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用海水洗了碗，又給自己煮上一壺茶。

驚蟄的海風還是挺冷的，她身上穿著薄棉襖，半躺在甲板上喝茶，時而朝段扶風望去一眼。

他如同櫥窗裏俊美卻沒有生命力的假人模特，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瑕疵，堪稱無死角。

他笑起來是什麽模樣的？

梧桐看著他漂亮的薄唇，努力想回憶起他曾經生動的模樣，卻發現做不到。

她已經忘記了他曾經的模樣。

看，記憶是多麽脆弱的東西啊，並沒有刻意去遺忘，可是很多東西已經在她沒察覺的時候，悄悄的從她腦中淡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忘掉他們。

阿布多、趙三羊、衛三刀、小山、問心……

梧桐再也喝不下茶，反覆念著這些名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他們也忘了。

海面這麽大，她感覺到孤單，身體仿佛也因此變得冷起來。

於是她放下茶杯，鉆進段扶風的懷抱裏，環抱著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膛上。

對方節奏均勻的心跳讓她安心不少，在心跳聲和船只的搖晃中，梧桐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風平浪靜

梧桐吃完午飯後實在無聊，從船艙裏翻出魚竿和魚餌，準備釣魚。

把段扶風搬出來曬太陽，她自己坐在不遠處的甲板上，把魚餌掛在魚鉤上，用力朝前一甩，魚鉤落在離船五六米的地方，打起個小小的漣漪，就沈進水裏不見了。

梧桐進入賢者時間，一動不動地坐著，兩只眼睛專註地看著魚鉤。

她運氣似乎不錯，下鉤後沒多久，魚線上的浮子就劇烈晃動起來，手裏也察覺到分量，連忙收線。

可惜對方速度太快，她才把魚鉤提出水面，就見鉤子上的魚餌已經沒了，至於釣到的魚……更是無跡可尋。

重新裝餌，甩鉤。

花了幾個小時，梧桐釣上來十幾條魚，最大的一條只有巴掌大，最小的一條還不如她拇指長。這麽小的魚讓人很沒成就感，她把它們都放回海裏，決定釣最後一次。

這一次，她裝了足足的餌，鉤子都快掛不住了才收手。站在甲板上踮起腳尖，努力將魚鉤甩出了近八米，然後翹首以盼地看著浮子。

魚鉤落水後不久，浮子劇烈搖晃，魚線上傳來的力度十分強勁，是條大魚！

梧桐牟足了勁兒將它往上拉，飛快收線，生怕它跑掉。

隱約看見個黑影被釣起來後，她都顧不上仔細看，急急忙忙將它往甲板上甩，以免逃脫。

啪的一聲，那東西剛好落在段扶風的臉上。大概是受了驚嚇，它的幾根觸足一伸一縮，噗的一聲吐出泡黑色墨汁，把段扶風白皙的臉噴成鍋底。

梧桐：“……”

這是只烏賊！

她看著段扶風漆黑的臉欲哭無淚，尤其是發現有幾縷墨汁居然順著他的脖子滴進衣服後，只能慶幸他是昏迷著的，否則以他愛幹凈的程度，非得殺了她不可。

現在怎麽辦？

她扯著魚線，小心翼翼的把烏賊從他臉上扯開。

“都怪你，今晚就拿你來燉湯！”

梧桐兇巴巴地指了指烏賊，把它用個簍子裝著，隨手放在甲板上，自己跑進船艙裏，找出木盆和布巾等物。

從海裏舀了盆水，將布巾打濕，她蹲在段扶風身邊，屏著呼吸幫他擦臉。

濕潤的布巾從他的眉骨滑到鼻梁，然後仔細在臉頰下巴上擦拭。片刻後，梧桐看著那張不減顏色的臉發起愁。

怎麽辦？根本擦不下來啊……

她想起船艙裏好像有皂角粉，連忙跑進去拿。拿出來後塗了些在他的臉上，鼓足了勁兒擦拭。

擦了老半天，顏色好像淡了點，可他那紅通通的皮膚是怎麽回事？

不管了，先把烏賊汁擦幹凈再說。

擦完額頭擦鼻子，擦完鼻子擦下巴。最後她解開他的衣服，讓他上半身赤裸在外，擦拭流下來的墨汁。

一下午就這樣忙活完了，等把段扶風身上所有的墨汁擦幹凈後，時間又到了傍晚。

紅色的太陽就懸在海平線上方一點點的位置，光線將船上所有東西都蒙上一層暧昧的紅色光芒，包括段扶風。

他的身體因為太久沒活動，肌肉消下去很多，但是完全沒有贅肉，肌膚很勻稱的包裹著骨骼，寬肩窄腰，鎖骨精致。

自鎖骨往上的皮膚，都因梧桐的擦拭變成紅通通一片，卻越發顯得性感誘人，尤其是那兩片嘴唇的顏色，簡直比世間所有的胭脂都好看。

他垂下的眼瞼宛如無聲的邀請，梧桐似乎受了蠱惑，神使鬼差地湊過去，嘴唇在他唇瓣上碰了一下。

剎那間，仿佛有電流從她腳底升起，途徑後腰脊椎，一直傳遞到腦海裏，讓她渾身酥麻，呼吸急促，差點倒在甲板上。

太可怕了，她是不是中了邪？

梧桐怎麽都無法理解剛才自己的行為，害怕再一次控制不住，急忙將他的衣服穿好。可衣服上也沾了墨汁，穿上去肯定會又把他弄臟，剛才就白忙活了。

她不得不跑進船艙裏，抱出一身幹凈衣服，半閉著眼睛幫他換上。

手指無法避免的碰觸到他的皮膚，那股酥麻就像懸在她心尖上的針，時不時戳她一下。

好不容易幫他把衣服穿好，梧桐已經累得筋疲力盡，撐起最後一點力氣，她把他搬到船艙裏的小床上，靠著床沿動都不想動。

“你倒是躺得舒服了……”

她掐了他一把，嘴裏嘟嘟囔囔地抱怨。

段扶風用最平靜的呼吸回應她。

慌亂的心情好像被呼吸感染，她也逐漸變得平靜起來。一會兒後深吸了口氣，起身去做晚飯。

第三天，風平浪靜。

梧桐坐在甲板上發呆，有心想做點事打發時間，可就是動都不想動。

這麽多天了，她沒看見過一艘船，沒看見過一個人。

港口的漁夫們都心照不宣的約定好，在驚蟄期間絕對不出海。無論多年輕氣盛的人都不敢逾越，畢竟有那麽多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例子擺在眼前。

梧桐每天起床時看見的是大海，入睡前看見的也是大海。天晴還好，起碼有日出日落的區別，可是今天是多雲，自打睜眼外面就是灰蒙蒙的，空中刮著若有若無的風，讓人恍若回到盤古開天辟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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