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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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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人到中年日常因為生活壓力過大而緊張的睡不著覺的醫生在天色剛蒙蒙亮的時候驚醒。他揉了揉眼睛換上毛絨拖鞋,伸了個懶腰準備走進盥洗室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加西亞的腰部發出一聲不詳的“哢嚓”、仿佛骨頭摩擦錯位的聲音。

他面部肌肉扭曲,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揉著腰站在鏡子前面,對著自己眼下的黑眼圈長籲一口氣。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

隔壁客房緊閉的房門門鎖突然被打開。

加西亞嘴裏還叼著牙刷,沒忍住從衛生間裏伸出頭看了一眼,就見到在夢境裏給他留下巨大心理陰影的男人這次也率先披著鬥篷走出來。

不過與昨日不同的是,他的肩膀上停留著一個毛色深灰的鳥兒,大概有成人拳頭大小,正將自己小小的腦袋埋進毛絨絨的翅膀裏一動不動。這讓他們的組合看起來就像一只收攏羽翼佇立在地面上的渡鴉和它庇護著的一只幼鳥。

這鳥是哪裏來的?

疑惑的想法飛速地從加西亞腦海中閃過,不過他有更需要關註的東西。醫生的視線越過阿撒托斯的肩膀向房間裏望去,卻沒有看到老朋友伊戈爾·蘇利文的身影。

他楞了楞,覺得伊戈爾不是會睡懶覺的人,於是狐疑地繼續往前伸頭。

阿撒托斯配合地往旁邊讓一讓。

這次,加西亞看到了床上平躺著的青年。

伊戈爾好似對他的視線一無所覺,身上依舊穿著昨晚加西亞見過的那身衣服。他的兩只手整齊地交疊在小腹上,雙腿並攏伸直,眼睛緊緊閉合。加西亞觀察了一會兒,覺得對方的胸口毫無起伏,如果這不是他家中客房擺放的床鋪,他都錯覺那上面鋪滿了淩亂的玫瑰花瓣。

醫生因為自己腦海中生出的幻覺,心臟猛地加速跳動了一下。

他咬了一下牙刷桿,匆匆漱完口從盥洗室裏面走出來。

阿撒托斯悠然自得地、像是房間的主人一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並不在意加西亞問詢的目光,還有心情用那只一看就毫無溫度的手指輕輕撫弄肩膀上鳥兒的羽毛。

加西亞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

昨天晚上伊戈爾還親口跟他說‘沒什麽好擔心的’‘我信任他,你也應該信任我’‘你的想法毫無道理’!

全都是狗屎!

他在質問沙發上的黑袍年輕人和沖進客房檢查伊戈爾狀況這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一瞬,就聽見阿撒托斯說道:“伊戈爾不是拜托你檢查他的腿嗎?”

差點火山噴發的人類一怔。

阿撒托斯看上去有點不耐煩。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不要浪費時間,也別動除了那條機械假肢以外的地方。”

加西亞下意識地順著他的命令往客房的方向走了兩步,忽然醒悟過來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他怎麽了?”

“沒什麽。”神明輕慢地說道,“他的身體和他的靈魂我總要放在手中把玩一樣,既然現在他不能像以往一樣在我身邊,那他的靈魂就不該和身體呆在一處。”

“……”

阿撒托斯肩膀上的毛絨絨又把頭往翅膀裏埋了埋。

(伊戈爾給雨果記了一筆帳,仿生人莫名其妙地覺得鼻子有點癢。)

加西亞反應了兩秒鐘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氣的差點說不出話。醫生氣急敗壞地捏了一下自己小肚子上的‘游泳圈’:“他現在在什麽地方?安全嗎?我要和他本人說話!”

“這不是你需要擔憂的。”悠然背靠在沙發上的黑袍人飽含深意地說道,“伊戈爾在我身邊會得到永恒的安寧——直到時間盡頭。”

見多識廣的人類頭腦中瞬間閃過諸如‘囚禁play’‘金絲雀籠中鳥’之類的不可描述畫面。

他鐵青著臉思考了一分鐘有什麽辦法能扭轉現在的局面,然而右眼連帶著整個頭部都像即將裂開一樣疼痛,就仿佛有一根鐵絲順著他的眼窩伸進他的腦髓不斷攪動一般,視線裏不斷閃現出預言過的畫面:黑袍人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長,觸手在上面扭動著鉆進鉆出,逐漸扭曲成一個小醜般的笑臉,像在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阿撒托斯肩膀上的灰色聖馬丁鳥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

神明眨眨眼睛,扭過頭和它進行了一場不為人知的交流,然後祂對加西亞重覆說道:“不用擔心,你檢查完他就會回去。”

**

雪莉·喬伊斯從深沈的夢境中醒來。

她的右手按在床沿上,一不小心用力過大,直接將一整塊木頭按塌了。喬伊斯子爵面無表情地盯著刺入那只機械手縫隙處的木刺看了半天,用左手將它拔下來,然後從床頭櫃裏拿出機械潤滑油和保養工具。

在完成固定的維護工作之後,她走出房間。昨天因為伊戈爾·蘇利文來到喬伊斯老宅找溫蒂問話,老宅位於距離市中心好幾個小時車程的郊區,所以晚上雪莉直接睡在了很久無人居住的老房主臥裏。

昨天晚上安妮與她視頻通訊,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談論著自己的校園生活和交到的新朋友,艾麗卡成為了她最近話題的主旋律,雪莉知道這孩子很少能遇到談得來的朋友,哪怕對方是個Omega。

艾格尼絲·喬伊斯。

雪莉一直記得安妮這個大名。

艾格尼絲是艾格尼絲,她永遠不會成為第二個聖安妮……因為若說誰有希望頂替這個名號,那人毫無疑問正在這所喬伊斯老宅的地下室裏。

艾格尼絲是她表妹的女兒,是她從小看到大的侄女,是聖安妮的後代,是教廷擺出的活招牌。

——也是他們明晃晃擺在前臺的靶子,用於遮掩真正的目標。

她在光輝的讚頌中長大,被賦予早早定好的一帆風順呼風喚雨的命運。

而若是有朝一日不得不手握大權……尚未沾染血色的玫瑰,終將以鮮血告終。

想到或許註定會以悲劇收場的結局,喬伊斯子爵緊握住右手手腕的左手繼續用力,直到屬於人類的那部分皮膚泛出青黑色的痕跡。

她當然關愛著自己照看多年的小艾格尼絲,那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人。

雪莉揉捏著太陽穴慢慢想到。但這完全不妨礙她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從一開始這個女人的思維就分裂成兩半,它其中一部分為著死去的人和自己難以洗刷的罪孽畜生般地哀嚎,另一半則對此露出毫無動搖的冷笑。

雪莉走到窗戶旁邊,將窗簾一把拉開。

今日是個首都夏日裏罕見的陰天。

濕冷的風從城市高樓密布的地方吹到荒蕪人煙的郊野,一束泛著枯黃色的老藤從暗紅色的房檐上垂了下來,在雪莉面前的窗前隨風搖晃。它的枝葉顫抖著蜷縮,因為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而深含恐懼。

喬伊斯子爵看著這一幕皺起眉,覺得老宅常年無人打理,確實顯得有些破敗。

緊接著,雷鳴聲滾滾而來,閃電撕扯開灰暗的雲層,將遠方朦朧的城市照出一個慘白色的剪影。

窗簾被主人重新拉扯上。

電燈照亮視野。

老宅的房門被颶風吹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地下室再次傳來野獸垂死般嗚咽聲——是溫蒂。她無聊的時候就用手裏的餐叉和鐵管做樂器,奏響除她以外無人能欣賞的樂章。

雪莉為她帶來玩具、書籍、零食、以及她提及過的一切東西。但溫蒂並不是一個會輕易向恩惠低頭的孩子,只有她們剛剛認識的時候,雪莉才覺得溫蒂像一個普通的Omega小女孩。

或許那只是因為狼崽子在溫暖的家中收斂了獠牙。

蘇利文一家都是狼,食肉動物的本性會在困境降臨的那一刻暴露無遺。

溫蒂將她贈送過來的東西一點點撕扯成碎片,這對埋進神骸的人來說很容易。

不過雪莉也保留著控制她的手段,這是溫蒂迄今為止都無法離開那間地下室的原因。

哀樂一刻不停地奏響,當這座老宅空無一人的時候,聲音也是這樣從同一個地方傳出來,淒切地流向遠方。

雪莉安靜地聽了一會兒,走出房間向地下室緩步前進。

她知道別人會怎麽看待她。

醜陋、虛偽、懦弱、自我滿足。

但並不是這樣的——並不是。她只是從一開始就分裂成的兩個人,作惡的那一部分無人能夠阻止,另一半只能徒勞地補償。她在內心深處與自己爭吵、互相謾罵、互相指責、對犯下的惡果大包大攬、對傷害過的人推卸責任,醜陋者極富勇氣,而高潔者則奄奄一息。

或者,她們都有罪。

雪莉·喬伊斯是個瘋子。

她清晰明確地了解這一點。

所以當擺在廳堂中的畫像、雕塑和標本在自己眼中突然動起來的時候,雪莉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這是報應。”她心中有個聲音嘲弄地說。

“不,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我願意這麽做也樂意承擔一切後果。”另一個聲音說道。

“你在想什麽?”

伊戈爾·蘇利文從畫像中走了出來坐在她身邊,像多年未見的友人一樣平靜地問道。

“轟隆”一聲巨響。

閃電再次從蒼穹上劈裂下來,照亮兩個人相似的蒼白面孔,和伊戈爾那雙浸透著血一般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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