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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沃野彌望(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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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侍郎賀朝章以覲見之名, 正與吉貞商議一事,乃是曹荇攻破京都後, 擅自將宮中繳獲的糧草, 雜彩及幾十萬領甲胄充作平盧軍軍用,以致宰臣們不滿。正說著, 桃符疾步而來,使眼色道:“武威郡王到了。”

賀朝章正唾沫星子橫飛,吃自己口水一嗆, 咳嗽不止,溫泌的腳步聲進殿來,經過他的身側,兀自落座。

賀朝章緊緊閉上了嘴。吉貞視線轉到溫泌身上,“郡王來有何貴幹?”

溫泌端起案頭的茶盅, 看了看裏頭碧綠的茶水, 心不在焉道:“沒事, 來看看。”他啜了幾口茶,悠然自得像回了家,沒有馬上要走的樣子。轉眸看眼賀朝章, 他笑吟吟道:“賀侍郎怎麽不說話了?你們繼續說。”

賀朝章滿腹怨言被憋了回去,硬生生轉個話題, “是, 在下方才正和殿下商議禦史臺的奏疏。”他轉而對吉貞道:“近來禦史臺屢屢上奏,稱宮紀廢弛,外官常在後宮行走, 宮婢內官們也很沒有規矩。因皇帝尚且年幼,後宮無主,言官們奏請大長公主代為整飭宮紀。”

吉貞道:“京都淪陷後,宮人們都四散而逃,現今這些都是從民間新選入宮的,慢慢再教導吧。”她看著賀朝章,意味深長道:“百廢待興,萬事不可操之過急。”

“是。”賀朝章滿臉疑慮,“但外臣擅入後宮一事,朝中也有不少人非議……”他餘光掃來,見溫泌放下了茶盅,一雙深黑的眸子不辨喜怒地瞪著自己,賀朝章忙低下頭。

這話倒提醒了吉貞,“後宮裏住的多是些上了年紀的太妃,還有先帝時未曾承寵的嬪妾們,索性都放她們出宮自謀生路吧,也省的在宮裏虛度年華。”

“殿下仁厚。”賀朝章其實還有話如鯁在喉,盼著溫泌走,一時躊躇著沒有開口,扭頭一看,溫泌還在盯著自己。賀朝章無奈,只能告辭,“臣先告退。”

“慢著。”溫泌叫住他。他剛才只覺得賀朝章拖拖拉拉不肯走,十分礙眼,聽了這幾句,又覺得此人鬼鬼祟祟,簡直可惡。他沒給彼此留面子,板著臉問:“朝臣們非議,非議的什麽?”

賀朝章先是微窘,繼而脊背一挺,梗著脖子道:“嶺南的檄文上都有,郡王自己不都看見了?還要在下重覆一遍嗎?”一甩袖子憤而離去。

謄抄來的檄文就在吉貞的案上,她指尖輕輕一拂,正要不引人註意地將檄文收起來,溫泌卻奪過來揉成一團丟到腳下,還用靴子踩了幾腳,“看它幹什麽?”

吉貞被他惹得火氣也來了,嗤道:“你鬼迷心竅,非要把普賢奴推到那個位子去,現在被天下人非議,我以為你得意地很。”

溫泌也不太高興,忍不住回嘴道:“我讓你留在河東,你非要跑回京城,我好好個兒子,莫名其妙被拿去填蕭侗的窟窿,我都沒說什麽呢。”

吉貞被勾起往事,氣得眉尖狠狠一蹙,低斥道:“你還說!”

溫泌話一出口,便深悔自己嘴快,喊桃符來將那檄文燒掉,他上前攬著吉貞笑道:“是我錯了。你管他們說什麽,權當放屁就是了。”

吉貞仍然不快,“我可沒有你臉皮厚。”

溫泌頰邊酒渦一動,“你不就愛我臉皮厚嗎?”見吉貞眼裏波光閃動,笑意蕩漾開,他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俯下臉低笑道:“你再罵我臭狗屎,我就咬你。”宮婢上來收拾茶水,他推著吉貞往側殿走。殿門在身後剛一閉,他便緊緊抱住了吉貞,在她衣領間一嗅,說:“好香。”

吉貞嘴上不饒人:“你自己是那個,聞誰都是香的。”

溫泌臉拉下來,“你沒完了是不是?”扯開衣領在吉貞秀頎的脖頸上咬了一口,她的肌膚頃刻間便泛紅了,浮起一層細密的粒子,溫泌指尖摩挲了片刻,看著吉貞笑意宛然,“我幾天沒來,你又想我了。”

吉貞把衣領拽起來,道:“誰想你了?”

“嘴上不想,這裏想。”溫泌指尖點了點她心口,又隔衣在她腰間捏了一把,“這裏也想。”

他臉上帶著笑,手勁卻很重,吉貞吃痛,又很窘迫,推開他的手急匆匆往外走,“這裏是外朝,朝臣進進出出的,你還要臉不要了?”

溫泌把她拉回來。外殿是議事之所,側殿只做尋常休憩,不曾住過人,窗下只有矮榻一張,吉貞被他放在榻上,天光透過窗紙照進眼裏,她別過臉,見溫泌將自己的革帶丟在了一旁,蟠龍形的玉環硌得背部不適,她眉頭微皺,溫泌將革帶拂到地上,發出“哐啷“一聲,吉貞臉忽而一紅,閉眼不語。她一害羞,溫泌便來了壞心,要調侃她,吉貞伸手掩住了他嘴,溫泌在她掌心親了親,往榻裏側擠了擠,微汗的胸膛貼著吉貞,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又壓低了嗓門,仿佛耳語,“怕別人說閑話,為什麽不肯做我的王妃?”

吉貞搖頭:“我只是不想別人說普賢奴的閑話。“

溫泌不以為然:“幾句閑話又算得了什麽?要做皇帝的人,難道連這個都承受不了?我父親是契丹人,母親是宮婢出身,你以為我小時候聽過的汙蔑之詞少嗎?我尚且沒有放在心上,普賢奴一定比我強。“

吉貞默然良久,微笑道:“承你吉言。可我要下嫁,只有選別人做我的駙馬,不會做誰的王妃。你恐怕不會容別人做我的駙馬,因此我早在京都時,就發了誓,此生都不再嫁了。”

溫泌有些悶,按捺著脾氣道:“有孩子了呢?”

吉貞道:“我不要,怎麽會有?”她沖著溫泌一笑,“興許以後你有別的孩子了,我不攔著你。我要在宮裏好好守著普賢奴,他所擁有的,誰也不能奪走。”

不要這話,真實令溫泌不快。他一哂,說:“你真看得開。”

吉貞道:“我早聲名狼藉了。若看不開,這會恐怕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溫泌起身,倚著嵌玉靠背,有一陣沒有說話。他垂眸一看,見吉貞躺在榻上閉目養神,鴉羽般的眉毛舒展溫柔,他輕輕透口氣,俯身在她嫣紅的唇瓣上使勁親了一下,笑嘻嘻道:“那我就多來幾次,興許你食髓知味,不肯放我走了。”

吉貞撲哧一笑,說:“你別的不會,說大話的本事真是一流。”

溫泌眉頭一揚,抓著她的雙手正要說話,忽聞外頭通稟道楊司馬來了,那楊寂顯然已經被領進外殿,卻不見溫泌,內侍道:“郡王議事後常在側殿歇息。”走來側殿外,輕輕叩了叩門,叫道:“郡王?”

這側殿敞亮,連個屏風都沒有,吉貞拾起衫裙,忙要起身,溫泌偏要使壞,按住她不許動,下面用力一撞,吉貞不甘示弱,在他腰上狠狠一掐,他皺眉笑著對外頭的內侍道:“我很困,叫楊寂先回去,明天再說。”

內侍便退開了。待到夜幕降臨,二人也未起身,側殿亦沒有掌燈,昏暗的天光下,吉貞從短暫的睡意中清醒過來,見溫泌那張臉的輪廓在眼前若隱若現,她手指在他眉骨和鼻梁上劃過,溫泌卻一直沒睡,握住她的手撚了撚,說:“我過幾日要去隴右了。”

吉貞一怔,“不是有韓約在嗎?”

溫泌道:“韓約不行。這次戴申必死,我怎麽能不去?”

吉貞道:“你又說大話。”

“不是大話。”溫泌道,“我發誓。”

吉貞沈默了半晌,說:“別人做統帥,都是坐鎮中軍帳,哪像你,動輒親冒矢石,快三十歲的人了……”

“戴申比我老,你擔心什麽?”溫泌語氣裏還帶著笑意,全然沒有大戰在即的緊張,他摸了摸吉貞的臉,柔聲道:“別擔心。”披著衣裳起身,他親自去掌了燈,坐在榻邊看著吉貞,“我這趟走,會命曹荇為留後,鎮守晉陽。楊寂跟我許多年了,自遷都晉陽後,諸事繁忙,還沒顧得上封賞,我想封他為右仆射,宮監臣,輔佐陛下,攝行政事。”

這些事他顯然早就想好了,此刻說出來,又有些商量的意思。吉貞垂頭理著裙衫,心平氣和地說:“他有功勞,封賞是理所當然。曹荇品性厚重,可托付大事。”

“楊寂主意雖多,卻有分寸,不會亂來。我已經跟曹荇說了,讓他有事跟你商量。”

吉貞無聲點頭。

溫泌見她怏怏不樂,捏了捏她的下頜,笑道:“之前有琵琶送行,難道這次沒有?不要厚此薄彼吧?”

吉貞橫他一眼,嗔道:“等你回來再說吧。”

“一言為定。”溫泌拾起革帶,扣上玉環。

離宮之後,他連夜召集群臣,楊寂已將輜重人馬點齊,此值夏收之際,人壯馬肥,倉廩充實,正是與敵軍一決勝負的良機。溫泌沒有久耽,將晉陽諸事交托給曹荇與楊寂二人後,便率領數萬人馬,一路西進,穿過京畿,逼近平涼,韓約在雁門關策應,而神策軍也屯兵朔方,枕戈待旦有數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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