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燭火忽明忽暗，晃得皇帝心煩意亂，頭又開始劇烈地疼痛，窗外響起兩聲梆子響，皇帝竟渾然沒有聽見。

“皇上，該歇息了。”

皇帝修長的手指扶著額頭，拇指狠狠地摁在太陽穴上，可疼痛卻沒有削減分毫，太監以為皇帝沒有聽清，又提醒了一句。

“皇上，這都二更天了，您該歇息了。”

“知道了！”皇帝沒好氣地吼回去一句，咬著牙放下手，拿過腰帶上系著的香囊狠狠地神嗅了一下，整個鼻腔灌進了水蓮的香氣，腦仁中啃噬般的疼痛才稍稍有些緩解。

“皇上您今晚是在養心殿安寢還是……”

“去長生閣。”

“.…..嗻。”

皇帝的轎輦到了長生閣時，柳雲笙正倚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月亮，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天上，窗外的空氣並不清冷，充滿了梅花甜香的氣息，格外地好聞，讓人有想要深呼吸的欲望。

“皇上駕到！！！”

太監一聲傳令劃破了這夜裏的寧靜，柳雲笙知道等待著他的是什麽，清麗的臉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就這樣靜靜地立在窗前，等待著那個即將進來的人。

宮女嘩啦啦地跪下一大片，幾個小宮女甚至做好了閉上眼睛的準備，誰曉得今天又是多不堪的一夜呢。

可皇帝今天好像很累的樣子，連腳步都有些跌跌撞撞，踉蹌著行至雲笙的面前，將瘦弱的少年擁入懷裏。

“是這月亮惹皇上生氣了？”

“嗯。”

皇帝比柳雲笙高了半頭，卻姿勢別扭著將臉埋在了柳雲笙脖頸間，雙臂無力地附在柳雲笙身上。

膽子大的小宮女探頭探腦地偷看著，皇帝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那墨孑先睡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墨孑，這宮中，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皇帝的名字。

皇帝覺得自己好累好累，明明面前這個人，是讓他差點身敗名裂萬劫不覆的人，可是為什麽，自己只有在這裏，只有抱著他，才能安寢。

皇帝真的恨死了自己這幅脆弱的樣子。

可皇帝還是在柳雲笙的床榻上沈沈地入睡了，明明熟睡著手裏還是牢牢地攥著柳雲笙的衣角，就像是小時候兩個人每次在一起午睡時的樣子。

柳雲笙纖白的五指輕柔地撫過墨孑的鬢角，輕輕地解開了自己的發冠，如墨色般的長發披散下來，幾縷垂在了墨孑的身畔，眼中的情緒如深夜裏無法預見的幽林，寧靜而深遠。

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能為你多做一件事，都是好的。

“我們若是能回去該多好，只可惜……”

我們回不去了。

第二天清晨，宮女端著洗臉水進來時嚇了一大跳，柳雲笙就這樣在床邊坐著睡了一夜，皇上每次來這裏都是逃似的趕在柳雲笙醒來之前離開的，這次也沒例外，偌大的一張床榻，柳雲笙半靠半倚地坐在床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暈倒了栽在這兒了。

“公子，該起床了。”

柳雲笙這才緩緩睜開雙眼，這雙眼睛永遠氤氳著朦朧的水汽，帶著幾分傷感的絕美，所謂逢人如玉，星辰偏頗矣。

“還是走了，我以為他這次會多睡一會兒的。”

美人嘴角揚起一絲笑，美的連宮女都楞了神，可是卻那麽的苦澀，讓人想要心疼地流下淚來。

“今天我想出去走走，聽說那小廚娘手藝特別好，我也去討一碗什錦豆腐嘗嘗。”

柳雲笙換了那日與月兒見面時的白色長袍，折了一捧白梅，長生閣與翊軒殿相距不遠，索性沒有乘轎輦，直接走著就去了。

到了翊軒殿，月兒和程昴還沒醒，四個宮女還是等著最耗不住的那個人進去通傳，等月兒和程昴匆匆忙忙梳洗完出來，雲笙已經在正殿幹坐了半個時辰了。

“雲笙，你來了？”

程昴扣子還有兩顆沒有系好，便親熱地上前拍了拍柳雲笙的肩膀，“還是這麽瘦啊你，在宮裏也不吃點好的。”

月兒這才認出這是那天碰巧撞見的少年，不知怎麽問候，便淺笑著微微頷首算是見過。

程昴明朗地笑著拉過月兒的手給柳雲笙引見，“這是我夫人月兒，月兒，這是我發小，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小瘦猴。”

“小......瘦猴……？啊我想起來了，公子是姓柳對吧？”

“正是，我和程昴同歲，你叫我雲笙就好。”

原來這三個年輕人，還有如此的淵源。

京城裏富貴人家的孩子，大多數都是四歲就送進私塾裏去讓先生教著開蒙，學些大字背些古詩，程昴當時就被程太太用一整套九龍星子硯加滿滿一大箱銀錠子送到了京城最貴價的芓棟書院，鄰桌就是柳雲笙。

按階級，柳雲笙是太傅膝下唯一的小孫子，比起程昴這個富商的次子，身份自然要尊貴些，可小孩子哪管這個，在一起玩兒開心那就是好朋友，在書院裏就總是形影不離，連糖人都可以分著吃，四五歲孩子的友誼，往往比成年人還要誠摯。

直到後來柳雲笙後來成了皇子的伴讀，兩個人才分開，沒想到十幾年過去，雲笙竟然還在宮裏。

兩個發小見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中午，兩個少年還興致勃勃的，月兒腰都坐酸了，可他倆才從四歲剛回憶到四歲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月兒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小時候蔫兒壞著呢，總往我硯臺裏面兌水。”

“這個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可人家柳公子為什麽往你硯臺裏兌水，還不是因為你把柳公子的風箏放丟了。”

“風箏這事兒更有意思，月兒你聽我跟你說啊……”

柳雲笙笑的無可奈何，程昴倒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上躥下跳的性子，就連眼裏的頑劣都沒有變半分。

說話說得久了，柳雲笙覺得嗓子有些幹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放了一個上午已經冷了，不自覺地輕皺了一下眉頭。

月兒看到了柳雲笙的表情，便起身拿起了茶壺，“你們倆先聊著，我去給你們做些點心。”

“好好好，記得做白果酥，雲笙我跟你說，我家月兒做白果酥特別好吃。”

“知道啦~”

月兒去了小廚房，程昴一回頭忘了剛才聊到哪兒了，索性換了個新話題。

“對了雲笙，你現在在宮裏做什麽啊，太子師嗎？”

柳雲笙臉上的笑容一僵，茶杯從手中滑落下來，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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