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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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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娜……來人!夏娜!”

一陣掙紮後希露亞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裹著全身粘膩的冷汗在柔軟的床上急促喘了兩口氣,她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陌生國度陌生的床上,而不是自己的寢宮。

她口幹舌燥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顛簸所造成的疲勞和昏沈感並沒有因睡眠而減輕多少,反而更強烈地在她身上反應了出來,她四肢灌了鉛似的沈重,以致幾乎連一杯水都舉不起來。直到一口氣將一整杯水都喝光後,才覺得腦子裏稍稍清醒了些,她開始擡頭四下打量這座之前因疲憊而沒能好好看一眼的宮殿。

奧爾都的皇宮很特別,它不以美麗為重,嚴謹的結構打破了通常那些宮殿慣有的華美,相比而言,它更適合被稱作堡壘。精雕細琢的內殿隱藏在參天巨柱林立圍繞的外墩之內,如神廟般宏偉的外墩外包裹著用特殊材料混合著石頭堆砌而成的防禦堡壘,這是一種相當特別的建築設計,既令它看起來堡壘般密不透風,又完全不影響陽光和空氣的透入。

希露亞清楚記得她是怎樣疲憊地在穿過了數條長廊,又走過了不知多少扇宮門後,終於見到了這間位於宮殿深處的寢室。

那些侍女將這座宮殿稱作石玲蘭宮,這座以先皇妻子希洛蒂皇後所珍愛的植物所命名的宮殿,曾是她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寢宮。

記得剛進門便似乎能聞到裏頭彌漫了幾十年的暗香,這味道不禁令人試圖想象那去世已久的皇後生前的模樣,但可惜整座宮殿裏都找不到她的畫像。

有人說,那是先皇在他失去妻子後過度悲傷所致,為了不讓他妻子的畫像增加他的痛苦,所以他銷毀了一切那位皇後的肖像。唯有宮裏的東西由於長年的空置而得以被全部保留下來,那些細軟的床鋪和精致的桌椅,那張梳妝臺,那些玲瑯滿目的精致而美麗的首飾盒……

在將希露亞安置好後,侍女對她說宮裏的一切她盡可以使用,除了被鎖在抽屜裏的首飾,那些是皇後生前的心愛之物,已經同她的人一樣,被這座宮殿所塵封了。其實她們不這樣交代,她也不會去碰觸那些已經生銹了的抽屜,在她看來,這些鎖上的銹跡就如同人的骨骸,是被時間所腐蝕出來的東西,碰觸它們,無異於碰觸亡故的人殘留在人世間的魂魄。

但留在臺面上的那些首飾實在是惹人憐愛。那些細小精致的物件,每一只都是用最昂貴的寶石所做成的,即使是在參加各國最盛大的舞會時,希露亞也沒見哪一國的公主或者皇後佩戴過。它們用最細巧的金絲或者銀絲拼綴而成,鑲嵌著各色寶石或鉆石,被燈光一照,仿佛夜星般閃閃爍爍。

可以想象希洛蒂皇後生前是個怎樣細膩而美麗的人,因為也只有這樣細膩而美麗的飾品,恐怕才得以匹配上她的容貌。

一邊思忖著一邊隨手又打開一只首飾盒,沒留神從裏頭噗的聲掉出只琺瑯瓷的掛件。

落在桌面上一分為二,露出裏頭繪在掛件芯子裏的畫,希露亞將它拾起仔細看了看,那是個五六歲模樣的少年,黑色的發蔚藍色的眼睛,站在一處滿是鮮花的地方露著微微的笑。

想起一路而來時所見到的那些掛在墻上的畫像,不難辨認出,這畫中的孩子應該就是羅德王年幼時的樣子。此時的他看起來同成年的肖像畫似乎是兩個人一般,希露亞說不清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如果說墻上那些更適合說成是一幅幅幾近完美的畫,這幅小小的圖則是一個人,一個年紀小小,卻真實令人有存在感覺的人。

而光看這幅畫,誰能想到這孩子日後會打破元素塔的守恒,令各國為爭奪能源而頻繁發動戰爭。又有誰能想到,他能僅憑一國之力就令數個國家被逼上了亡國的末路。

即便是當年他父王撒羅伽活著時,只怕也做不到他這樣的心狠手辣。雖然末期他的橫征暴斂亦已激起民憤,但比起後來羅德裏安的手段,他算是溫和的了。有時候難免會想,如果當時他並沒有突然暴斃,現下的世界會是怎麽樣一種狀況?但誰又能想到他會被自己的次子所殺。

希露亞還記得那位王子的名字,他叫賽伊昂斯,早在第一次隨同父王參加宮廷社交宴會的時候,她似乎同他有過一面之緣。記憶中是個溫文儒雅,且有著一頭很耀眼發色的男孩,在熙攘的人群裏不聲不響地坐在一旁,不同任何人接觸。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過任何社交場合,通常同撒羅伽一同出現的只有羅德裏安,後來聽說他加入了父王麾下的第二軍團任軍團長,長年征戰在外。後來聽說他又回了奧爾都,輔助撒羅伽和羅德裏安處理政務。那個時候奧爾都對領土野心的膨脹已初露端倪,每次參加社交宴會,她總能聽見一些人有些惴惴不安地談論著奧爾都的兵力擴展狀況,以及元素塔能源令人恐懼的消耗速度。甚至有人開玩笑道,也許總有一天元素塔的能量會供應不足,讓所有人不得不將目標轉向提亞母樹。

當時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而已,卻沒想到在如此短短的幾年時間裏會既成現實。

而最後一次聽到關於賽伊昂斯的消息,它是同撒羅伽的訃告一同出現的。他們說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王,他們說領養的孩子果然是容易背信忘義。

想到這裏不由輕吸了口氣,她將掛件慢慢合攏,把它重新收進了首飾盒裏。擡頭望見眼前的梳妝鏡,鏡子裏那張臉蒼白而憔悴,如同死人一般,不禁想起大祭司娜塔麗雅,那真是一張明媚如春花般的容顏,任誰站在她面前,只怕都是會自慚形穢的吧。世人都在傳聞她同羅德王的關系,現在看來為真的可能性居多,誰能抵抗得住這樣一種美色,而相比自己,這名在西爾面前一派威儀的女人,顯然是更適合奧爾都王後這個角色。

思忖間,忽見門被輕輕推開,一名侍女在外頭朝裏張望了一眼。見到希露亞投來的目光,隨即有些慌亂地行了禮,然後道:“祭司大人差我來看看殿下醒了沒有,如果醒著,請務必參加她為您設下的接風晚宴。”

“晚宴麽?”希露亞怔了怔,原來不知不覺已經睡了有整整一天。只是身上依舊困乏得不想動,正想找托詞婉拒,轉念一想又點了點頭,勉強道:“好的,轉告祭司大人,我梳洗一下就來。”

××× ×××

薇拉覺得,這可能是她見過的最大的烏龜。不,應該說,這可能是整個維恩帝最大的烏龜。阿嗚就是被它的聲音給引過去的,雖然它行動起來幾乎沒有任何聲響,但動物敏銳的直覺仍是讓阿嗚在第一時間裏發現了它的存在。

當薇拉第一眼見到它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一座會移動的小島,它的個頭如此之大,巨大的龜殼可能有阿嗚的體積那樣厚,厚厚地覆蓋在這只緩慢前行的動物背脊上,歲月令它布滿回溝和苔蘚,苔蘚在嚴寒中早已枯死,被積雪層層疊疊地壓著,一路平緩而來,真如一快會移動的土地。

龜背上馱著一間房子,很破,不知用多少廢棄的房屋東拼西湊而成的三層樓建築,但看得出來它很結實,因為裏面住著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穿著華麗而破舊的衣服,頂著亂蓬蓬的頭發,透過被用各種顏色圖得無比艷麗的窗戶朝外張望著,一邊嘀嘀咕咕,一邊沖著她做著各種各樣奇怪的表情。中間懸著塊搖搖欲墜的木板,上面草草幾個大字:奇跡馬戲團。

顯然這是座移動的馬戲團,就如薇拉小時候在小鎮裏見到的那種熱鬧哄哄的雜耍團一樣。但薇拉從沒見過有哪家馬戲團是馱在烏龜背上的,也不明白一家馬戲團為什麽會在這麽酷寒的天氣裏突然跑進了這種連鬼影子都見不到的荒涼地方。

“餵,小妞,要吃點什麽嗎。”正裹著鬥篷坐在地上擡頭對這龐然大物看得仔細時,忽聽到有人在問她。

當下朝周圍看了一圈,卻沒見到有任何人影。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時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這才看到原來是一個細小的侏儒,比一般的侏儒更加細小的那種,站在薇拉身邊幾乎感覺不出他的存在。他晃著碩大的腦門咧嘴朝薇拉笑著,露出一口發黑的大板牙:“小妞,要吃點什麽嗎。”

薇拉看了眼他手裏那圖油膩膩泛著泡沫的黃油,胃裏一陣翻滾,想吐但是早在車上時就已經把胃吐空了,她綠著臉朝他搖搖頭:“謝謝,我不餓。”

“你看起來臉色好難看,這些發黑的東西是什麽?”突然湊近了薇拉的臉,他嘴裏刺鼻的蒜頭味嗆得薇拉一陣咳嗽:

“我沒事。”

“要不要叫大夫來給你看看,團裏有很好的大夫哦。”

“不用。”薇拉撇了眼那棟歪歪扭扭的建築,悶聲道。卻不料這侏儒出奇的熱心,嘴裏發出一聲尖叫,他顛顛地跳進龜背上那座房子,很快整棟房子裏充斥蠻他高亮的嗓音:“米卡!米卡!別打牌了快出來!有人病啦!”

薇拉不由哀嘆了一聲。

想找個地方躲開這裏,卻不知道這人跡全無的地方她能躲到哪裏去,也不知道賽伊幾時能從這怪異的建築裏出來,他都進去很久了,在接到這馬戲團主人的邀請之後。

琢磨間,突然間那原本靜靜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地像團石雕般的烏龜轟地聲站了起來,邁腿穩穩當當朝前一個大跨,竟是要馱著這棟色彩斑斕的房子離開了。

薇拉大吃一驚,以為賽伊又一次出爾反爾,要把自己丟下一個人離開了,並且這次還是當著她的面。趕緊掙紮著站起來,朝著那頭慢慢離開的巨獸使勁揮了下手:“餵!!別走!!餵!!!!賽伊!!!”

話音未落,突然長長一條胳膊從那棟彩色房子裏伸了出來,一把捂住薇拉的嘴,隨即她只覺得渾身一輕,片刻間已被那胳膊卷進了房子二樓那扇洞開著的窗戶內。

及至站穩,那胳膊才將她松了開來,她看清楚那將她卷進房子的人是誰時不由吃了一驚,因為那根本不能稱作為人,‘怪物’這個詞更適合這個頭顱像章魚,雙手更像章魚的東西。

見狀,那個蹲坐在章魚怪肩膀上的侏儒朝她晃晃手,指了指章魚怪的臉:“這就是我們團裏最好的醫生,”說到這裏似乎自己覺得非常好笑,他咯咯大笑了起來:“雖然我們這裏只有他這一個大夫,哈哈哈。醫術很高明,雖然我們這裏一年到頭也沒什麽人生病,哈哈哈哈。所以你……你叫什麽來著?”

“……薇拉。”薇拉不情不願地答道。

“所以薇拉,你有什麽不舒服可以找他看看,你可以叫他米卡大夫,哈哈哈哈。”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薇拉沒有回應侏儒的話,只是皺著眉看了看窗外隨著烏龜的行動而迅速倒退的景色。

“我們得離開這裏。”也朝窗外看了一眼,侏儒斂了笑正經道:“奇跡馬戲團從不在一個地方逗留太長時間,況且,今天的接應並沒有成功。”

“接應?”

“是的。”說著神色突然黯了下來,侏儒擰了下鼻子道:“想必你也看到了,樹林外那些死去的人,原本我們是來接應他們的。”

“他們都是些什麽人?”

“你不知道?”

薇拉搖頭。

侏儒的神色有些古怪:“你和賽伊在一起,卻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身份麽?”

“……我們才認識不久。”

“那些是帝國所謂的叛軍。”

“什麽……”聽見叛軍這個詞,薇拉狠吃了一驚。大凡同這些人聯系到一起,少說也是幾十年的牢獄之災,更有人常常被軍隊捉走後從此裊無音訊,而眼下這些馬戲團的人,竟是為接應叛軍而來的。賽伊認識這樣的人……他究竟是什麽人……

轉念間,忽然那章魚怪倏地將他常常的觸手伸了過來,直伸到薇拉的肩膀處,在那些層層包裹的布上輕輕一點:“你受傷了,而且傷你的東西有毒。”

薇拉急急朝後退了一步:“賽伊在哪兒?”

“薇拉,你讓米卡給你看看吧,他醫術真的很高明。”

“賽伊在哪兒?!”眼看那怪物又朝自己靠了過來,她幾步奔到門口處,厲聲問。

許是被她的神色嚇到了,那怪物沒再繼續跟過來,只低頭朝肩膀上的侏儒看了眼,侏儒揉了揉鼻子,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好吧,他在樓上最裏面那個房間……

話音未落,薇拉一推門頭也不回就沖了出去,在周圍應聲探出頭來好奇張望的目光下一口氣沿著歪歪扭扭的樓梯直沖到三樓。

三樓相比樓下要靜得多,因為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緊有的幾扇門也都緊閉著,所以整條過道暗的幾乎看不清腳下的情形。薇拉在樓梯口用力喘了幾口氣,放慢了腳步,她一路數著門一路朝裏摸索著走了進去,直摸到最後一扇門,正要敲,忽然裏頭傳來的話音令她一時將手又收了回來。

那是賽伊的聲音:

“在給她放血的時候我看得很清楚,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龍骨。”

“不可能吧,”然後又響起一道話音,聽上去比賽伊年長,帶著略微一絲質疑:“龍骨已經千年沒有現世了,怎麽可能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出現。”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我見過她體內的元素之力。如果她真是那些人的後裔,擁有龍骨也不是不可能。”

“……這樣的話可就麻煩了。”

“是的,大凡龍骨顯世,總伴著無盡的災難,最近這些年各地出現的異常征兆,包括狼人的出現,一部分是元素之塔出了狀況,一部分原因,我看極有可能同龍骨出世有關。”

“當大地因人的欲望而日益崩裂的時候,七大神祗將被從地獄深處攀爬而出的妖鬼所吞噬……”

“很古老的預言了。”

“據說那所謂的妖鬼就是大荒時期被封印的兇神。而狼人的覆活,是否同他們封印的松動有關?”

“或許是,最近聽說歐古斯火山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噴發,有人說在火山口裏見到了怪物出現。”

“……那火山是七封印之一。”

“是的。”

屋裏由此而陷入長長一陣沈默。

片刻後,那個年長一些的聲音再次開口:“如果她帶著的東西真的是龍骨,你打算怎麽辦。”

“持有龍骨的人通常是龍神駕馭者,如果她還未覺醒,那麽也許我得先下手……”

聽到這裏薇拉直覺得自己腦中轟地下響了起來,後來賽伊還說了什麽,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下意識用力捏住了自己胸前那枚骨墜,呼吸一陣緊似一陣,她無法控制住。

這樣的動靜很快引起裏屋內人的註意,因為她隨即聽見有腳步聲朝著門口處過來。

立刻回頭朝身後看了眼,她看到不遠的地方一扇窗搖搖晃晃敞開著,當下不假思索抱緊了阿嗚就朝那扇窗奔了過去,在身後那扇門開啟的瞬間,她沿著窗外那條歪歪扭扭的管子倏地下朝樓下滑去。

腳剛落在龜殼上,便聽見賽伊在窗口處叫她:“薇拉?”

她大驚失色,知道那男人是怎樣了得的身手,忙朝著那扇窗視角盲點處一頭鉆去,然後沿著龜殼向下一翻,使勁了全部吃奶的力量牢牢攀附在那頭巨龜坑坑窪窪並行動緩慢的粗腿上。

不出她所料,賽伊在望不見她後立即從窗內跳了下來,輕輕幾個縱身便奔著茫茫夜色中而去。他以為薇拉一定是逃遠了。

一見他身影在黑暗深處消失,薇拉立刻從龜腿上滑了下去,剛好下面一道坡,她連滾帶爬朝下滾了去,一路翻滾,很快同那支馬戲團離得很遠。

落地後她沒敢停頓,忍著身體的劇痛一瘸一拐朝著前方奔去,也不知道最終會奔向哪裏,總之此時是離那些人越遠越好。

她沒想到賽伊這次言而有信地把她帶在身邊送她回奧爾都,原來根本不是出於他的好心,而是因為他看到了她身上這塊骨墜。他叫它龍骨,當初在沼澤地時,那個全身長滿了苔蘚的巫婆也是這麽稱它的。

雖然不知道龍骨究竟是什麽,但聽賽伊所說的那些,顯然不是什麽好東西,甚至為此他還打算動手……是要動手殺了她麽。想到這裏不由得一陣惡寒,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跟著那個一心盤算著要動手殺她的人走了那麽多路,說了那麽多話。甚至還以為他是個好人,雖然他總是喝那麽多酒,還將她和希露亞視作累贅。

想著想著,心裏的難受加上身上的痛,她不由自主又哭了,哭得忍不住抽泣起來,忽然身後沙沙一聲輕響,她聽見有個聲音略帶驚訝地低聲道:“怎麽,這不是那個逃得比兔子還快的薇拉小姐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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