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再沒見過納瓦。

最後一次，是在絡繹大廈的樓下。

她在停車場等亦白，遠遠地看到他們從旋轉門裏出來。

避無可避。

“Jo，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他看著她。

默橋楞怔，目光望向亦白，他點頭，她頓時安心了下來。

說實話，納瓦給她的感覺，早已不是當初。他後來的所作所為，真得讓她感到很害怕，以至於只是這麽站著說話，她也會感到不安。

“奶奶過世了。她臨終前最想見的人是你。”納瓦突然說。

默橋楞住，好一會兒，眼底變得濕濕的。

她從小就沒有奶奶，她的奶奶在她還沒出生時就過世了。小學的時候，看到別的同學有奶奶來接送學，她總會特別羨慕，不像她，因為爸媽工作太忙，她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來回。

她是真得把她當親奶奶，可到頭來還是連說一句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那時她就是不辭而別，沒想到這一別竟成永別。

“傻瓜，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來看看能讓你深愛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

“果然沒讓我失望，你的眼光很不錯。”

“我要走了，以後不會再來了。”

最後，他用泰文說，“?????”

保重。

車子朝著機場絕塵而去。

他們步行回家。

亦白突然頓住步子，“出去的這五年裏，還有沒有給我惹別的事？”

呃……

他的表情好嚴肅。

她盯著鞋尖，搖搖頭。

“一點長進都沒有。”

“……”

走到一半，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雪花。

“下雪了。”她伸手接過一片。

……

“泰國為什麽這麽熱啊，要是下場雪就好了。”

“雪是怎麽樣的？”

“你沒有見過嗎？”

“從來沒有。”

“好可憐，以後我帶你去中國看吧。”

“好。”

……

下雪了。

南城今年第一場雪。

納瓦，你看見了嗎？

再沒幾天就是春節，整座城市的節奏都慢了下來，街上張燈結彩，只為迎接這最重要節日的到來。

可亦白依舊忙碌，雖然不再加班，但書房的燈每晚都會亮到淩晨。

默橋也是現在才知道，他每天的工作量到底有多大。打不完的電話，看不完的合同、報表，哪怕是同處一個屋檐下，她這個老婆跟他說話的句數都是屈指可數。

旁人都艷羨他光鮮亮麗的身份，可沒人在意他人後的艱辛與付出。絡繹能在短短幾年內從一家小公司躍居為國內數一數二的上市房企，他一定花費了無數的心力吧。可是那些時候，她都不在他身邊……

書房傳來開門聲，默橋條件反射地從沙發上站起，回頭看，亦白正端著茶杯出來。

“要續杯嗎？”她問。

他忍俊不禁，等回過神，手裏已是空空如也。

默橋泡好紅茶送到書房，賴在他的桌旁再不肯走。亦白沒趕她，只要不吵鬧就隨她吧，他實在有太多的文件要處理。

又到夜裏十點，默橋靠在書房的沙發上，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明天我們回北城。”突然一個聲音傳來。

她頓時清醒，轉頭四處看看，書桌前的他依舊在埋首工作。

是他在說話嗎？

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桌旁，亦白簽好字合上手中的文件，擡頭見她正傻傻地看著他，不禁側眉。

“為什麽啊？”她問。

他頓時板了臉，“你想一直搞地下情？”

原來是要去見家長。

他也知道有這麽一道程序啊。

默橋嘟了嘟嘴。

第二天買了一大包零食上火車，一路顛簸搖晃。

每次回家總會興奮不已，這次也不例外。其實她很久沒在家裏過年了。這五年裏就回來過一次，還是媽媽騙她說自己病了。想想也覺得很不孝。

不過這次突然帶了個女婿回去，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反應呢？

火車很快到了終點站。

臨近除夕，到處都是返鄉的人潮。

雖然沒有多少行李，但他們還是選擇了打的。北城人天生熱情，尤其是跑出租這一行的，幾乎個個都有刨根問底的習慣。一路開到市區，默橋覺得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快被問出來了。

大概是聽不懂北城方言的關系，亦白一路都沒說話。

最後他們下車，師傅報了個數字，亦白伸手去掏錢包。

她看著他付完錢，發楞，出租車行駛而去，她忍不住問，“亦白，你聽得懂北城話？”兩座城市一南一北，方言差異很大，她在南城待了那麽久可還是對南城話一知半解的。

“恩。”他點頭，頓了一會兒，“我以前在這裏待過。”

默橋下意識地不敢再問。

若有若無的低落情緒一直持續到她見父母。

“你說什麽？你結婚了？！”蘇媽簡直不敢相信。這女兒真是越大越不聽話，幾年前瞞著他們出國留學也就算了，現在竟連結婚這樣的大事都不和家裏商量了？

太不像話！

一向溫柔不爭的蘇媽第一次動怒。

可心底的怒氣卻在見到女婿的那一刻被澆滅了大半。

盤問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留了蘇爸跟女婿在客廳對弈。蘇媽進廚房切水果，默橋在旁邊幫忙。隔著透明的廚房門，蘇媽望著客廳裏的英挺身影，好一會兒，她嘆了口氣，“怪不得你追了這麽久。”

默橋竟無言反駁。

家裏多了個人，地位排序自然要重新洗牌。

毫無懸念地，蘇爸蘇媽很快就忘了誰才是親生的。摸不到電視遙控，喜歡的菜被夾到他碗裏，連窩個沙發都只能憋屈地蜷縮在角落中。

關上房門，默橋一臉怨念地抱著筆記本淘寶。

“明天帶你去個地方。”他突然說。

“真的嗎？”她有些不敢相信，擡手摸摸肚子，“我這兩天都沒吃飽。”

亦白失笑。

借用了蘇爸的車子，盡管街上路況不錯，但還是緩慢地行駛著。

“我們要去看誰啊？”默橋望著窗外問。

他剛才買了一大堆的菜。

“我奶奶。”

“哦……啊？”她猛地回頭。

“到了。”亦白停住車子。

被他拉出座位，她仍在震驚之中，“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啊，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亦白看著身旁局促不安的人，許久，他微微不耐地扯過她的手，“不用準備，她只要見到你就會很開心。”

默橋安靜下來，可心底還是有些緊張。

亦白的奶奶，會不會跟亦白一樣嚴肅呢？

結果出乎意料。

望著眼前鶴發童顏，一臉和藹笑容的老人，她幾乎要懷疑亦白那冷漠性格是基因突變的結果。

“你這小子，總算想起來看我這個老太婆了。”

他沒答話，伸手抱住眼前的老人。

老人的眼底隱隱水光閃爍，“這次終於知道給我帶個孫媳婦兒回來了。”

“奶奶。”她甜甜地喊。

小孩天性的她向來很討老人喜歡。

第一次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

正說到興頭上，奶奶突然看向亦白，“你快去做飯，我跟孫媳婦單獨聊會兒。”

默橋楞住，擡眼看見亦白的神情，忍不住偷笑，卻被他發現。她咽了口幹唾沫，一臉不舍地朝他擺擺手。

“小默？”

“啊？”她回神。

“到奶奶房裏去坐坐。”

一間古樸的屋子，似乎舊時的大戶人家。擺設不多，但陳列有序，收拾得幾乎一塵不染。很難想象它的主人是個耄耋之年的老人。

“小默，這個是奶奶送你的見面禮。”奶奶從首飾盒裏取出一樣東西。

她的掌心一涼，低頭去看，是一枚金戒指。毫無修飾的素圈，款式是很多年以前的，但保存得很好，依然閃著金屬的光澤。

見她露出驚訝的神情，奶奶伸手按住她的手，“你拿著，這是傳給顧家媳婦的。”

顧家？

默橋的心頭滑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原該是你婆婆交給你，只可惜……”奶奶頓了頓，眼底露出悲傷的情緒，“當年我把這戒指送予陌蘭的時候，我以為她會和振輝白頭偕老。誰知道，這世上的事總是不盡如人意。說來都怪我那混賬兒子，竟然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

“那時她還大著肚子，我實在不放心，強留她住了下來。我以為這樣多少能化解些她心裏的恨，可沒想到，五年後她還是帶著亦白離開了。臨走前，她將戒指還給了我。她說亦白以後不會再姓顧，她說她此生都不會再跟顧家有糾葛。”

“可我這輩子只認這一個媳婦，我們顧家也只有亦白這一個孫子。”奶奶的眼底滑出淚水，“陌蘭是個好女人，是顧家虧欠了她。”

“奶奶。”默橋不知如何開口。

“好了，不提這些了，都過去了。”她擦掉淚水，握著默橋的手緊了緊，“孩子，答應奶奶，你跟亦白一定要好好的。”

她重重點頭。

“來，奶奶幫你把戒指戴上。”

可惜不是她的尺寸，無名指上空出一圈，奶奶替她纏了一條紅毛線，很合適，也很漂亮。

“這些都是亦白小時候的照片，跟現在很像吧？”

默橋捧著奶奶珍藏的相冊，看了一會兒，“豈止是像，簡直是一模一樣。奶奶，這個人從小就這麽嚴肅嗎？”

奶奶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是啊，他從小就這樣，跟個木頭似的，兩歲前從沒笑過，我那時差點就帶他去看醫生了。”

默橋噴笑。一張張認真地翻閱，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她的眼底一亮。

“奶奶，這張照片可不可以送給我啊？”

等了許久都沒有回應，難道奶奶也舍不得？可是她真得好想要啊。剛想擡頭去看，耳旁一道溫熱的呼吸傳來，她猛地回頭，嚇了一大跳。

“你，你什麽時候來的？”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她拍拍胸口，定神。

亦白冷冷地掃了眼她手裏的照片，“你要我的果照幹什麽？”

她頓時臉漲得通紅，“我……那個……”

“拿來。”他看著她，眼神冷得嚇人。

只是一張照片而已嘛。

何況照片上的他才幾個月大。

他竟然為了這個兇她。

“不要。”她搖頭。

亦白驚訝於她的反抗，剛想上前。

“不準欺負媳婦兒。”一直沒說話的奶奶突然開口，表情一臉的嚴肅。

“奶奶。”默橋委屈地躲到她身後。

“乖孩子，別怕，有奶奶在他不敢對你怎麽樣的。這照片你要是喜歡就盡管拿去，後面還有各式各樣的，隨你挑。”

“真的？”她欣喜得不得了，目光不小心掃到亦白，這才微微收斂。

也罷。

想要收拾某人有的是機會，他實在不必急於一時。

“吃飯吧。”亦白面無表情地轉開視線。

一桌子都是她愛的菜，吃得肚子鼓鼓的。

飯後沒一會兒，他們告別奶奶。默橋坐在車裏，望著窗外，神情怔怔的。剛才還嘰嘰喳喳地興奮個不停，現在怎麽突然安靜了，她在想什麽？

“這麽大的宅子，奶奶就一個人住嗎？”她若有所思地問。

他點頭，似乎看出她的疑慮，“她不肯搬家，她怕爺爺找不到回家的路。”

默橋一楞，回頭看他，許久，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亦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對嗎？”

他微怔，沈默了一會兒，緩緩拉開她的手，“坐好，我在開車。”

“哦。”她收回目光，聲音低低的。

紅燈。

他從後視鏡裏看她，劉海散落了大半，卻遮不住她此刻失落的神情。

亦白伸手拉過她的手，輕輕放到衣角上。

默橋楞了下，擡頭看向他，英俊的側顏上神情不變。

心底變得暖暖的。

以前也總是這樣，他騰不出手，就讓她捏著衣角。

一個滿是依賴的動作。

綠燈亮起。

亦白開動車子，餘光一瞥，後視鏡裏的她歪著腦袋，嘴角忍不住地揚起。

回去走了另一條路。

窗外的景色從陌生變得逐漸熟悉。

怎麽開到這裏來了？

“亦白，能在這裏停一下嗎？”她走下車，回身笑著看他，“你在車裏等我就好。”

他沒說話，沈默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等了十來分鐘，他開門下車。

獅子山的風永遠冷清，在這寸草不生的冬季，空曠的山頭顯得愈發寂寥。

他順著她走過的路，遠遠地望見她坐在一塊墓碑前，只有幾步之遙時，她依舊毫無所覺。

“從你走的那天，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想到你卻不難過。我答應過你要快樂的，可我一直在食言。”她伸手摩挲著墓碑上的照片，“如今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可以平靜地想著你，不再難過，也不再為你哭了。”

她伸手晃了晃無名指上的戒指，“城一，你看到了嗎？終於有人陪著我了，你可以放心了。”

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回頭，楞住。

“亦白，你怎麽來了？”

他伸手將手中的毛線帽扣到她頭上，“你忘帶帽子了。”

“唔……”她的眼前一黑，晃蕩了一下才將帽檐推上額頭，視線裏的亦白正伸手理她頰邊的碎發，神情專註而認真。

亦白……真得很好看誒。

以前就怎麽都看不厭，沒想到五年過去了，那種感覺依然還在。

“你不走嗎？”

呃？

她回神，亦白已在幾步之外，看著她，表情有些嚴肅。

“噢。”快步跟上去，她握上他的手，十指相扣。

動作自然得不禁讓他微微一頓。

好一會兒，他慢慢收緊手指。

記憶裏從來料峭的北城，第一次，覺得這裏也有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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