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請求？”連江玩味地重覆著這個詞組, 一手撫在欄桿之上, 一手夾著煙頭。昏暗的底色上, 絲絲雨滴劃出細密交叉的白線，仿佛帶著熱度的煙霧，盤旋著繚繞而上。連氏宗主看著眼前俊秀的年輕人, 目光深邃而透徹, “怎麽, 厭倦‘連沙’的身份了？”

連江的眼神莫名有點威懾，蘇杉一時沒敢點頭。“連沙”不僅僅是個姓名, 他是個在數據上絕對真實的人。從出生證、醫療檔案、到學業信息、畢業證、居住地，甚至在國家最權威的數據庫中，連沙都是存在的。

類似連沙這樣的虛構身份, 連家從幾十年前就縝密布局、定期更新, 具體要做什麽、能做什麽，細思極恐。

至於作為普通人一個的蘇杉, 如何占用了這樣一顆棋子，這還得回溯至連家老宅那一晚。

‘小杉，你想清楚。'

‘兩個小時後, 若你想回去，我送你。’

深思熟慮一個小時, 還未到截止時間, 蘇杉就下了樓, 出現在連江面前。

‘我不會放棄連青，不管阻礙在我面前的是什麽, 我都會一一鏟除。'

他在連江面前放下了如此的豪言壯語，也做好了從長計議、抵死不從的準備，卻沒料到，因他這番堅定，而欣然站到他這邊的盟友，到底擁有多大的能量。

當在鏡子裏看到“連沙”的臉時，蘇杉一瞬還以為自己穿越了。

‘我修改了你五官和臉型的一些細節。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同，但本質上來說，其實這個還是你。’

連江在他身後攤手，對他的驚疑不以為然：‘如果你有個兄弟，大概就會長這樣了。’

蘇杉表示吐槽無能：‘我不過睡了一覺。’

‘你醒著也可以的。’連江微笑，‘不過我這個異能這樣用，副作用是會……很疼。’

連江不打算多說，蘇杉也因了解異能的隱秘，而未再進一步追問。不過應用之一的免費整容都這麽叼（無痛快速不留痕），蘇·腦洞很大·杉稍微想了想，就聯想到了身體其他部位血肉橫飛的畫面。

‘你要是不喜歡這個發展，我可以將你變回來。'

‘不不不！’蘇杉連連擺手，‘這樣很好！高效快捷！’

連江頗有深意地笑了笑：‘我會將你安排進相親名單裏。但僅此而已。阿青選不選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嘴上這樣說，但當父親的人，怎會不知自己兒子的審美？但這點，可沒必要告訴別人了。

蘇杉的小腦瓜裏卻根本沒為此操心過。連青懷孕，對他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這千載難逢、再次開始的機會，他要抓不住，簡直白費了圈內撩神的稱謂。

之後，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謊言向蘇父蘇母解釋了自己休學游歷的打算，又晃著那張嶄新的臉蛋毫無障礙的辦各種手續，不僅將連沙的生平背誦的張口既來，甚至還主動豐富了不少細節，快速地在一個多月時間裏，在新環境下新朋友們眼中，完美無缺地扮演了資料裏的27歲亞裔青年——文質彬彬、靈氣十足、有點小靦腆的同時，偶爾又會意料之外的過分熱情（呃……熱情這一點是本性不小心的顯露）。

如果不是蘇杉表現得這樣出色，連江不會那麽快地安排他和自己兒子的“相親”。當然醫療數據惡化也是一種倒逼機制。東窗事發後連青的怒火他不怕，他只擔心蘇杉搞砸、傷了自己寶貝兒子的心。

“伯父，阿青已經答應了我去註冊。‘連沙’的身份對我而言已沒有用了。”回想了下這一個多月的心路歷程，蘇杉下定了決心。他擡起頭，正面迎上連江的打量，“我不想再繼續騙他了。”

連江微微瞇了瞇眼，思量了一會，然後在蘇杉的註視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蘇杉是被渴醒的。

眼睛還沒睜開，就四處摸著找杯子找水喝，迷迷瞪瞪時，有人察覺了他的意圖，拿起杯子朝他灌來。

蘇杉被嗆的咳嗽連連，瞬間就清醒過來。他一邊揮著胳膊阻擋對方粗魯行為，一邊一鼓作氣爬起身來，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是誰在謀財害命。

結果正好和一黑發碧眼、高鼻深目的混血帥哥對上了眼。

“……呃……”蘇杉絞盡腦汁，搜尋著這看起來有點眼熟的帥哥名字。

“連森。”混血帥哥冷冷淡淡地報了自己名，將手中杯子放回床頭抽屜，“感覺好些了嗎？”

啊……連江的三姨夫……因為對方之前給了張自己名片，相關的記憶咻的一聲回到了腦子。蘇杉眨巴眨巴眼，說了聲謝謝，低頭在床邊找鞋穿，心裏卻在納悶這人出現的原因。

他所在的地方還是病房。蘇杉穿上鞋，也沒招呼連森，先往衛生間跑，待看到鏡子裏那張二十多年來一直掛著的臉，這才松了口氣。不過又是招呼不打一聲把人弄暈手術，蘇杉寶寶表示很不開心。

他努力回想著失去意識前的記憶，那會他和連江一起回了病房，兩人閑聊了幾句，連江便有事先走。折騰了一天，一個人守著連青沒多久，蘇杉就昏沈沈瞇了過去。

想到這裏，蘇杉趕忙擡起手腕看表。時針指向10，結合外面的光線，他真是結結實實睡了一晚。

“連青怎麽樣了？”蘇杉匆匆洗了把臉漱了口，用手抓著頭發奔出來，詢問著坐在那裏的男人。

連森不冷不熱地瞥他一眼，站起身來：“醒了。你想現在過去？”

這問題問的有些莫名。牽掛著自己未婚夫的青年卻沒接收到連森的暗示，穿好衣服就奔同一層不同走廊裏連青的病房。

連青住的是醫院裏最舒適最豪華24小時都有人專人服務的VIP病房。蘇杉過去的時候，大堆醫護人員正在進進出出。他聽到很嚴重的咳嗽聲以及幾個溫和甚至有點怯諾的安撫勸解聲。

“少主，您現在需要休息……”

“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幫我把電腦拿過……咳咳咳！”男人聲音裏滿是壓抑的不悅。

“這個藥……您三個小時服用一次……”

“少主，預定今天有個身體檢查的，您看放到什麽時間好？”

“把電腦給我！！”某人已經開始煩躁了。

“這……可是……”護士猶豫不決，似乎在等待什麽。

蘇杉一個跨步沖進去，不容分說地槍過了護士抱在懷裏的筆記本電腦，準備放回角落的櫃子裏。然而櫃門打開了，那一摞一摞的磚頭塊和資料夾又是哪裏來的？他不過睡了一覺而已！

蘇杉把電腦扔進去，重重關了門扇落了鎖拔了鑰匙，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目光瞪回到那個病了也不讓人省心的家夥身上。

連青擡起頭，眼瞳一瞬放大，手中的玻璃杯晃了晃，水差點灑出。他卻恍然未覺。

“你是什麽人？怎麽進來的？”旁邊一個醫護人員嚴厲的質問，走過來就要將蘇杉給弄出去。蘇杉眼疾手快，跐溜一下閃過，又趁勢向前挪了一步，直接來到了連青床前。

“蘇少爺是少主的未婚夫，你們認清楚了，可別再犯糊塗。”一個帶點冷意的聲音響起，黑發碧眼的男人從外面走進，面無表情地，“好了，暫時都出去吧。”

未婚夫？他們被叮囑的可不是這張臉這個名字啊？！一群人瞅了瞅從未見過的蘇杉，一臉懵逼地趕緊離開。

連少主的未婚夫到底是誰他們搞不清楚，但連森什麽身份他們卻一清二楚。

屋內一時間陷入奇怪的安靜之中。躺了一個站了兩個，三人呈三角形，氣氛古怪的不行。

十幾秒過後，還是連青率先打破了局面。他將水杯放到床頭櫃上，朝著連森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我聽他們講了，讓你連夜飛過來真不好意思。”

“應該的。”連森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您放心，我會盡全力幫您保住胎兒的。”

聽到胎兒這個詞，床上的人嘴角輕微地抽動了一下。蘇杉將之收入眼底，內心微瀾，面上卻毫無異樣。他一屁股坐到連青腳邊：“誒？森哥你不是警察嗎？”

“我的異能是治療。”連森對著蘇杉，口氣變又恢覆了正常，“對異獸來說，藥物和針劑能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是連伯父叫你過來的？”蘇杉理著事情順序。

“嗯。”

“呃……連騏連驥是你家小孩對吧？”蘇杉脫口而出。

連森瞟他一眼，隨即確認：“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沒！我只是理下你們的關系。”蘇杉回他一個傻笑，問出口才覺得有點尷尬。最近幾個月，他跟連江接觸比較頻繁。時間久了，也知道了解了異獸種族的一些風俗習慣。

比如異獸種族傳承至今，也隨著現代社會進行了不少革新。雌性不用再拼死拼活，雄性也不必整天算計權謀，過分壓榨自己的異能。異獸們的獸形用處已然不大，異能也失去了以往壓倒性的地位。但這些只是整體宏觀層面的變化，具體到各個家族，新舊勢力、各種思想觀念還在不斷鬥爭。這種情形下，異獸們依舊維持著傳統的一夫多妻制度，甚至因為生育率很低，還有點母憑子貴的傾向。

這一點，可讓新世紀社會主義事業的接班人蘇同學有點接受不能。不過考慮到這個種族曾長久依附的階層是個什麽鬼樣，蘇杉也就不納悶了。

“宗主有些事要離開幾天，特意吩咐我過來照看你們。蘇少爺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我。少主您也是。”

連森走過來，幫連青打開了床頭的閱讀燈，又將一個塞滿各類書籍雜志的小推車推到連青床邊，微微躬身對著他，平聲說道，“您這兩天都要臥床靜養。這些書都是他們按您的閱讀習慣挑的，您無聊了可以翻翻。電腦您暫時還不能用。等情況穩定了再說。您導師那邊宗主已經聯系過了。您放心休息。”

隨後，連森又說了一堆需要註意的事項。在蘇杉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後，才不慌不忙地出去，給他們帶上了門。

“真是奇怪……”蘇杉望著房門口，用手捏著自己下巴，低聲嘀咕著，“他不是你爸的情人麽，怎麽對你態度這麽別扭，明明剛才還挺正常的……”

“因為我是‘少主’，而他不過只是個‘側君’。”

低啞清冷的男聲毫無感情地回道。

蘇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發聲源，恰恰對上連青看過來的目光。

這目光平和而冷靜，細看卻夾雜著幾絲自嘲和厭惡，遇到蘇杉時，又變成了不動聲色的嚴厲質問。

——好、好、好可怕！！！

蘇杉一瞬穿越到了幾個月前他被蹂躪的狼狽不堪的日常情境。這暗含怒氣的冰冷註視，可比狗血淋頭的大罵來得殘酷來得兇猛。連青一句未問一言不發，但他的表情……實在是威懾重重、冰霜滿布，好像從地獄坑底爬出來的大魔王。

“阿青……”

“我爸幫的你？”連青沒理他的狗狗眼攻勢，冷著臉逼視。

“啊……嗯……”蘇杉抓耳撓腮。

“怎麽不繼續裝了？”男人輕哼。

“啊呃……”蘇杉眼珠子轉了轉：“連沙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我更喜歡自己的。”

“哦。”年長者意味深長地看他，下巴微臺，滿是評估，明明半躺在那裏，氣場卻有兩米八，“你現在是蘇杉了，對吧？”

“當然……”

“那、請、你、離、開、這、裏。”連青忽地加重語氣，眼神瞬間兇狠淩厲，本能威壓四散開來，蘇杉身子一軟，屁股差點滑坐到地上。

好像被道閃電擊中。蘇杉心跳加快，抓著病床欄桿大口喘氣。好不容易平覆下來，扭頭一看，只見剛剛還用氣場逼壓他的人一臉慘白地倒在床鋪中，滿頭細汗。

蘇杉趕緊按下了床頭的呼叫器。

比護士先來的是連森。他本就沒走遠，一聽到聲音就趕了過來。

他握住連青的手臂，靜待了幾秒，好似在觀察著什麽。隨即，他擡起頭轉向男人，擰著眉頭，語言還是恭敬的，口氣卻是另一回事了：“少主，您現在情況很不好。您的情緒最好不要有太大波動，更不要動用異能。否則，後果真的不容樂觀。”

“至於蘇少爺……”連森沈著眸，“他必須陪在你身邊。你的孩子需要他。而你，也需要他。”

連青半垂著眼簾，嘴唇發青，不發一語。蘇杉坐在一邊，不知自己還能做點什麽。

連森嘆了口氣，起身打開了電視。

超清的巨大屏幕中，連江清秀的側臉出現在鏡頭之中。他正從一個建築物走出，然而沒走幾步就被蜂擁而上的人群圍了起來。一個個標著各家電視臺標志的話筒努力的向前伸著，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個接連不休的問題：

“宗主，一個小時前您宣布了青少主的婚約消息，這真是太讓人吃驚了。除了官方披露的那些，您能否告知我們更多有關青少主未婚夫的信息？”

“據說對方並非族內之人，長老會那邊至今未發布官方消息，您覺得這代表了什麽？”

“多年來青少主一直非常低調，這次突然成婚，是表示青少主要準備返回族內正式開始接受繼承人教導了嗎？”

“宗主、宗主，有可靠消息指出，勳先生近期在董事會動作頻頻，您有所察覺嗎……”

“前幾日北美林氏旗下有家報紙刊登了青少主未婚先孕的消息，而據我所知，青少主近期正在美國訪學，您這次突然宣布婚約，這之間的關系……”

……

鏡頭切回演播室，電視屏幕上出現了連青的大頭照，和另一張打著問號的模糊頭像。兩個人喜聞樂見地八卦著連青的未婚夫和連青從小到大的趣聞軼事，末了，又對林氏披露出的驚天消息大驚小怪了一會，然後便開始猜測這種小報報道的真實性……

“話說回來，你知道嗎，青少主的後援會今天半天退會人員激增！討論區滿是一片哀嚎，看來族民對少主愛的真是深沈……”

“以前有多愛，現在大概就有多詛咒了吧！青少主可是多少人的夢中情人，不是說他不結婚的嗎？我也感覺心拔涼拔涼的。”

“結了婚的人就不收斂心性好好養家糊口吧哈哈哈……”

電視裏兩人嗚呼哀嘆，屏幕一側還滾動播放著族民的實時留言，很多人和主持人一個感覺，感概緬懷，但同時祝福。但也不乏一些人，專門針對連青未婚先孕的消息，發表著刺眼的惡毒評論。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趕7月底更的。結果沒改出來QAQ

慢慢加快點更新速度

(* ￣3)(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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