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在她離開的五年裏，每夜都會在他耳旁響起。

從最初的扯痛，到一次次的麻木。

他就像個溺水者，手中緊握的浮木，是她的一句謊言。

恨嗎？

這五年來從沒停止過。

可更恨的是，竟有另一種情愫也從未間斷。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場意外，毫無征兆地闖入他單調的灰白世界。一整年的拔足倒追，他早已將她占為己有，以至於後來她的不告而別，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那是第一次，他對一個人束手無策。

可她呢？

連妥協的機會都不給，那樣決絕地遠走他鄉。

也正是這沒有她的五年裏，他逐漸想通一些事情。

不願再重蹈覆轍。

陌亦白站在陽臺，望著遠處的夜色，緩緩點燃了一支煙。

陸續出完審計報告，事務所迎來了難得的閑季。不用再頻繁地出外勤，生活一下子平靜了許多。

“吱吱……”

蘇默橋對著打印機犯了難，好像又卡紙了！

剛想低頭研究，卻被一個身影罩住，擡起頭來，是小高。

“我來幫你。”他打開打印機，伸手扯紙，費了半天兒巧勁，“這機子不好用了，明天找人換臺新的吧。”說著目光望向默橋，“你要打印什麽？我幫你連下另一臺打印機。”

默橋站在一旁等他設置完成，微笑道，“謝謝啊，麻煩你了。”

小高看了看她，臉上浮現一絲紅暈，“不麻煩。只要你需要，我隨時都可以幫忙。”說著腳步不自然地走開了。

蘇默橋正在原地楞神，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

“餵，想什麽呢？”擡頭見所裏人稱一姐的薛一薇正兇兇地瞪著她。

迅速地回過神，蘇默橋坐回了位子上，“我在想中午吃什麽。”

身後“噗”的一聲噴笑，薛一薇趴到桌邊，朝小高的方向望了一眼，“蘇美女，小高對你有意思噢。”

默橋不吭聲，神色開始不自然。

薛一薇湊上前，往她面上打量了一圈，“你真得不心動？小高在我們所裏可搶手著呢。剛畢業兩年就考出了註會，前途不可估量，長相還不賴，而且，他可是我們主任的獨子誒！”

“我對他，跟普通朋友沒什麽分別。”默橋低聲道。

薛一薇猛地俯下身來，“你有喜歡的人了？”

默橋一頓，良久才搖了搖頭，“沒有。”

“那不就行了！”薛一薇突然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我聽說，主任有意向在實習生裏留人，名額只有兩個。”說著目光瞟向她，“我們所可是全國五強，像你這樣專業不對口的，學歷再高也沒用。”

見默橋情緒有些低落，她也沒再多說，只是臨走前又補了一句，“我都把話說這份兒上了，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這一天的心情，直到下班都沒調整回來。

真得要找一個人開始新的生活嗎？

蘇默橋走在喧囂的馬路旁，思索著這五年來一直想不出答案的問題。從她選擇離開的那一刻，她就想開始新的生活，可是找另一個人，這樣的想法竟不曾有過。

望著眼前似曾相識的高樓，她緩緩地停了下來。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這裏，微暗的夜色下，絡繹大廈依舊燈火通明。

蘇默橋怔怔地望住二十九層的方向。

亦白……亦白……

像過去五年裏的每一次那樣，她在心底輕輕呼喚這個名字。

他也會找另一個人嗎？

也會過上沒有她的生活嗎？

過去的纏繞恍如一場夢境，他們終究還是要再錯過，走向那沒有彼此的世界。

心頭一陣鈍痛，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不可抑制，蘇默橋蹲在馬路旁，終於哭到泣不成聲。

城市裏的工作日總是一成不變，上班，下班，麻木又機械地交替。

這天臨近下班之時，安靜的辦公室裏突然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鈴聲，同事們看完人事部的短信，頓時表情各異。

“為降低事務所的單身率，本周六晚七點，將在南城大酒店舉辦聯誼派對，希望所裏的單身男女能準時參加。”

蘇默橋呆呆地望著手機屏幕，發楞了還沒一會兒，整個辦公室已被七嘴八舌的說話聲淹沒。

有人興奮不已，“哇！不知道北城分部的那個帥哥今年還會不會來啊！”

也有人嗤之以鼻，“破活動，憑啥只有單身才能參加！”

默橋噴笑。

以前就聽說事務所是個奇葩輩出的地方，這裏有整天抱怨婚姻生活不美滿的怪叔叔，也有年過五十還沒結婚的老阿姨……如今身至其中，只覺得那些傳聞實在是輕描淡寫！

“哼，光我們單位多沒意思啊！”薛一薇大姐範兒地坐在會客桌旁，一臉的不滿，“應該把南城的單身才俊都聚集過來，那樣才熱鬧呢！”

此話一出，頓時有男同事陰陽怪氣地接話，“喲，我說一薇姐啊，聚集過來了，人也看不上你啊，就別白費心思了！”

薛一薇來事務所已經有些年頭了，跟同事打成一片，沒事少不了相互挖苦嘲諷的。起初她的個性也最多算是直爽，可後來……用她的話說，就是混在一群娘炮中間，想不變成女漢子都難。

“找揍呢！”她瞪了瞪眼，手拍上桌面，“誰會看不上我！”

有人扔出一本《財經周刊》。

“南城十佳黃金單身漢，你看看，哪個勾搭得上？”

薛一薇不以為然地翻開雜志，“抱樹乘涼，當然要抱棵大的。”

立馬有人訕笑，“陌大總裁你就別肖想了，你連人家長啥樣都不知道吧！”

蘇默橋一頓，便聽薛一薇對著雜志抒發不滿，“這財經周刊的記者也太遜了吧，誇下海口說要采訪到他，結果呢？首頁空白，真是笑死人了！”

“也難怪啊，人家又不是靠臉吃飯的藝人。”某女同事一臉迷戀地說。

“嘁！”

辦公室的男同胞們集體不服氣。

突然有個站起來做了個噤聲的表情，見他一臉的神秘，辦公室裏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我可聽說了啊，肖想他的女星嫩模不計其數，可陌大總裁似乎對誰都無動於衷。一個身價百億的男人如此守身如玉，原因只有一個。”

蘇默橋雖未參與，但辦公室裏的每句話都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聽到這句話時，她莫名一陣不安。

“到底為什麽呀？”

“快說快說，老餘你少賣關子。”

“就是啊！”

……

在享足了被眾星捧月的感覺後，老餘滿足地揭開了答案，“他肯定是個gay！”

“嘁——”

一幫人頓時失望地四散了開來，還有不少女同事朝他翻白眼。可老餘依舊站在原地，試圖挽回他的聽眾，“怎麽著？都不信呢？這可是業界傳聞，一般人聽不到！”

聽他這麽說，有不少人又圍了回去，開始竊竊私語。

“胡說八道！”猛地一道聲音響起，音調不高，卻很有穿透力。

辦公室裏頓時一靜，同事們集體望向門口，審計二部的副經理周菁正踩著高跟鞋走進來，“沒事多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少在背後嚼別人舌根。”

她冷冷地環顧了四周一眼，步伐不停地走向了主任的辦公間。

高挑的身影剛一消失，就有人不服氣，“你看她那拽樣，南大畢業了不起啊！”

“是了不起，人家可是我們這裏唯一跟陌大總裁有交情的人。哪像我們，連人面都沒見著過。”有些小心眼的男同事又開始陰陽怪氣地挖苦。

周菁是前年進所的註會，因為升職飛快，性格又有些高傲，在同事中很不得人心。雖然面上不敢與她起沖突，但私底下免不了閑言碎語。

沒一會兒就到了下班時間，辦公室裏的同事也都停止了八卦，各自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只有薛一薇仍不死心地翻著雜志，“怎麽會連張照片都沒有？真不知道這陌大總裁到底帥得怎麽驚天動地！”

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拿著雜志跑到蘇默橋的桌邊，“阿默！你去絡繹審計過啊！你肯定見過他吧，快跟我說說，大總裁到底長啥樣？！”

默橋正望著主任的辦公間發呆，手臂被推了好幾下，才回過神來。

“幹嘛不說話？”薛一薇狐疑地張頭過來，“你不會也迷上他了吧？”

“沒有啦。”默橋故作淡定，手拉開抽屜翻找東西，“我就遠遠地看過幾眼，現在都沒什麽印象了。”

“唉，好吧。”她有些垂頭喪氣，忽然話題又一轉，“對了，周六的聯誼派對，你可不準站我旁邊啊！”

默橋一楞，“為什麽？”

“你覺得你站我旁邊還會有人來註意我嗎？！”她瞪起眼，一臉的不滿，“這麽個大美女也會單身，還要跟我這樣的大齡女青年來搶男人，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默橋受不了她的高分貝轟炸，只得連聲答應。

其實她根本沒打算參加聯誼派對。

可是到了周六，她呆呆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整天後，臨時改了主意。在南城幾乎沒有朋友的她，雙休日比工作日還要難熬。

或許，真得該去認識一些新的朋友，這樣才不會一直活在回憶裏。

站在南城大酒店前，璀璨的燈光閃爍得令人目眩。

蘇默橋走進大堂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穿得太過隨意，只好往角落的地方走。

參加這次聯誼派對的除了南城本部的人，還有別城分部的，很多生面孔。蘇默橋自然都不認識，而薛一薇忙著自己的終生大事，根本不搭理她。

百無聊賴，她只好徘徊在自助餐桌前。

正低頭喝果汁，感覺有人朝她走來，擡頭一看，她頓時有些發楞。

“蘇默橋？”對面的人已走到面前，眼神裏帶著微微的嘲弄，“真得是你？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人了。”

默橋心頭一陣發澀，剛想打招呼，“劉師姐……”

話未說完，卻被她打斷，“你不必勉強，這裏沒有陌亦白，我也不需要你虛情假意的問候。”

默橋有些失落，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珺是經濟系的師姐，比亦白大一屆，因為曾同在管院學生會而相熟。他們當年的事情，她自然有所耳聞。

“你怎麽舍得從泰國回來？”

默橋頓了頓，“其實去之前就沒有長留的打算。”

“那現在呢？回國後有沒有去找他？”劉珺的語氣裏帶了一絲質問。

該怎麽回答？

她沈默。

劉珺看了她的反應，嘴角一扯，“我那個師弟什麽都好，就是眼光實在太差，竟然會愛上你這樣沒心沒肺的女人！”

“劉師姐，我們的事並非你想象的……”她忍不住解釋。

“我沒有想象，我說的都是事實！他等了你多少年，而你現在又在幹什麽？”

默橋訥然，心頭滑過一絲痛意，“你誤會了，他根本就不愛我。”

“誤會？”劉珺哂笑，“若真要說不愛，那個人也是你吧。”

蘇默橋不再說話。

她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她負他？

沒錯，當年的一切確實因她而起，犯錯的人是她。可是這場一廂情願的追逐裏，因為他的不愛，受傷害更深的明明也是她啊！

“你走的那天，他去機場追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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