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傍晚，客廳裏不例外地又坐著一幫面孔生生的大媽阿姨，說是上門來打麻將，可亦白一進門，她們的註意力早已不在桌上。

都是因為前兩天去樓下散步，碰到了碎嘴的看門大爺。自那以後，整個小區都知道他蘇家找了個女婿，又帥氣又多金，幾乎每天都有人上門來臨世面。

好不容易打發了她們。

默橋懶懶地靠在床頭，手裏捧著亦白熱好的牛奶。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未喝的緣故，幾口下肚，嘴裏一股腥味。不願再喝，索性推回給他。

亦白拿紙巾給她擦嘴，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她手上。

她以為他才看見，獻寶似地晃了晃，“奶奶送給我的，好看嗎？”

“恩，我知道。”他拉下面前的手，擁她入懷。他母親還回去的戒指，一直是奶奶的心病，這也是他帶默橋回老宅的原因。

“奶奶說這是傳給顧家媳婦的……”

默橋猛地頓住，感覺身旁的人沒了聲息，她緊張地轉開話題，“以後，我們多去看看她，好嗎？”

他很久都沒有答話，久到默橋以為他不願再說。

“他是怎麽樣的？”低低的聲音傳來。

他？

城一嗎？

默橋怔怔地看著他。

曾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提這個名字。

郁結多年的心結終於要解開了嗎？

她望著眼前這張清俊的臉，想象著時光倒退□□年，眼前的他與記憶裏那熟悉的面容慢慢地重疊。

怎麽和城一認識的，她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那時他追了她很久很久。情竇初開的年紀，班級裏的女生總會私下偷偷談論學校裏的各色男生，而城一總是被提起最多的那個。

出眾的外貌，名列前茅的成績，校籃球隊隊長，包攬幾乎各項競賽的冠軍……學校裏暗戀他的女生不計其數。被這樣一個人喜歡，多少會有一些虛榮心吧，雖然她從小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鶯鶯燕燕。

記得小的時候，大家對長相並沒有太大的概念，那時她還有很多好朋友。可等到大一些了，當她走在人群總會被男生第一個註意，身邊的朋友就開始漸漸地疏遠她了。等到上高中，再沒人願與她交心。

長久的形影單只，城一猛烈的追求攻勢，她終於忍不住開始早戀。

十七歲的他就像一道陽光，突然地照入她的生命，從生活到學習，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與溫暖。原本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因為他而熠熠生輝。

她曾想過就這麽跟他過一輩子的。

可是……

直到城一走的那一刻，她還在跟他賭氣。

那是高二的暑假，顧爸爸說要帶他們去溪布山度假。可臨行的前一天，她為了件小事和他吵得不可開交，無論他怎麽道歉都不肯和好。

第二天上車，城一想坐她身旁，她卻慪氣地將他趕到副駕駛室。

結果高速上剎車失靈，車子翻出護欄，顧爸爸受了重傷，而城一當場死亡。最後的一刻，他回身抓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地固定在座位後，避免了翻轉帶來的撞擊，她只受了一些輕傷。

被救出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

從此生命裏沒有陽光。

她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不再愛說話，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想他的時候就一步步地走遍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實在難過的時候，就坐一小時的公車，到他的墳前跟他傾訴。

不過是回到了最初的生活，卻比那時要孤單千倍萬倍。

直到有一天，她在顧爸爸的錢包裏看到了亦白的照片。

她如獲新生，不再難過，也不再沈淪，整整一年的勤學苦讀，只為有天能走到他的身邊。

說到這裏，默橋的頰邊已經濕了一大片。這些記憶許久不曾再想起，細節也變得漸漸模糊，但那種傷痛的感覺依然清晰。

“都過去了。”他摟緊懷裏的人說。

默橋將頭埋進他的胸膛，“亦白，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了。”

失去摯愛的感覺，她已經體會過一次。她真得不敢想象，如果再失去亦白，她會是什麽樣子。

他揉揉她的頭頂，“不會了。”

等她平覆心情，已經是睡覺時間。默橋換好睡衣，正準備鉆被窩，卻被他一把攔住。

“我們好像還有筆賬沒算。”他問。

默橋一個激靈，“哪有！”

他看著她，神情嚴肅。

形勢似乎有些不妙。

她起身想逃，跑了兩步，腳下被被角一絆，又仰面跌回床上。

亦白嘆了口氣。

之後再沒讓她起來。

一直折騰到大半夜，默橋窩在他懷裏一動不動的。大概是累得睡著了吧。他起身關燈，調整了姿勢也準備入睡，懷裏的人突然伸手抱住他。

“城一搶走了你的家，我來賠你一個好嗎？”

他一頓，許久，心頭泛起點點暖意。

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除夕夜的北城，一場漫天大雪洋洋灑灑，伴著此起彼伏的煙花爆竹，敲響十二點的鐘聲。

初一這天，默橋一反常態地起了個大早。

亦白醒來的時候，她正趴在床邊，雙手攤開，兩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幹嘛？”他皺眉。

她努努嘴，“壓歲錢啊。”

他一楞，這才徹底清醒，低頭打量她一眼，紅撲撲的臉上滿是熱切的神情。

多大的人了，還好意思這樣問他要？

但還是伸手去掏錢包。

默橋眼巴巴地望著他錢包裏的現金，他卻拿出一張卡遞給她，“密碼是你生日。”

“噢。”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楞了幾秒，跑到書桌前去開電腦。過了一會兒，她歡呼雀躍地跑回來，摟住他的脖子重重親了一口，“謝謝你，老公。”

他微楞。

她……似乎從沒這樣叫過他。

“這樣就滿足了？”他問。

“還有什麽？”她期待地看住他。

亦白一低身，猝不及防地吻上她的唇。

這大概是他過過的最熱鬧的新年。

煙火裊裊，歡聲笑語，還有一桌子吃不完的團圓飯……

一連幾天都在蘇家的親戚間走門串戶，不是被舅媽阿姨拉去打麻將，就是被舅舅叔叔拉來下圍棋，光娛樂消遣的玩意兒就現學了不下五種。

好不容易得閑，亦白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才三歲的外甥女搖搖晃晃地爬上他的腿，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小白叔叔，你是默阿姨的老公嗎？”

他一楞，果然是一家人，連養出來的小孩也這麽人小鬼大，拍拍她的頭，他應道，“恩，是啊。”

她頓時笑得兩眼晶亮，胖乎乎的小手摸上他的臉，“小白叔叔真好看，等我長大了，你也做我的老公好不好？”

他怔了一會兒，失笑，正不知如何回答，腿上突然一輕。

擡起眼，默橋正拎著她的後衣領，表情兇兇的，“源兒，你怎麽又亂跑了？你爸爸正到處找你呢，還不快過去！”

說完一把將她放到地毯上，她扁了扁嘴，仰頭看看亦白，再看看默橋，然後一臉不樂意地起身跑向客廳的另一端。

“她還小，你怎麽能這麽用力？”亦白的目光瞥向站在一旁的人。

默橋哼了一聲，“小什麽，都要來跟我搶老公了，還小。”

他簡直懷疑自己聽錯。

然而某個人卻毫無所覺，一把坐到他腿上，兩手親昵地環住他的脖頸，她仰頭貼近他，“小白……”

“別鬧。”他握住她的手臂。

她撅了撅嘴，“剛才看源兒那樣，我也想。”

亦白不說話，突然咳了一聲，他面色不自然地看向她身後，“舅舅。”

她一楞，忙從他腿上下來，轉過身，舅舅正端著茶杯，笑瞇瞇地從客廳走過，“你們繼續，繼續。”

自然沒有辦法再繼續。

從舅舅家出來，蘇爸送幾位長輩回家，車上坐不下，他們索性步行回去。

離家的路並不遠，卻慢悠悠地走了許久。

他看她走路，頭低低地垂著，一點不看路，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走得歪歪扭扭，幾次差點撞到樹。

不自覺地嘆氣。

白天裏看到她跟個小孩爭風吃醋，想著等她更懂事些再要孩子。現在看來，只怕她這輩子都長不大了。

“等過完年，我們要個孩子吧。”他說。

啊？

默橋一楞，怎麽突然提到這個？反應了一下，她紅了紅臉，“我們連喜酒都還沒辦，這樣……會不會太快了？”

快嗎？

要不是她一跑就是五年，現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亦白瞥了她一眼，伸手將她頰邊的碎發別向耳後，“是時候了，都已經老大不小了。”

耳邊癢癢的，默橋掙了一下，卻沒躲開。

“我才沒有。”她說，聲音悶悶的。

她還介意別人說這個？

亦白失笑。

默橋咬咬唇，“他們說，小孩都不好養。”

“不用你養，有我就夠了。”

她再咬唇，“萬一孩子像我，會很麻煩的。”

總算還有自知之明，不過，“我不怕麻煩。”

默橋垂下頭，沈默了好一會兒。

“一定要生嗎？”她擡頭看他。

“恩。”他點頭，表情嚴肅。

她不再說話，悶悶地走路，頭垂得愈發得低。

他自然明白她的顧慮，可是……

許久，他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生個男孩吧。”他說，“這樣，就多個人來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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