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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五輩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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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天愈發暖和,偶有南下的寒潮攜來幾場落寒,凍得影子怕我受寒成日拎著件大襖,瞧準了就往我身上套。

我嫌影子一改往昔任暗衛職的寡言陰鷙而愈發婆媽多事,刻刻躲著,將他沒處使的多心歸咎於他的閑暇。等我出山拐個女孩由他養,鬧得他夜間不安生百日不安心。

身邊不知是哪個不幸的崽子被人拿住把柄做了眼線跟皇帝透了我病情加重的消息,老太監帶一隊隨從攜一道火燎的詔令入山,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衷腸,拽抓我的衣一聲更甚一聲哀的喊我丞相。被弄得煩了我接過明黃的卷布,既不得違抗聖命便認了皇帝胡謅的緣由順理成章地入了宮。

雖日夜被關在鑾寢內,大門不許出二門不準邁,準許隨身跟著的只有保我平安的影子,他倒也懂得慈悲準我的熟人時不時的進宮探望,衣食貢應處處細致不舍得虧待我。

皇帝曉得我不慣生人在近旁照看故而少安排宮人伺候我,我常煢煢獨身青天閱書誦經,晴日攜眾宮中小院嬉戲,落雨則靜坐檐下望飛檐洩水,鳥兒濕毛進窗躲老天爺的淚。

賞園中無人修整的草木花珍腰肢野長,聽鳥啼蟲鳴哀聲訴情,陰雲布天我寢內點墨鋪紙作畫。繪的常為皇帝的像,不等畫完全總刻意缺幾筆作惡一番,往他面上點兩顆小痣,朝他腮邊加些刺手胡渣,空白處狂草批他昏君荒誕無徳無能,自得他辨認不出。

因病我食欲不佳又犯嗜睡,他禁足的罰我不甚放在心上。自在閑適的怡然模樣教欲看我笑話的人很是不痛快。

偶爾皇帝逢喜事寬心,肯放我出寑殿散心,我不跟他推說客套丟他一人黑臉朝對掛滿墻的醜態畫像。

食欲越發的差,心悸、盜汗等本就有的老毛病愈演愈烈,我沒心沒肺的笑樂也隱約曉得這孱弱身子出了什岔子。

應我所求在東尤的郎中不在身側,宮裏那些個所謂禦醫雖有些本事仍乏術無措,只敢偷偷同我講趁早準備的難聽話。

那日日頭不毒,我由影子伴隨行至園囿逛晃兩圈,花草蓊郁間清池畔人影婆娑,走近瞧見一年輕女子正捕蝶,而與她同行的少女則靜坐於石凳,眼眸含笑地望女子撲上撲下捉住翅蝶朝她炫耀。

我認出石凳上的那人,是挽蘭。入宮後我曾囑影子多回山裏老宅看看,影子第一趟就告知我挽蘭的離開。

挽蘭轉頭亦認出我,她不緊不慢地起身,扯過一旁正興頭上的女子,耳語一番齊齊向我行了禮。故人相見沒了往日的熟稔,挽蘭低頭默不作聲。倒是未見過的陌生女子口不遮攔,立即直起身站定道了一句:「見過國師。」

聽聞此與我絕不相稱的稱呼,我勾唇仔細打量挽蘭身旁的女子。樣貌雖談不上絕色佳人卻也有幾分稱道姿容,舉止不同於一般女兒家的矯揉,眉眼顰顰間隱顯兩分巾幗的颯爽英氣。

挽蘭攔身隔開我與那滿眼求知欲的直爽女子,仍矮身垂首,行的倒是東尤的禮。

「芷蘭不懂事,還請您莫要怪罪。」挽蘭的發間木簪僅以壞了樣子的並蒂蘭為綴。

芷蘭的名,我聽影子念起過。

「無礙,帝姬快請起。」我未反駁追究女子的莫名稱呼,影子不許我碰觸閑雜人,他立在我身後瞧著我沒法扶起挽蘭。憶起在這後宮的女人,除去前朝剩下的幾位老太妃與一幹不許入內寢的宮女侍從,近日唯有前來尋良婿的東尤帝姬。

她聽我喚她帝姬,不做辯駁地沈默應下,當是認了這東尤帝姬的身份。挽蘭起身拉著身量纖長的東尤女子芷蘭後退幾步,似提防我身後的影子。

早日在我屋頭,二人同住一檐下,日日碰面雖也無話,可不見得如此生分。

原先我早知曉挽蘭真實身份不俗,看了影子查出的青榮大師的生平更是確鑿。那自小顛沛的女娃恐是二十餘年前東尤將滅時,國師拼死護下的一脈東尤皇族。與她相處一久,日夜見她屈尊降貴無怨的侍奉我起居飲食,我與影子等人生不出怪異來。

心疼她苦命,府內也不缺她一個丫鬟,知其身世也想叫她換身衣裳,做個府內金貴的千金小姐,即便隨我隱居山內也無需勞累,她偏不肯執意要守著親侍我的衣食。

皇帝親自接我入宮時我同家裏人別離未見到她,入宮草草安頓下才聽影子道,曾見挽蘭收拾行裝待我出山之後獨自一人偷溜出抄山小路,上了停候的車馬往城外駛去,山下車旁守著一隊兵馬,領頭的是被東尤視作罪不容誅的韓檀。

許是東尤內裏安定,挽蘭身為東尤先皇之幼女,堂堂一國帝姬自該回國,承其兩國聯姻重任。雖自小養在尋常人家府裏,想必當年國師意料到挽蘭認祖歸宗的一日,繁文縟節的表面功夫未有怠慢,招來東尤逃難來的嬤嬤一一按照東尤的習慣全教給了她。

園囿與挽蘭見過一面,我與她無話多聊,單單寒暄幾句。攀談間瞟見挽蘭小指上的木環不見,再看名為芷蘭的女子左手小指環繞一圈香木,我心生疑未多問,別過二位同影子回寢殿,因犯困解衣睡下。

醒後經宮人通報知皇帝方才來過,見我睡著,守了我好會,天黑了才走。

問了問影子時辰,算我已昏睡了大半日,肚饑饞食,召了些小食小口咽了些蛋花清粥,嗅見一絲若虛腥味又全數嘔出。

「你又作甚了。」執帕抹嘴,我問影子。

影子手中的瓷勺攪涼碗裏淡粥,老老實實地答:「殺了個人。」

「來見先生前已凈過身的,沒想到還有味,是我疏忽了。」

擺擺手,我無奈地搗住口鼻,砸在床榻上側身闔眼。我無心問他到底殺了何人,唯憂不過是一點兒小毛病,竟連丁點血腥味都聞不得了。

怎知,我已這般嬌弱。蠱入身的那刻,身衰是茍延殘喘必付出的代價。

郎中人未至信先臨告其已查明當年秘事,現自鄰國東尤快馬趕回。小鶴送予的長信中所寫字字句句我細看過,過往舊事眾說紛紜孰真孰假我辨不清,事已至此不容我不信。

待郎中歸家,喚他前來瞧瞧我身子,趁機再細問。

20.

郎中一路風塵仆仆,我這頭不慌,想著教郎中好好歇息修養幾日,等郎中緩過勁改天再喚郎中來好生探看。哪知周嬤嬤進宮探望過我,周秉一同來的,臭小子在徐覺面前瞞不住話,一經轉告郎中得知問詢匆匆趕來。

郎中替我切了脈,疊收白帕入藥箱,鋪紙執筆寫下幾味藥,面上神色千變。

我仰躺在榻上,影子見況替我加條薄錦。我偷瞥郎中面色心下早已有底子,故作不懂疑慮問似問非問:「怎了。」

他不看我,續而展紙拿墨棒子寫藥方,疾書間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又在我身上下了母蠱了。」我不再推拒拉緊薄被,接過影子遞來的紅糖沖蛋囫圇吞下。這玩意補是大補,就是甜膩得慌,為防吐嘔得一口咽下死死地咬牙閉口,「除了這蠱,我還能有幾日好活。」

「你人都瘦成一把骨頭,能活幾日?」郎中免了嘆氣,奪過我手裏淌著餘湯的碗,「你現下的身子不宜大補,飲食海清淡些好。」

「身子補進急不得,循序漸進為上。」

郎中遲疑片刻,蹙眉增補一句:「待你養好了身骨,這蠱自然安穩,你本不該再世,這是壞了天胎天運,你若執意,往後怕得日日憑藥吊著命,也沒幾日好活。」

「我本就是藥人,嘗不出苦味,多喝點藥不礙事。」揚起眉眼言笑晏晏,我含口影子捧著的涼水漱口,洗凈甜膩吐在盂裏。

「他是為了給你續命,我們都想先生活著。」

「活在這兒做什麽,任你們擺布?」

影子聽此話有意上前解釋,卻恐懼我的凝視,怔楞間被郎中攔下。

郎中不再多話,只雙眉愈緊,他不知怪誰,我估計小頭怪了皇帝,大頭怨了自個。

「我開了方子,教影子跑趟置辦,藥丸我親自制好了讓覺兒送來。」

影子無需我吩咐,上前奪下黃紙,不看郎中一眼,退回我身側。

見郎中不急走,我斟酌幾番問出口:「亂葬墳那會,你取走那母蠱不也是遂了我的意。」

「先生忘了,我們被您算計,按先生計劃好的,趁先生昏迷亂葬墳大亂,抱了蠱罐自焚在大火裏了。」

「既承了先生的惦念,那物什便是個禍患。」

一旁緘默的影子握著藥方的手幾不可見的微顫幾下。

「我哪能都記得,」我無奈笑,掰開影子握緊的紙,撫平紙上褶皺,「可惜了,我以血髓養飼的續命蠱這般沒了。」

郎中也笑開,掩飾自個的不快,「母蠱既死,子蠱自然活不了。」

「先生現在中著的,和那會兒的是同一類,半成的蠱毒,不以藥毒制壓,憑先生的身子骨熬不到母蠱長成續命的一日。」

「看來是他操之過急,反倒辦了壞事。」我讀紙上草藥幾兩,裝模作樣地摸摸肚子。

一次次的非真歷程,我也知其中的肆無忌憚,既全程由人安排擺布,相似熟悉的故事橋段再來一回又有何不可。

21.

許久未見皇帝的面目,我漸忘了那廝纏綿的虛情,整日裏吃喝玩睡樂得自在。皇帝似有所感我的無所謂,再時常拔腿往我殿裏跑,一呆就是整日整夜,我睡足一睜眼就見他眼下一圈青紫。

是怕我見不著他,還是怕見不著醒著的我,我不清楚。

一來二去,他幹脆遷地批折,禦案搬到我宮裏吃喝與我同地,夜裏與我共寢。

平日裏不作聲的料理前朝之事,怕驚擾我安眠,遣散了一眾他帶來的清掃奴仆,連磨墨倒水都得自個上陣,慢慢的實在瞧不出他是個帝皇家的。

他有心照顧,望與我待在一處,雖不開口攀談,卻給我了自在清凈,又遂他想時時見我的願。我亦懶得同他多話,時常翻翻已讀爛的書籍,困了便小睡一陣,天晚夜寒他自會抱我回寢添絨加被。

除一日日漸消瘦的身子,日覆一日的靜默裏,無甚事端。

我同往日倚在軟榻上,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蓋了條紋竹葉的錦被,沐浴於雕窗外透入的光耀之下。

他埋頭於如山的奏折,撚筆點墨狂書,累倦了便茗口已涼的茶,癡癡地朝我望一眼,待我受不住地瞪他,他微瞇眼莞爾一笑轉頭再戰。

啃食新貢進的酸甜梨子,味美多汁,平日裏不常嘗得到,我愛吃的緊。汁水流了滿手,我瞇眼徜徉於暖光之下,偏影子十分不合時宜的端了碗宮裏禦醫按郎中方子開的苦藥,猛地送到我面前。

我看了,立即別過臉去跟個賴皮孩子樣地道:「太苦,不喝。」

「不成。」影子死脾氣,非要將藥餵我喝下,可又畏手畏腳地不敢灌,怕我嗆著喘不過氣。

我與影子僵持不下,皇帝不知何時起身出殿,回來時手裏多了盤晶瑩剔透的琥珀蜜餞,輕輕安放在我的榻上。

「把藥喝了,再吃這個。」他挑一顆頂圓潤的,湊近我的嘴角。

「就不苦了。」

耐不過二人一白一紅的輪番攻勢,我捏鼻子一口悶了藥,把碗摔進影子懷裏側頭趕緊含下他指間拈的蜜餞,顧不上唇舌不經意觸他指,惹他目光如炬、耳根薄紅。

細嘗了一顆,口中的甜意絲絲如蜜,藥苦味果真緩解不少。我舒了一口氣,安心地笑出聲讚道:「滋味不錯。」

「先生中意便好。」他溫笑,指腹輕拭我唇畔糖漬,又添嘗過。

一番細品,他笑意更甚:「滋味的確不錯。」

玩笑般的稱呼與暧昧我未放在心上,目睹的影子卻渾身陰冷,透出的氣險些凍壞人。

是我忘了皇帝早已有正娶的皇後,還是我合州陳家所出的女兒,那年她出嫁時我還翻箱倒櫃,著人為其嫁妝添置許多,也好不遭人冷眼。

三宮六院我走走出出,冷宮我也吩咐影子仔細查探過,卻從未見陳家皇後的影子,宮女遠遠見我就躲,連句相關傳聞都不曾進我的耳朵。

是惹了皇帝不高興而被抹滅痕跡,還是皇帝壓根未曾娶過這樣一人。可環顧我所居的偌大寢宮,所置的器皿物件許多是我往常熟悉的,皆是我親自從老庫中搜羅出的古物做嫁妝的不錯。

他又餵我一顆蜜餞,我合唇不願吃。他似猜出我疑慮,開口解釋道:「我至始至終都只有過您一人,您要記得好好的活。」

說著,寬大的掌覆上我蘊蠱的小腹,「多活幾載,陪陪我也好。郎中總說不到時候,何時才能到時候呢。」

隔著薄衣料,我感受他掌心的炙熱,以及他不要臉皮的功夫愈加深厚。

他每多說一句,影子的面色便冷一分,看不清明的雙目惡狠地盯著撫在我腹上的手,似欲將其扒皮抽筋折斷剁碎。

我頓覺不妙,連支影子出殿。影子怕我生厭,只得聽從我的命令,一步三回頭,到底還是冷臉別扭地離開。

「別亂講。」重重拍他嘴,捏了下他側臉。

聽著怪別扭。

毫無惹人慍怒的自覺,他揉揉面頰腫紅,笑得更為開懷,撫了撫我的頰面,甚至撩開我的裹衣俯身親吻。

「郎中若是能控生理,待先生身體好些,辛苦先生替我生個白胖的孩兒,待他出生,便是我朝的儲君,欠先生的大婚,與孩兒的滿月禮一同補上。」

被他撩撥的難受,我白了他一眼未得閑空反駁他瘋言瘋語,拖著笨拙的身子躲不開他的親近,只好捂著臉踹他一腳,打掉他不安分的手罵道:「色痞子,嘴裏說的什麽胡話。」

「你可沒那麽得人心。」

莫名的,他挑眉上榻,我挑釁地俯身咬住他的唇帶下幾滴血。謹記郎中所言蠱病纏身不宜勞累的醫囑,未進一步。交纏幾番他將我摟在懷裏,壓下粗喘與我並排躺著,同枕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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