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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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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息快要用盡,聞月認命地閉上了眼。

偏生在此時,周身的水面有了波動。

她拼盡全力,將眼睜開了一絲縫隙。

朦朧中,恍惚有人在奮力向她游來。那人有著謝翊的長相,有著與謝翊如出一轍的身形……

聞月覺著,她定是快死了,以致死前出現了幻覺,將那閻王爺認作謝翊模樣了。畢竟,謝翊已離去兩人,他又怎可能斷然折返,回來救她。她真是多想了。

她沈沈閉上眼。

偏生在這時——

迷蒙間恍若有什麽溫熱的東西附上了她的唇,隨後一雙有力的手攬住了她的身軀,試圖帶她一並往光線充沛處游。意識逐漸開始清明,她意識到,似乎正有人在給她渡氣。

重新恢覆意識的那刻,她終是費力地睜開眼。

認出了,那人竟是謝翊。

湖心亭。

被謝翊救至岸上後,聞月的神智漸漸恢覆。

連吐了幾口湖水後,她躺在地上,虛弱地問他:“你怎麽來了?”

此時,謝翊已渾身濕透。自他額角淌下的水,滴到了聞月臉上。“啪”地一聲,水聲清脆。水珠淌在她的臉頰上,裹挾著謝翊的體溫,讓劫後餘生的聞月,感知到了活著的氣息。

見她清醒說話,謝翊終是松了口氣。

分明此刻他已同她一般狼狽,他卻還若無其事地,替她捋了捋面前濕透的發,笑得溫暖寵溺,“那日乞巧節,我答應你的,待你成婚定要過來。”

聞月蒼白地回以一笑,“這婚禮成了如今這般,倒是讓你笑話了。”

聞月話音剛落,羅宏已越入亭中。

見謝翊渾身濕透的模樣,他先是一驚,隨後不自覺皺眉,稟告道:“殿下,那刺客輕功不俗,待我追過去,已了無蹤影。這王家上下,數十口人,多被滅了口。”

聞月瞳孔皺縮,她吃力地撐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

看向羅宏時,她眼底有哀求的神色。

片刻後,她顫抖著道:“那王道勤、王夫人和王老爺呢?”

羅宏抱拳,“無一幸免。”

“怎、怎麽會?”

“在祠堂,一劍斃命。”

她失去力氣,整個人癱坐在湖心的長凳上。

謝翊扶著她,走到了王家祠堂。

此刻,王家三口早已沒了氣息。三人睜大了眼,躺在那暗門裏頭,血淌了一地。聞月走過去,用手替他們合上眼,叫他們安息。

再起身時,她再也站不住。

走到祠堂門口時,她再也撐不住,倒在了門檻旁,鬥大的淚珠不停在往下掉。她哭得歇斯底裏,如同瘋了似的:“是我,是我害了他們!”

謝翊知聞月為醫者,向來責任重於一切。

因此,即便此刻他已然可以抽身而退,但卻仍舊不敢輕易離開。

謝翊在她面前蹲下,雙手捧著她的臉,迫使她恢覆神智,看向他:“阿月,醒醒,人是刺客殺的,與你無關!”

“可他們是沖著我來的!”她朝他哭吼,“要沒有我,這些無辜的人不會死!”

謝翊蹙眉:“你怎知他們為你而來?”

她哽咽著說:“自打進門起,他的劍就一直沖著我。若非我慌亂逃竄後院,他們也不會找著祠堂內的王家三人。是我的錯,他們是沖我來的!”

“你與他們可有仇怨?”

“未有。”

“那他們為何找上你?”

“我亦不知。”

謝翊見聞月尚在一片混沌之中,也不急著追問,只耐心同她說:“那刺客追你一路,你可記得他身上是否有何特征?”

謝翊一言,激起了聞月的記憶。

緊閉上眼,她用力回想:“他劍指我的那刻,隱約看見袖口上有蟒紋。”

謝翊眉頭微皺,反問道:“蟒紋?”

“正是!”聞月猛地抓住他的袖子,懇切道:“若我未有記錯,我八歲那年,與父親自上京遷居至江南時,也有一夥袖口帶著一模一樣蟒紋的人,企圖將我二人殺死!”

謝翊聞言,眉頭蹙得愈發地緊。既是聞月已見過兩次,那袖口的蟒紋就必定不是認錯的,也就是說自聞月八歲遷至江南後,那夥人就一直未停下過追殺。

謝翊沈聲道:“我朝以龍為圖騰,蟒又次之。龍為聖上專屬,蟒為宮廷內院所用。若袖口帶有蟒紋,那定是宮廷來人。”

“宮廷?!”聞月難以置信,“江南與上京天高路遠,我父親已亡故,我僅為一介村醫,他們又有什麽殺我的理由?”

謝翊同樣想不通這來龍去脈,但他唯一知道的是,既是對方已找著聞月,那她便再不安全了。

他將她扶起身,勸道:“王家之事,稍後將有官府處理。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走吧。”

他一句帶她走,驀地讓聞月一驚。

若同謝翊一道離開江南,上京城內的變數委實太大,再蹈前世覆轍的可能性很高。可久留王家,待謝翊離去後,若那刺客去而覆返,她定然再無生機。

如今,前有豺狼後有虎,聞月進退兩難。

思及至此,她用力推開了他的手:“我不會跟你走。”

謝翊勸她:“再留此地後患無窮。”

她卻未置一言,只擡手拆了那鳳冠,任由那金銀碎片落了一地。

撩開額前淩亂的發,她鎮定下來,遙遙望著南邊,那是夷亭村的方向。

她說:“我要回家。”

此刻,聞月的身形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要跌下去。謝翊不忍心,本能地跟了上去,羅宏見狀,立馬欺身阻攔,暗示此乃宮闈之事,切不可再摻和下去。

但謝翊卻橫了眉,對羅宏擺了擺手。

羅宏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給謝翊讓出了條道。

謝翊走上前,抄手抱住她的腰,不費吹灰之力,將一身紅衣的聞月打橫抱起來。聞月試圖掙紮,但他神情篤定,不容抗拒,道——

“我送你。”

進了臥房後,聞月再沒出來。

傍晚時分,隔壁牛嬸聽聞王家被滅門之事,擔心聞月,便捧了清粥前來探望。遭幼子離世之痛後,牛嬸已對很多事情看開了,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安慰聞月切勿悲痛,此刻保重身體最重要。同時,一並囑咐聞月,近些日子夷亭村裏有人在傳有竊賊入村,好幾家都遭了殃,她讓聞月定要收拾好細軟,放在身邊,以免被竊賊偷了去。

聞月點頭收下了牛嬸的清粥,並告知她,若逢為難,定要舍了錢財保命。

牛嬸點頭稱是。

半夜,江南驛站內。

謝翊正在審閱後方遞來的情報,忽地聽見門口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冒過來。以沈穩從容著稱的猛將羅宏,此刻卻慌了陣腳。

“殿下,急報!”

“進。”

推開門,羅宏飛快跑來,跪於謝翊面前。鎧甲擲在地上,悶悶作響:“殿下,出事了。夷亭大火,所有村民此刻都跑進了縣城!”

聞此消息,謝翊非但不驚,反倒是笑了。

他手握狼毫,往那情報上頭信手批了閱,隨後,才慢悠悠擡頭問。

“聞月呢?”

“屬下……沒找著她。”

夷亭村已成一片火海。

醫館也在熊熊大火中,付之一炬。

一席黑衣的聞月,立在醫館旁的溪邊,安靜地看著曾經的醫館每一角被染上火種,之後,燃燒得再尋不見從前的痕跡。那一刻,也不知是煙熏的,還是感懷地,淚水不自覺充盈了眼眶。

對著那即將化為灰燼的醫館,她遙遙地對天說了句,“父親,對不住。”

眼淚滴落,她本能地那袖擦了擦。

再睜眼時,謝翊已立在她身側。

她吸了吸鼻子,同他玩笑道:“殿下是來抓我這縱火小賊的?”

“不算。”謝翊一本正經道,“是來觀摩你如何拯救著全村百姓的。”

她笑笑,“殿下有遠見。”

大火映襯下,謝翊神情淡然,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是事兒似的。他淡笑,朝她道:“你向來貪生怕死,昨日王家滅門,我邀你離開,你卻斷然拒絕,我便猜到你留下,定是為了救這夷亭百姓。”

“殿下覺得我這法子如何?”

謝翊嫌棄地皺了皺鼻子:“實在不怎麽樣。”

“為何?”

謝翊道:“如你上次救那產婦,此舉亦十分莽撞。旁人不知實情,亦不知外賊將入,僅知你燒去自家錢財,定是將你恨得牙癢。”

聞言,聞月卻搖搖頭:“前幾日,我已用糖葫蘆買通村口幾個孩童,讓他們以謠言散播出去,不日便將有竊賊入侵。我與王道勤門不當戶不對的成親,本就是村民茶餘飯後的話題,昨日乃我成婚大禮,紮堆圍觀的人絕不在少數,人潮紮堆一塊兒,謠言自然穿得更快。因此,大家擔心家中錢財,定然淺眠,必是收拾好了細軟在身邊,謹防賊人闖入。故而,我先防火燒自家撇清關系,再防火燒旁人家給予警示。如此一來,大火連綿,沒多久所有村民必將逃竄。”

“你把這些都告知於我,不怕我報官?”謝翊故作端正。

“殿下為辰南王世子,亦是百官之首。”

聞月撲哧笑出了聲來,“我連殿下都不懼,又何懼官府?”

謝翊不自覺也嘴角上揚,“阿月,你很聰明。”

“殿下已經誇過我一次。”

謝翊淡淡道:“若想解救百姓於危難,實有許多方法。之前來時,我曾見你在那兒抹淚,既是舍不得這醫館付之一炬,為何還要如此為之。”

聞月轉過頭,定定看向他——

“因為這是民女能找著的,最好辦法。”

“如您所言我貪生怕死,因為我比誰都明白,命比什麽都重要。”

“沒有命,便什麽都沒了。”

說完,她擡眸遠遠望向火海裏的夷亭村,目光變得悠遠。

謝翊瞧見她眼眸中映襯出火光,那火光似乎灼燒,仿佛燒盡了她臉上的天真爛漫。一瞬之間,她的神情中竟有一絲看透塵世的無奈。

謝翊問她:“若有朝一日被人查到你縱火燒村呢?”

“我不怕。”她朝他甜甜地笑,“我信殿下。”

“信我什麽?”

“信殿下,定會為我撐腰。”聞月篤定推斷道:“自那日殿下故意棄軍情於我,我便知道,世上不想讓我死的人裏頭,殿下定能算一個。”

他驀地笑了起來,“你倒是自信得很。”

“我並不自信。我只是容易……”她故意賣了關子。

“容易什麽?”

須臾之後,聞月側臉向他,與他四目相對,慢慢吐出那四個字——

“容易,恃寵而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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