雅微微蹙了下眉:“同我在幻境裏看到的情形一樣……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臣以為,可能是提亞母樹最近所發生的變故,讓七封印的結界松動了。”

“你是說,那些東西的出現同大荒時期被封印的七大兇神有關?”

“這不太好說,因為龍骨並未現世,按理說結界不可能出現問題。”

這句話令娜塔麗雅目光驟地一凝,此時突然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即聽見有侍衛大聲道:“祭司大人,西城門急報!”

××× ×××

一路顛簸,薇拉幾乎將五臟六腑都給吐了出來,她臉色蒼白地縮在馬車的角落裏,緊抱著惴惴不安的阿嗚,以此讓自己好受一些。而肩上的傷一直在惡化,她看到自己腿上也出現了那種黑□□絡狀的東西,沒有了希薩的極樂草,疼痛變得越來越清晰,她不斷地變換著各種姿勢試圖讓自己不去想這種感覺,但越來越難以做到。不由自主抹了把眼淚,這動作讓坐在對面的黑精靈看見了,他默不作聲望著她,似乎在通過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觀察著她。

真見鬼,薇拉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種似人又非人的東西,他同人類是如此的相似,卻似乎並不具備多少人的情感,也沒有語言,因為除了他的歌聲,一路上薇拉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話,即使是在賽伊面前。

賽伊就是那個流浪漢。

這名字像個有錢的闊少爺,不過他的衣服也確實挺值錢的。

在‘愚者走廊’外的雪原裏見到這只黑精靈時,阿嗚又同市場裏一樣緊張得像是身體隨時都會裂開,但這次黑精靈沒有攻擊過來,他只是以一種充滿戒備又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阿嗚,然後慢慢走到賽伊身邊,用他鳥一樣奇特而美麗的聲音叫他:賽伊。

也許這是那精靈唯一會說的人話,因為那之後,他就再也沒開過口。

只是薇拉不明白,他同阿嗚之間究竟有著什麽樣的關系,以致兩者一見面彼此就會處在一種劍拔弩張的狀態中。她對阿嗚的身世的確一點都不了解,在撿到她的時候,她以為它只是頭剛出生就失去了父母的幼龍,但那麽多年過去了,它的體形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可見阿嗚的實際年齡肯定不如薇拉所認為的那樣笑。只可惜無論阿嗚還是黑精靈,兩者都不會說話,所以,也許這個謎團會一輩子都得不到解答。

琢磨間,感覺車內的空氣悶得令她有些窒息,於是振作了點精神,她抱著阿嗚挪到了車門口,掀開簾子用力吸了兩口氣。

正在驅車的賽伊聞聲回頭朝她看了一眼:“很快就要起風暴,你最好還是進去。”

她擡頭看看天,果然間到黑壓壓的天空上隱約浮著很厚一層鍋灰色濃雲,同她在木屋時見到的那場大風暴來臨前的雲有些相似。不禁有些不安,她惴惴地問:“風暴,是和昨晚的那場一樣麽?”

“不會,那樣一場的風暴一次已經難得,眼下這個不過是同往常季候一樣的過境風而已。”

“聽上去你對這個地方很了解似的。你是當地人麽?”

這問題不知怎的令賽伊沈默了下來,他朝‘駿’背上抽了一鞭,然後掏出懷裏的酒壺,擰開蓋子往嘴裏灌了兩口。

酒一入喉眼裏已有了幾分醉意,看來這人雖然嗜酒,其實酒量並不太好的樣子,而就在薇拉這樣目不轉睛觀望著他的時候,他突兀將酒壺放到薇拉身邊,朝她看了一眼:“為什麽這樣看著我,是沒見過喝醉酒的人麽。”

“我養父。但他只在他不痛快的時候喝酒。”

這回答令賽伊淡淡一笑:“酒是個好東西,無論痛快或者不痛快,它總能陪伴著你,亦不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輕易背棄你。”

“是麽?”

“但它也是我所見過的最糟糕的東西。”

“為什麽?”

“因為當你越是希望借著它去忘記一些東西的時候,它越是會提醒你它們的存在,如同現實之於鏡子。”

“那它能讓我忘記身上的疼嗎?”不由將那只滿是傷痕的壺提了起來,薇拉擰開蓋子小心地湊近了聞了聞。

隨即被一股濃烈的辛辣給嗆到,她皺眉將蓋子重新擰上。“我以為它味道會很好。”然後她輕輕嘀咕了句。這話令那男人噗的聲笑出來,一時叫薇拉呆了呆:“你笑什麽?我倒是從沒見過你這樣笑過。”

男人斂了笑,將酒壺收了起來:“你像只野獸,薇拉。”

薇拉蹙眉:“為什麽這麽說?”

“野獸總是憑著本能生存以及說話。”

“……是嗎?”賽伊的話並沒令薇拉聽懂,所以她本能地點了點頭。

“所以在遇到哪支帝國軍隊時,你本能地就從那房子裏逃出去了,是麽?”

這話令薇拉怔了怔。半晌回過神,她看向賽伊:“這麽說,你也見到他們了。”

“是的。”

“所以你一直都沒有回來,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在躲那些人。”

賽伊沒有回答,只是又朝奔馳中的‘駿’背上用力抽了一下。

“這樣的話我覺得你也不是頂討厭了。”朝賽伊邊上挪了挪,薇拉道:“那些人確實是叫人害怕的。”

目光微閃,正要低頭對她說些什麽,突然目光驟地一邊,賽伊一把將韁繩扯住。迫使那些急奔著的‘駿’驚叫著迅速停了下來,毫無防備間薇拉險些一頭朝車下滾了過去。

“怎麽了??”驚慌失措間被賽伊單手扯了上來,薇拉還沒坐穩立刻追問。

賽伊沈默著朝前方看了看。

循著他目光,薇拉也朝那裏望了過去,隨即她驚呆了,因為她看到眼前那一片銀白色的荒原上赫然是一片剛剛停息下殺戮的戰場。

不,或者說,屠宰場,也許更合適一些。

從原地不安嘶鳴著的‘駿’的腳下,到正前方那條通往奧爾都的大路前一輛沒有牲口的馬車前,整片雪地上覆蓋著密密麻麻一層閃著寒光的箭。

但箭並未戳中任何一個人,因為倒在地上那一大片屍體均是被刀劍類的武器所砍死的,大片的血將地面染成了黑紅色,腥臭沖天而起,被寒風卷著直撞入薇拉的鼻中。

仔細看那些屍體都是尋常平民的裝束,他們配備著軍隊的武器,從他們身上攜帶的武器來看都是極好的兵刃,但那些兵刃他們至死都沒有發揮上用處,因為刃還沒見血,他們就被對手看去了頭顱或者半邊身體,可見他們遇到了極其強大的對手,強大到在那些對手前,他們如同螻蟻般不堪一擊。

就在薇拉發著呆看著這一切的時候,賽伊一抽鞭子,驅著馬車慢慢朝前走去。

隨著車燈光線的移動,她看到前方有個巨大的坑洞,應該是某種陷阱,裏頭尖銳樹幹斜刺出來,上面頂著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身上的盔甲一眼便能讓人看出,那些都是奧爾都的士兵。

“看來是想在這個要道口伏擊某支必然要從這裏經過的奧爾都軍隊。失敗得並不奇怪,他們想得太天真。”驅車繞過那個陷阱後,賽伊淡淡道。而從他神情看來,似乎對此類事情已經見慣不怪。

“這些人都是後來被他們要伏擊的奧爾都軍隊殺的?”

“也許吧,他們低估了對手的力量,所以……”

話還未說完,突然見薇拉指著地上臉色微微變了變:“這……這個人……”

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和之前那些被殺的顯然不同,他死於勒殺,甚至脖子上還套著已經勒緊皮膚裏去的麻繩。

而這具屍體薇拉是相當眼熟的。

對於一個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人,很難不印象深刻,因為這具面目扭曲,兩眼已經出現腐爛狀態的男屍,他就是奧爾杜新年盛會那天晚上,在廣場上被當眾吊死的塞坦尼亞國第二王子,修魯斯。

“嘎!”與此同時一直蜷縮在薇拉懷裏的阿嗚突然發出陣尖叫,掙紮著從她懷中撲騰而起,沒等薇拉來得及阻攔,它抖開翅膀用力飛到半空,朝著前方籠罩在夜色裏那一團密集的樹林一頭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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