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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宮花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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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黛玉每日和迎探惜及湘雲寶釵一起,或下棋或描花或刺繡,倒也快活。三春尤其與她親近,就是湘雲,雖然經常拌兩句嘴但那湘雲是個忘性大的也是很快就又好了,打打鬧鬧倒也頗不寂寞,和寶釵則是不親近也不遠,可謂“相敬如賓”。只是寶玉時來羅噪,且偏好動手動腳,每每讓黛玉不勝其擾,不免冷言以對。

這些不知怎麽被王夫人知道了,自然又氣又恨。她的陪房周瑞家的深知其中關節,便悄悄散播流言,說這林家表小姐清高自許,目下無塵,愛耍小性子。底下人看著王夫人的臉色自然不敢說別的也樂得拍馬。一時亂七八糟說法頗多,更是把黛玉和寶釵相比,誇讚寶姑娘豁達隨和有大家風範,不像那些小家子氣的人。

雪雁春纖聽了氣個倒仰,雪雁脾氣暴躁,又唯黛玉一人之命是從,哪裏忍得住,當時就想去理論,被春纖勸住道:“你這丫頭瘋了,這別人的嘴說什麽咱們管得了嗎,就讓他們說去唄,清者自清。”

雪雁冷冷道:“我就是看不過。咱們又不是沒家,在這裏受這窩囊氣做什麽。”

春纖一抿嘴,笑道:“你也傻了,那些不相幹的人的話你以為姑娘會在意嗎,在這裏若說在意,姑娘也就在意老太太和三春姐妹吧。別人不過是陌生人縱說什麽也入不了姑娘的心。再者,誰還是傻子不成,多數人也不過是附和那王氏吧,誰不清楚那寶姑娘不過是個商賈,哪比得了咱們姑娘六書香,五代列侯之家。各人有各人的心,各人得各人的福,咱們很不用去理會。姑娘剛住四五天,若現在提出走,老太太肯定有一車挽留的理由,再住個幾天全了禮也就回去了,咱們也不用著急。哼,讓姑娘把這啊人認清了才好呢。”

雪雁聽了氣方平些,猶自不忿。也不叫這些閑語讓黛玉知道,雖不入心,但沒的汙了耳朵。

黛玉卻是個靈巧的,且平素步步留心,很快察覺了這些流言,不過付之一笑,如風過無影,水過無痕。見雪雁春纖不欲自己知曉,便也裝作不知。

惜春探春卻是不讓人的,這日聽了幾句便跑到黛玉這裏一長一短說了,憤憤地要打抱不平,尤其惜春道:“這些婆子丫頭最是可惡,最愛看人下菜。不過這家裏規矩也該立立了,那個家允許下人嚼主子舌頭的,我倒要去問問老太太。”

黛玉一笑:“也罷了,竟是省些事吧。我又不是你們家正經主子,他們愛說就說去吧,終究福自人心,他們說一句半句又能損了我什麽?”

探春輕嘆:“好在姐姐不是這裏人,姐姐哪裏知道在這種深宅大院裏那舌頭也是能殺人的,姐姐豈不知積毀銷骨和三人成虎。”

黛玉探春清亮的眸子忽如夜裏黯淡的星光,那一身光彩的華服似乎都難以照亮她身上的憂郁,禁不住輕輕執起她的手嘆道:“該計較的我自然也會計較,那些瑣事我卻是不想理會的,無所謂的人我根本就不想放在心上。三妹妹,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平。可是我們不能管住別人的嘴卻可以管住自己的心。”

探春眼睛微微濕潤,倔強地擡頭看著遠處的天空,淡若清霜地一笑,忽明忽暗的臉上模糊不清,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惜春淡淡道:“三姐姐就是想得多,你看我何曾去計較什麽,我只管自己安享尊榮就行了,別人說什麽管我筋疼。實在不高興了就去找二嫂子把那些無聊的人轟出去,我們自己誰去和他們較真對嘴對舌。”

探春想要說話,轉眼瞥見寶釵湘雲聯袂而來,便收住話頭,笑著迎上去,除了寶釵眾姐妹都還是六七八歲天真爛漫的時候,之前的不快倒也很快就過去了。湘雲還是大說大笑地玩鬧,寶釵也還是自持端莊,只常常也插幾句話,不熱絡也不冷落,卻總是能讓人不忽視了她的存在。釵於奩內待時飛,她這支釵確實有一上青雲的本錢,端看運氣吧。

眾人說笑了會寶釵便家去了。進屋見王夫人和自己母親都在,姊妹倆正長篇大論家務人情等語。寶釵忙滿面笑容向王夫人問好。王夫人笑道:“我的兒,你從哪裏來,可見到你寶兄弟沒。”

寶釵道:“剛只和姐妹們說笑了一會,倒是沒見寶兄弟,怕不是在自己屋子讀書用功呢?”

王夫人一嘆:“倒是好,若他老老實實在自己屋子呆著也能看些書,就怕那些個姐姐妹妹和小丫頭子的老是勾引他出去玩。”

寶釵陪笑道:“姨媽也別憂心,寶兄弟才多大年紀,聽我哥哥說寶兄弟作的詩很好呢,連外面那些比他大很多的王孫公子都自嘆不如呢。”

王夫人一臉喜色,趕著叫道:“釵兒說得可是真的。”

寶釵道:“怎麽不真,姨媽也知道我哥哥有些倒三不著兩的,可最是心實,從不說什麽謊話,因此想必是不錯的。”

王夫人笑得滿面春風:“阿彌陀佛,這便好了,省的你姨夫總是罵他不學無術。”

薛姨媽笑道:“姐姐擔心什麽,自古嚴父慈母,姐夫對寶玉管得嚴些也是望子成龍,心裏不定多喜歡寶玉呢,只不過嘴上不說怕縱了他吧。”

王夫人淡淡一笑。娘仨正閑話,周瑞家的輕輕掀簾進來,見三人在說話不敢驚動,站在一旁。王夫人看見道:“你來做什麽。”

周瑞家的陪笑道:“剛璉二奶奶說外面來了個鄉下老婦,叫什麽劉姥姥,說和咱們連過宗,璉二奶奶不認得,因此叫我來請示一下太太。”

王夫人思索半天道:“是了,有這麽回事。倒是很久沒來往了,叫你二奶奶看著辦吧,才多大的事兒。”

周瑞家的點頭要方要退出,薛姨媽忽又笑道:“你且站住,我有一宗東西,你帶了去罷。”說著便叫香菱。只聽簾櫳響處,一個眉心一點胭脂痣的秀美丫頭進來,問:“奶奶叫我作什麽?”薛姨媽道:“把匣子裏的花兒拿來。”

香菱答應了,向那邊捧了個小錦匣來。薛姨媽道:“這是前兒蟠兒得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支。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和雲丫頭吧。”

王夫人道:“留著給寶丫頭戴罷,又想著他們作什麽。”

薛姨媽道:“姐姐不知道,寶丫頭古怪著呢,她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

王夫人拉著寶釵笑道:“還是寶丫頭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不像那些鄉下丫頭天天妖妖嬈嬈,打扮的狐媚子樣。唉,若是釵兒你不是參選來的,我還真舍不得放你呢。”

寶釵臉微微閃過紅暈,低頭笑道:“姨媽謬讚了。釵兒還小也是不懂事得很,凈讓媽操心呢。”

周瑞家的攜花至迎、探、惜三人住的三間小抱廈內,只見幾個小丫頭子都在抱廈內聽呼喚呢。迎春的丫鬟司棋與探春的丫鬟待書二人正掀簾子出來,手裏都捧著茶鐘,周瑞家的便知他們姊妹在一處坐著呢,遂進入內房,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圍棋。周瑞家的將花送上,說明緣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周瑞家的答應了,因說:“四姑娘不在房裏,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還有雲姑娘在哪呢?”

丫鬟們道:“四姑娘去林姑娘那了,雲姑娘好像在寶二爺屋裏。”

周瑞家的便先往鳳姐房裏,回了劉姥姥的事情,送完花又去了寶玉屋,果然湘雲正和寶玉說笑,談什麽詩詞之類的閑話,周瑞家的送上花,寶玉先接過來笑道:“真好看。”說著拿起一個海棠紅的簪在湘雲發上,拍手笑道:“雲妹妹戴這再合適不過了,竟像一朵嬌艷欲滴的海棠花呢。”

湘雲嘴角綻出笑容,臉飛紅霞嬌嗔道:“你又哄我了,有林姐姐寶姐姐那樣的美人你眼裏那還有我。”

寶玉見她嬌憨婉轉,別有一種風情,笑道:“真的很好看,不信你自己照鏡子。”又道:“是啊,不知林妹妹戴什麽樣,咱們去看看吧。”

湘雲本是高興,聽寶玉後面一句話驀地撂下臉來,冷笑道:“要看你自己去看。”

寶玉見湘雲忽然發怒,大惑不解,抓抓頭道:“雲妹妹生什麽氣啊?”

湘雲冷冷道:“快去看你的林妹妹吧,在我這蘑菇什麽,我生不生氣與你何幹?”

寶玉見湘雲俏臉氣得通紅,映著一身大紅衣裳越發嬌艷,那種似嗔似怒的神態更加令人心醉,呆了半晌才打躬作揖向湘雲道歉說好話。

那廂周瑞家的早走了,來到賈母院裏,見春纖坐在西廂房門口忙走進來。惜春和黛玉正談論畫畫上的事,見周瑞家的進來忙欠身讓座。周瑞家笑道:“林姑娘,四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兒與姑娘們帶來了。”

惜春接過來開匣看,見四枝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惜春道:“別的姑娘也都得了?”

周瑞家的點頭。惜春冷笑一聲便不言語。黛玉看那四枝兩紫兩紅,淡淡道:“替我謝謝姨媽吧,只是這花我卻萬萬不能要的。如今我正在孝中,不敢用這些鮮艷的東西。”

惜春也道:“周姐姐還真是會辦事的呢。這花我也不要,才說明兒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呢,誰愛要給誰去吧。”

周瑞家的看黛玉臉色如常又說得有理有據,也不好再說什麽。倒是看惜春冷淡的臉色,心裏一突,這四姑娘向來是個冷面冷心的,這麽沈著臉色竟有幾分威勢,令人不敢直視。幹笑了兩聲拿了匣子退了出去。

惜春照著周瑞家的背影啐了一口,黛玉拉了她手笑道:“你呀,真讓我說什麽好呢。”

惜春燦然一笑:“那就什麽也不說嘍。”黛玉搖搖頭,對她這性子真是無可奈何。

周瑞家的出來看看宮花,本想自己留下,又覺得不忿,遂捧了匣子回到梨香院,見王夫人還沒走,和寶釵薛姨媽說著話。王夫人見她進來,奇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周瑞家的陪笑道:“來回姨太太話,這差事我竟是沒辦好呢。”

王夫人奇道:“你也奇了,這麽點子事情都辦不好,明天我也不敢用你了。”

周瑞家的道:“二姑娘三姑娘雲姑娘和璉二奶奶的都送了,她們還說向姨太太道謝。只四姑娘和林姑娘沒要,我沒法就拿回來了。”

王夫人哼了一聲:“偏她們倆刁鉆,真是不識擡舉。”

薛姨媽笑道:“這有什麽,我們家原寒薄,她們看不上也是有的。”

周瑞家的道:“林姑娘說她正守孝,不能戴這花。四姑娘說她明兒要做姑子,還嗔我把別人挑剩地給她們。”

王夫人冷笑道:“真不知她們倆有什麽輕狂的。林丫頭要真守孝往咱們家跑什麽。那四丫頭也古怪得很,好在都不是這兒的人,我就看不上她們那做派。”

王夫人只顧說,卻不知道自己的話早被人聽了去,那人就是春纖。原來黛玉覺得自己和惜春退了薛姨媽贈的宮花若不說一聲有失禮貌,遂派了春纖去向薛姨媽道謝兼道歉,惜春本不願,黛玉卻不願讓人挑理,所以惜春也就依了。這春纖來到梨香院,看院中無人,來到屋子門口,剛巧聽了王夫人這句話,氣得咬牙切齒。

寶釵看王夫人不高興,忙道:“姨媽竟不用計較,四妹妹不過性子冷些不愛這些物事,林妹妹是孝心使然,我們也不能多說什麽,哪裏就值得動氣了。周姐姐要不嫌棄就把花拿去給您女兒戴吧。”

周瑞家的點頭高高興興走了。王夫人看著寶釵道:“釵兒倒是大度的,姨媽卻為你不值呢。罷了,來了這麽久那邊不定怎麽找我呢,我也回去了。”

寶釵送王夫人出了梨香院看她走遠了才又回去。看媽媽不是很高興,知道媽媽終究還是有些惱,勸道:“媽也別惱了,周姐姐說得誇大也是有的,我慮著林妹妹和四妹妹雖然清高了些卻也不至於這麽輕狂。”

薛姨媽輕輕一嘆:“我何嘗不知,但不管怎麽說她們確實把東西退回來了,哪怕她們要了隨便賞人了我也不惱的,實在他們不該這麽駁咱們的面子。也不知比咱們金貴多少,就那個輕狂樣子。”

寶釵心裏也有一份淡淡的不悅,卻不像薛姨媽那麽強烈,反正她和黛玉惜春也不是很合得來。

且說春纖把聽到的話回來和黛玉說了,黛玉上頓時籠上一層寒霜,她原是覺得自己是晚輩,既然來到京城若不去拜見外祖母就失了禮數,這裏有禮節上的考慮也有自己對外祖母的一片心意,沒想到竟被人說成那樣,她再豁達也不禁動了氣。這賈家當真以為自己願意來這裏嗎,連娘親都千叮萬囑自己少來這裏,看來是對這裏人的品性深知。自己實在不該對這裏抱什麽幻想。

惜春在旁問道:“寶姐姐說什麽了沒。”

春纖道:“倒是勸了幾句,說我們姑娘孝心使然,四姑娘天性冷,所以都不值得生氣。也算是沒什麽出格的話。”

惜春聲音愈加冰冷,帶著諷刺之意:“那時當然,她這話兩面討好,既顧了自己的端莊豁達形象又不得罪任何人,不愧是寶姐姐呢,真個知書達理,豁達和順。”

黛玉嘆道:“如今外祖母我也看了,既然不受歡迎,我又不是沒有家,沒的賴在這裏。”

春纖歡喜道:“姑娘說的是,歡迎姑娘的人多著呢,在這裏看人眼色做什麽?”

黛玉知道春纖說得是水溶,心裏甜絲絲的,臉上冰霜也如沐到陽光般融化了一些。

惜春好奇地歪頭道:“春纖姐姐說得是誰?”

春纖一笑,雙手合十,老神在在道:“阿彌陀佛,佛曰‘不可說’。”

惜春和黛玉大笑,惜春知道春纖定是不方便說,她也不是那等特別好奇的人,於是丟開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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