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宮中又過了幾日，程錦苒還是一日覆一日的呆傻下去，皇帝也不說什麽時候放他們走，翊軒殿雖然寬敞恢弘，可也就是那麽大的一個地方，再也找不到什麽可以打發時光的事情可做。

“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聽說宮裏有禦花園，應該能挺好看的。”

程昴仰面窩在床上，扭了扭酸痛的手腕，把手裏那薄薄一冊看了十幾遍的項脊軒志隨手丟在一旁，月兒也繡好了手裏那第五十只翠鳥，絲絹上翠蘭青藍的顏色一大片飛的飛舞的舞，可怎麽看都不美。

“算了，誰知道宮裏的娘娘都是什麽脾氣，萬一沖撞了哪一個可就熱鬧了。”

“唉……”

程昴長嘆一聲，只好繼續去看第二十遍那一行今已亭亭如蓋矣，可月兒卻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伏在程昴膝上，猶豫著開口。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有遇到我，你希望你的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

“如果的話，”程昴放下書仔細地想了想，“我可能……會跑出去玩兩年，然後被我娘再抓回來，給我捐一個小官，娶個我娘看得上的大家小姐，每天胡吃海塞直到胖死。”

“可是啊，”程昴坐了起來，彎下腰直視著月兒的雙眸，眼裏閃著柔和的星辰，“沒有什麽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那就要過我們的日子。”

“我們的日子，”月兒乖乖地被程昴抱進懷裏，“我們的日子會是什麽樣的呢。”

“我們過幾天就回家去，然後看看院子裏的醋壞沒壞，壞了就重新再釀一壇……”

“幾十年後呢？”

月兒覺得自己的聲音冰冷而生澀，這個問題，其實兩個人都沒有好好地想過。

不去想，因為不敢想，所以不願想。

積蓄早晚有一天會花完，涼薄的一點點收入，兩個只能自力更生的人，程昴的才學會被時光消磨進塵土裏，月兒的韶華會被油鹽醬醋一點點浸泡殆盡。

兩個人都為彼此感到過可惜，可是卻覺得自己的犧牲是值得的。

只不過是月兒的內疚會更多一些。

因為如果沒有月兒，程昴會按照一個小少爺該有的人生軌跡走下去，成親生子，繼續玩樂人生。

可如果沒有程昴，月兒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當個管事的女管家，一個月多領幾兩銀錢，老了也許自己能買個小院，安逸地度過晚年，最有可能還是一輩子都在廚房裏打轉，老了會被程家養起來，在庫房裏和嬤嬤們打牌抽水煙袋，

現在的人生，要讓程昴用自己的前程去換，月兒實在是不舍得。

“程少爺，皇上請您過去一趟。”

小桂子站在屏風後，輕聲喚了一句，月兒連忙擦擦眼中湧起的淚水，擡頭擠出一個微笑，“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好，”程昴擡手揉了揉月兒的齊劉海，語氣一貫地低沈寵溺，“乖乖的，晚飯我想吃鯽魚燒豆腐。”

“嗯，回來了我們就開飯。”

月兒起身給程昴理了理衣領，手卻又被程昴捉住了，印下了一個吻才肯放開。

童年無數光陰的陪伴，才會讓少年如此眷戀。

可童年，也代表不了一切，也不值得一切。

程昴走了不大一會兒，皇帝卻邁進了翊軒殿的大門，月兒沒有多驚訝，在正殿紅木方桌旁放了兩個軟墊又斟了清茶，等皇帝自己解釋來由。

皇帝向來同月兒沒什麽話可說，只好從寒暄客套開始。

“這幾日，在宮中還住的習慣嗎？”

“多謝皇上掛心，怎樣都是住著，還是自己的家裏住的最習慣。”

皇帝壓下心裏那股火，幾次溝通不暢，大概也是自己的脾氣太急，對女人就更不能這樣了，只好繼續和善地微笑著。

何況，月兒的冷言中，有著明顯的遲疑和猶豫。

甚至還有點心虛。

“月兒你知道嗎，朕現在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足夠聰慧能夠輔佐朕，而且朕也信得過的人，等朕有了更合適的人選，自然會放你自由，”皇帝身子稍微前傾了一些，聲音變得低沈而深邃，“你無論想要什麽樣的生活，無論是富貴還是平安，朕都能許給你，而且能給你更好的。”

“皇上這話可就讓民婦聽不懂了，”月兒學著程太太的樣子拿起面前的茶盞輕抿了一口，盡力讓語氣也變得平靜且老練，“皇上不是一直都想勸程昴入仕，怎麽現在又看得起民婦了？”

皇帝擡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倔強地端著架子的月兒，月兒已經緊張得雙頰通紅了，差點沒忍住笑意。

這張臉，若是與宮中女子相比，實在算不上傾國傾城，但是不施粉黛，反倒美的清雅精致，這雙眉眼若是笑了，應該會很美，一襲鵝黃色宮裙反倒顯得略有些庸俗，還是月兒剛到皇宮時自己穿進來的那件水藍色垂紗長裙好看，幹幹凈凈的顏色，能稱出月兒的靈氣。

只可惜皇帝自己沒這個福氣，否則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子，哪個男人不會動心呢。

可戲還是要演下去的，皇帝還是那略帶霸道的表情，嘴角勾起一絲弧度，“其實探子也跟朕說了不少你的故事，你的聰明，可一點都不比程昴少，對了，你還不知道吧，程軒拿著你在賬房裏整出的那一套對賬路子，現在把生意打理的可是紅紅火火的，一杯羹都沒有分給你。”

月兒放下手裏的茶杯，輕抿著薄唇笑了，“那是月兒愚鈍了，竟然忘了程軒這個愛撿漏的，不過也無所謂了，畢竟他是我姐夫，一家人，就不算計這些了。”

皇帝爽朗地笑了，“若是說月兒你愚鈍，那天下豈非都是傻子了，不妨和朕講講，你是怎麽想出要用假兵符引司徒玧傑上鉤的。”

“司徒玧傑當時的處境，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不管給他的稻草是多細軟的一根，他都會抓著不放的。”

月兒頓了頓，見皇帝還是等著實話的樣子，這才緩緩地繼續講下去，“當時程昴下落不明，如果有人能告訴我他的下落，不管是哪裏，哪怕是再不切實際的海角天邊，我也一定會去找他。”

月兒側頭瞥了一眼茶杯裏的漂浮著的茶葉，其實皇帝何嘗不是這樣，現在只有一個程昴可用，所以皇帝才會如此地急切到不擇手段來游說月兒。

“原來如此，”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其實程昴不想來幫朕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危，如果朕能護你一世的周全，你可否願意幫我勸勸他。”

“程昴他已經決定的事，月兒也不想再去為難他，還請皇上另請高明吧。”

月兒把蓋子輕輕地扣在了茶杯上，宮內宮外應該都有這送客的規矩。

“月兒，只要你想，”皇帝到底還是心急了，一把扳過了月兒的肩膀，“朕這三宮六院全都空著，你想要哪一座都可以，”

皇帝暧昧的動作刻意得有些明顯，生硬地拉近兩個人的距離，溫熱的呼吸落在了月兒的耳邊，“連皇後的永安宮，都可以是你的。”

這話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月兒的目光也不再躲閃，轉過頭來淡然地看向皇上的雙眼，那雙眼中，純澈輕靈得沒有半分雜質與欲望。

那一個眼神，皇帝就知道自己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皇上請回吧，程昴說想吃鯽魚燒豆腐，現在不開火的話，一會兒他回來就吃不到了。”

月兒平靜地起身屈膝行禮，徑直去了小廚房，留皇帝一人坐在原地，恍了好久的神才離去。

等程昴一臉納悶地回來時，鯽魚剛好出鍋，兩面香煎過的鯽魚熬出奶白色的濃湯，還有清淡的豆腐香氣，到了正殿門口，程昴就聞到了這熟悉的味道。

不知怎的，程昴這個下午格外想念月兒，一回來就想好好地抱一抱月兒。

“夫人，我回來啦。”

月兒放下湯碗，起身乖乖地被程昴抱進懷裏，舒心地莞爾一笑。

“嗯，回來了就好，我們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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