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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言笑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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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把黛玉讓到自己屋裏,黛玉看她的屋子和探春風格完全不同,藕合色的色調看起來暖暖的,與惜春的清冷氣質卻是不符,桌案上有一些畫筆和顏料,鋪著一張宣紙。

入畫忙給倆人倒茶。

惜春笑道:“好姐姐,你快看看怎麽樣,可不許藏私。”

黛玉拿起茶啜了一口,笑道:“我可聽說四妹妹是高手呢,你指點我差不多。”

惜春拉她過來,道:“我才學了不到兩年,若也是高手那這世上人人都是高手了。”

黛玉看去,見紙上畫的是雪中殘梅,枝幹遒勁,花卻稀疏得很,零星幾點飄於樹下,淒然一嘆,微笑道:“神韻卻是有了,只是你個小丫頭偏好畫這清冷孤寂的意境,倒也雅致得緊,可見四妹妹是個最最清高素雅的。”

惜春一笑:“畫境即是心境,我竟是不能改的了。你只說怎麽樣。”

黛玉笑道:“我可也沒有正經學過,倒說不出來,只覺得筆法稚嫩了些,但畫還是以意境神韻為先,所以應該也算上品了。”

“什麽上品?”一個溫和的聲音笑道。黛玉惜春擡頭,見寶釵和她的丫鬟鶯兒緩緩走進來。惜春無奈讓座,問道:“寶姐姐怎麽來了。”

寶釵輕輕一笑道:“還不是那雲丫頭,聒噪的我受不了便出來了。因沒見你和林妹妹,想著你們倆必也是躲清凈來了,就過來了。”

她走到案邊,看著桌上的畫笑道:“到底你們倆清雅。這幅小品畫頗有意趣呢。只是只幹穿插有些隨意,且由來畫講究虛實相生、疏密有致,四妹妹這幅畫未免過於寥落淡薄,只有疏沒有密,布局隨意便失去了層次。古人說‘畫花卉全以得勢為主。枝得勢,雖縈紆高下,氣脈仍是貫穿。花得勢,雖參差向背不同,而各自條暢,不違常理。葉得勢,雖疏密交錯,而不繁亂。’就是說此了。再者這用筆用紙也是有講究的,四妹妹只用平時寫字的筆和普通宣紙畫出的效果也不好。若畫枝幹用硬毫石獾、鼠尾一類的二號提鬥筆,畫花用大白雲兼毫筆,嗯,若是禿筆就更好了呢。四妹妹如此隨意倒可惜了這張畫。再則咱們女孩家寫這種淒冷意境也是不好的,尤其與性情修養無益。”

黛玉眼波流轉,微勾起唇角道:“到底是寶姐姐博學多才。”

惜春冷淡一笑,語氣不很熱絡道:“我也不過隨手寫的,哪裏講究這些,不過是個玩意,終究寫得是心情,若事事講究,等什麽都擺好了,那一點畫意也隨風而散了,光剩個形有什麽意思。”

寶釵微微一笑,仿佛一朵素色牡丹被微風輕輕吹起,柔得不著痕跡:“我也不過隨口一說吧,倒是這畫很該有首詩來配。”

惜春笑道:“卻該如此,可惜我在這上面不精。”她轉向黛玉笑吟吟說:“好姐姐,不如你給我題首詩在上面。”

黛玉見惜春大眼睛亮晶晶的,一臉期盼,輕笑道:“若我把畫毀了你可不許哭。”她裊裊婷婷走上來,拿筆飽蘸了墨汁微一思索寫擡腕寫道道:“槎枒枝上瘦,濃淡雪中輕。自愛風前舞,何勞寂寞聲。”一手行草學書聖王羲之之體,瀟灑飄逸,真如“清風出袖,明月入懷”。

寶釵笑道:“林妹妹這首詩真把這幅畫的神韻道盡了,這筆行草如此飄逸流麗,真看不出出自女兒之手,想不到林妹妹竟也有林下高士風範呢。”

惜春喜得摟住黛玉的胳膊笑得明媚燦爛,揚眉道:“林姐姐自然是‘是真名士自風流’,比不得那些假清高,心口不一,一點真情實意都沒有。好姐姐,這畫你可不許搶了去。”

黛玉見她難得的小女兒嬌態,像朵可愛的太陽花,溫柔理著她額前散發笑道:“本來就是你的,我怎麽敢搶。”

寶釵笑著自嘲道:“罷了罷了,在你們倆面前我真是那起俗人了。惜丫頭趕緊把畫裝裱起來藏了,不然等寶兄弟看見了肯定又搶走了。”

惜春冷哼道:“他倒敢搶呢,你們圍著他轉去吧,我是不理會的。”

寶釵心裏嘆一口氣,惜春這性情也太直了,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哪個是好相與的,她也不曾考慮過。若長此以往怕是最後連老太太的寵愛都會丟了,真是讓人想不明白。她自持一笑,罷了,她是寧府的姑娘,與自己又遠了一層,自己有哪裏管得這許多。她深吸一口氣,拋開了糾纏心底不快。

“老太太傳飯了。”丫頭的到來適時打破了屋裏有些尷尬的安靜。寶釵笑道:“罷了,我就不過去了,剛媽和我說有事,我先家去了。”說著盈盈一笑帶著鶯兒出去了。

惜春看著寶釵的背影挽著黛玉冷道:“既有事情還有時間在這裏磨牙。”

黛玉點點她粉嫩的臉頰,笑道:“你這小丫頭,真不知寶姐姐哪裏得罪你了。她雖然圓滑世故了些也不過是性格使然。”

惜春嘟起嘴道:“我就是看不慣,女孩就該有女孩的樣子,沒的一肚子機心。看剛才哪裏找來那麽一車話。她挑我畫的毛病我不惱,她賣弄博學也與我無關,可她是我什麽人,用她來教導我該畫什麽樣意境的畫嗎,真個多事。好像除了她一個女孩外其他的都是有一身的不是。”

黛玉忍俊不禁:“你越發瘋了,你還看不出她是隨口一說。”

惜春嘟囔道:“越是隨口說才越顯出那是她本性呢。我就不喜歡那等輕狂樣子。”

黛玉搖搖頭,真是人和人不對盤哪裏都是錯。寶釵端莊持重,雖然偶爾愛出風頭但也是總有法子不著痕跡,也就惜春能看出她輕狂吧。她確實也非常不喜歡寶釵,卻不是因為所謂輕狂,而是因為她對每個人都是一視同仁的溫柔體貼,但是你卻感覺不到她的真心,那溫柔背後是一座壁壘森嚴的高墻,隔絕了別人的真心也隔絕了自己的真心,這是一種不易被人察覺的冷漠。不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存法則,黛玉也就不去強求,不喜歡就遠離就是了。

飯後眾人說了會閑話,賈母便午睡去了,黛玉不覺困倦便在西屋的窗下繡荷包,陽光透過梧桐葉子照進窗子裏如碎金一般。春纖倒了杯茶道:“姑娘快歇歇吧,才吃了飯就不閑著,小心一會頭疼。”

黛玉停下針線,接過茶笑道:“閑著也是無聊,做這也就是解悶,誰還拿這當正經事情做了。”

雪雁正描花樣子,聽了一笑:“那還不如出去走走呢。姑娘的身子也該多走動才好。”

黛玉嘆口氣:“咱們是客人,還是少去別處的好,你也見了,這裏的事情太過繁雜了,哪能像家裏那麽隨便。”

春纖撇嘴道:“真格的,這裏比王府都亂呢,一個個烏眼雞似的。咱們還是早早家去吧。王爺還說這兩天接您呢,您也不回去,總不能到這裏來接。”

黛玉輕輕笑道:“再呆兩天也是該回去了,只不舍得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唉,剛低得脖子酸,咱們在院子裏轉會兒吧。”

春纖扶了黛玉出來,只留雪雁在屋子裏。

黛玉站在廊下看著碧油油的芭蕉像鍍了蠟一般在陽光下閃耀著碧玉般的光彩,很是悅目。芭蕉下睡著只長頸仙鶴,倒也有趣。正出神,就聽一陣嘻嘻索索的腳步聲,只見一個穿著頗為華麗的老嬤嬤領著幾個婆子走過來,最後面跟著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黛玉一見那丫頭不禁吃了一驚。那丫頭一身丫鬟打扮,水紅襖兒,青緞子坎肩,白綾細褶兒裙子,大紅繡鞋,長相很是不俗,削肩膀,水蛇腰,身量苗條,眉目如畫,那眉眼間和自己竟有兩份相像。若不是這身打扮,黛玉只當她是個小家碧玉呢。

那為首的嬤嬤見黛玉站在廊下,忙帶著眾人施禮:“林姑娘在呢。”

黛玉看她是個積年的老嬤嬤,知道賈府風俗,這些老嬤嬤比年輕主子媳婦還體面,忙含笑道:“嬤嬤好。”

那嬤嬤笑道:“老奴有事,竟是不擾林姑娘了。”

黛玉點頭,看那嬤嬤帶著眾人去老太太那屋了,只是老太太午休未醒,大丫頭鴛鴦便帶了人去傍邊屋子等著了。黛玉心下狐疑:“不知道有什麽事情還鬧到老太太那裏去了。”

紫鵑剛去池子邊洗衣裳回來,見那嬤嬤的身影奇道:“竟是賴嬤嬤呢,她現今在自己家也是老封君似的,怎麽又跑來了。”

黛玉一笑:“紫鵑姐姐回來了,且不管那些了,勞累半天還不快歇歇。”

紫鵑溫柔一笑:“都是奴婢該做的,有什麽勞累不勞累的。”

黛玉微笑道:“什麽奴婢不奴婢的,我只拿你當姐姐看。”

紫鵑看著黛玉如玉的面容,眼裏漾起淡淡水色,含笑道:“姑娘仙子似的人物,若我能跟了姑娘就是我的福氣了。”

下午黛玉和惜春在迎春的屋子裏解九連環玩,窗下,迎春和探春正對座弈棋,迎春沈思的表情使沈靜的身影越發顯得寧靜祥和。湘雲則拉了寶釵咕咕唧唧不知道在說什麽。

黛玉心中奇怪,怎麽寶玉竟不見,可是難得在姐妹堆裏看不見他。正想著,就聽外面一陣急匆匆的腳步響,寶玉不等丫頭掀簾子自己就揭簾子進來,後面襲人急切道:“二爺小心點。”

寶玉闖進來徑直跑到黛玉跟前興奮道:“林妹妹,咱們這兒又來了個美人呢,快跟我去瞧瞧。”說著去拉黛玉的手。黛玉身子一縮,躲過他的手冷笑道:“還請二哥哥自重,別動不動就拉拉扯扯的。再者你們家裏來什麽人那與我和幹。我又不是你們賈家的人,哪裏來的‘咱們’。”

寶玉臉一白急道:“妹妹怎麽生分了,咱們可是一家子親骨肉,哪能這麽生分起來。”

黛玉臉色一正,聲音越發清冷:“你姓賈我姓林,倒不知怎麽是一家子。親兄妹尚還有避諱,二哥哥倒是什麽都不理睬,我們林家可沒這樣的規矩。”

“林姐姐怎麽這麽氣,愛哥哥又沒怎麽樣?他歡歡喜喜跑來倒受了姐姐這一頓排喧。他一進來就奔姐姐去顯然是看重姐姐,姐姐也該自重些。”湘雲在旁不悅道,神色間有幾分打抱不平的意味。

黛玉臉一沈,聽湘雲的一絲寶玉看重自己竟是多大的恩典似的,自己就該感激涕零去巴結著,這是什麽道理,神色間就有了惱意,微微一笑:“雲妹妹還小也不妨,我卻不能失了分寸,不然傳出去還當我林家沒有家教呢。”

湘雲臉一白,她也不過比黛玉小不到一歲,黛玉這話頗有幾分諷刺意味,可自己偏無法反駁,畢竟自古就有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要求。是以哼了一聲,賭氣不再理黛玉。本來她看著黛玉又愛又羨又妒,現在卻是心裏生了芥蒂。

黛玉也惱湘雲說話不得體,便也撇過臉去繼續解著九連環。

看寶玉有些不知所措,寶釵邁著沈穩的步子走過來笑道:“寶兄弟剛說什麽又來了個美人?”

寶玉忙道:“今天下午賴嬤嬤給老太太送過個小丫頭,別看才十歲卻是個美人胚子呢,裊娜纖巧,眉目如畫,咱們家上下所有丫頭加起來也不及她。而且言談爽利,最難得的是那一手針線竟是那十幾年繡工的繡娘都比不了呢。賴嬤嬤說是她前兩天買的,看著不錯就孝敬老太太了。”

黛玉聽了恍然,定是自己中午在廊下見得那丫頭了,做個下人真可惜了。

“愛哥哥,她叫什麽名字啊?”湘雲有些好奇地問道。

寶玉一笑:“她名字也是好聽的,本姓郁,叫晴雯。老太太說她名字好聽,都沒給她改呢。說起來上個月我和李貴、賴尚容兩位大哥在街上看見過她,當時還遺憾這麽好的女孩子正該在我們家,外面汙濁不堪倒汙了她,不想今天正應驗了。”

黛玉心裏驚訝,這世上竟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嗎?她是不信的。又覺得好笑,這寶玉也太天真了,怎麽除了他們家,其他地方都是汙濁的,倒不知誰給他灌輸的這種思想。

湘雲則是詫異,一般家裏買的丫鬟都要主子給賜名,老太太竟然沒給她改名字,顯然這丫頭頗得老太太的意。看寶玉一臉感嘆興奮,又有些悶,於是問道:“既然這麽好,愛哥哥為什麽不討了來。”

寶玉臉色一暗,有些沒精神,襲人在旁笑道:“瞧雲姑娘說得,她本是賴嬤嬤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哪好意思馬上給二爺。而且現在對她脾氣秉性也不知,萬一是個淘氣的,豈不給二爺添亂。”

湘雲點頭不語。黛玉卻見襲人臉色有點不大自在,顯然對寶玉重視晴雯不太高興。

惜春冷冷道:“倒不知道二哥哥興頭什麽,不過是家裏新添個丫頭,卻要勞動我們幾個主子去看。”

寶玉語塞,寶釵笑道:“寶兄弟是個心實的,有了什麽好的都想讓姐妹們分享,這次定也是先想到讓咱們去瞧瞧。”

寶玉一臉喜色,眉眼間流露出點點暖色,更加妍麗:“寶姐姐說到我心裏去了。”

寶釵輕抿櫻唇,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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