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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沃野彌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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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列疑似被蘇魯所害, 平盧軍自營州奔襲而來,是戰是降, 各部首領爭執不下, 又因夷離堇之位明爭暗鬥,混亂了幾日後, 便有兩部率眾投了溫泌,其餘各部,分頭率兵抵抗平盧軍, 潰不成軍,四散而去。

溫泌以容秋堂為營州守將,暫且自領了漠北都督,並召集契丹各支殘兵,以大賀氏重掌八部。有遙輦屈列為先例, 各部對大賀巴雅的女人身份並無異議, 在祭天之禮上, 巴雅雙掌合十跪地,對著遙遠的阿爾泰山低喃。

瞎眼的大巫坐在氈帳中,面帶微笑撫摸著巨隼的雙翅。

溫泌回到範陽後, 仍然在回味大巫臉上的笑容。他問楊寂,“你覺得大巫和巴雅長得像嗎?”

楊寂不意溫泌有此一問, 他隨口道:“大巫整天頭發蓋著臉, 他長什麽樣子我都沒看清過。”他想到那只隼,心裏一動,“你覺得他和巴雅有關系?他的年齡, 做巴雅的祖父都夠了吧?”

溫泌道:“當初大巫替我和崔氏占蔔,是吉是兇?”

楊寂咦一聲:“你沒看我的信?”

溫泌搖頭。

楊寂笑著拍大腿,“本想騙你的,還是算了——大巫當初替你和崔氏占蔔,竟然是兇卦,我不信這個邪,給你的信上謊稱為大吉。現在想想,大巫的占蔔是對的,崔屹此人……”他搖頭,“若真娶了崔氏,恐怕現在又反目成仇了。”

溫泌擰眉起身,楊寂見他突然不快,未解其意,見溫泌走到堂外,問經過的侍衛:“去問問清原公主有沒有從幽州驛館回來。”楊寂心裏便是一個咯噔,剛打完勝仗的喜悅也頓時沒了滋味。

“契丹一戰意外的容易,朔方就不輕松了。”楊寂沒精打采地說,“晁延壽的人馬被調集朔方,和戴度聯手,大軍坐鎮,韓約小小吃了幾場敗仗,現在不敢輕舉妄動了,膠著得很。曹荇在京畿也不敢擅動。”

“我們在範陽還是有些偏了,消息也不暢。”溫泌道,“什麽時候搬去晉陽?”

“曹荇已經掃清了京畿,近日要將那些文武百官、宮人內婢們盡數遷來,充塞晉陽,還要修築宮室,總得一段時間。”

“怎麽這麽麻煩?”

“總得麻煩些,才能名正言順。”楊寂耐心地說,“現在天下大半人仍以蕭侗為正統,再者我們陛下年紀也太小了,恐不能服眾。”

侍衛探得消息,走回來稟報道:“清原公主已經回來了,正在城南行宮。”

“遷都的事,你看著辦吧。”溫泌立馬坐不住了,推開公務便要走。

楊寂氣得直瞪眼——又攪和到一起去了!

溫泌來到行宮,見昔日的書齋之外,青竹郁郁,洄流的清溪濺起浪花,水汽在秋陽下蒸騰,泛著彩虹的色澤。皇帝正趴在潭邊,探出半個身子,伸出小手往水裏撈魚,旁邊一群婢女乳母,提心吊膽地看著。

吉貞手裏拿著一頂原本要替皇帝遮陽的小小紗帽,坐在石凳上微笑。

“回來了怎麽也不說?”溫泌手輕輕落在吉貞肩頭,看著皇帝道。隨即回眸,視線落在吉貞那張陽光下愈顯潔凈無暇的面龐上。

吉貞身體微轉,他的手便落空了。“這裏是陛下的行宮,郡王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也不通稟,是什麽道理?”吉貞瞥他一眼。

“我還要通稟?”溫泌笑了,沒有再碰吉貞,他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目光毫無避忌地落在吉貞的眉眼和嘴唇上。

“不用嗎?”吉貞定定地看著他,“郡王?”

被她一雙冷淡無情的眼睛看著,溫泌漸覺無趣,不哼不哈地坐了一會,他走去譚邊,將皇帝抱起來,逗他道:“普賢奴怎麽不叫耶耶?”

皇帝要去捉魚,在他懷裏扭個不停,溫泌才在吉貞那裏受了冷落,心裏不快,瞪眼作勢要打他,皇帝察言觀色,立馬放聲大哭,擡手給了溫泌一個濕漉漉的耳光。溫泌攢眉咬牙,親自往潭裏撈了只小魚來賠罪,皇帝才破涕為笑,口齒伶俐地叫道:“耶耶。”

“郡王不要和陛下開玩笑了。”吉貞把紗帽放在皇帝頭上,命乳母將他抱走。

“我開什麽玩笑?”乳母抱著皇帝走後,溫泌道。

“讓陛下教你耶耶,外面的人聽見了,郡王這算不算大逆不道之罪?”

溫泌攢眉。

吉貞笑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好吧,”溫泌很幹脆道,“以後我還有許多兒子女兒,不愁沒人叫……”

吉貞轉身就走。

溫泌在她身後道:“你現在就要我和巴雅和離嗎?”

吉貞側身看著他,“你能嗎?”

“契丹八部尚未平定,巴雅才做了夷離堇,她的性格,很難服眾……”溫泌緩緩道,說到中途,他停下來看著吉貞,堅定不移道:“我能。”

吉貞笑道:“那你先去和離了再說吧。”

溫泌心頭一熱,快步追上她,攬住吉貞將她轉過身,他的手從她的臉頰到下頜,目光觸及殷紅的雙唇,他憶及在契丹氈帳中的親吻,難免心旌蕩漾,但他硬生生忍住了,意猶未盡地看了一眼她的唇瓣,他湊近了,滿含期盼地追問:“你剛才笑了,是很高興嗎?”

“不是。”

溫泌忍氣吞聲,“那你怎麽才高興?”

吉貞笑道:“陛下打你耳光,我高興。”

“你也可以打我耳光啊。”溫泌抓起吉貞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吉貞眉頭一挑,手掌微微一動,又被溫泌按了下來,對自己的出爾反爾,他不以為恥,反而笑嘻嘻道:“只能在床上。”

吉貞啐他,“不要臉。”

溫泌笑道:“要臉幹什麽?”

“也是,你是狗。狗要什麽臉?”吉貞脫口而出,見溫泌笑容滿面,她頓時別開一張冷臉。清風吹動竹葉颯颯作響,兩人一陣沈默,吉貞說:“戴度的夫人,娘家就在益州。當年戴度和戴申決裂,退守靈武,程氏曾往成都府避禍。你可以命曹荇從關中道至西川一路盤查,澄城公主府的人都認得她的女兒……擒了戴度的家人,興許有用。”說到此節,她臉色更淡了,“庭望跟我這麽說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這是為了我嗎?”溫泌凝視著她。

“我是為了普賢奴。”吉貞收回手,走去殿內。

韓約大軍在朔方受阻,一拖便是數月,曹荇依照楊寂所托,將京城百官盡數遷至晉陽,又往西川方向沿途盤查,原本是不抱希望,誰知竟真在流民之中辨認出澄城的女兒來,曹荇如獲至寶,將同行的程氏母女一起捉拿,與京城官眷共同押至晉陽。

楊寂聞知消息,喜出望外,立即傳信於韓約,要逼戴度退兵,並著手遷都晉陽一事。容秋堂聞知消息,特意返回範陽,接了家小,前來與溫泌辭行,眾將都在堂上,聽說容秋堂連封賞都等不及,堅決要回營州,各自詫異,追問原因,容秋堂一言不發,待無人時,才問溫泌道:“清原公主也去晉陽嗎?”

溫泌看著他道:“她是大長公主,陛下的姑母,當然要隨陛下去晉陽。”

“那我再也不去晉陽了,你們也不要再找我去。”彌山之死已過經年,容秋堂的恨意淡了許多,面上很平靜,“我和她勢不兩立,恐怕她見到我,也會想方設法來害我。”

溫泌沈默良久,說道:“好。”

容秋堂笑了,神色緩和不少。“我家裏那個又有了,你還沒恭喜我呢。”

溫泌不禁微笑,雖有嫌隙,但憶及同生共死這些年的時光,又頗多感慨和惆悵,在容秋堂肩頭重重拍了拍,他笑道:“恭喜你啦。”

來到行宮,皇帝被乳母哄睡了,溫泌放輕腳步,走進側殿,見夏日輕薄的紗帷,已經換成了柔軟的青綃帳,暖暖秋陽透過帳子,在人臉上投下微微發綠的、水紋般清透的光芒,人亦好似漂浮在碧波之中。吉貞睡得正熟,微敞的領口露出透粉的肌膚。溫泌看了一陣,屏息俯下臉。

吉貞驟然睜眼,兩人離得極近,對視片刻,溫泌有些尷尬地擡起身。

吉貞對他防備心甚重,一邊起身,掩住了領口。

溫泌哼道:“我也不見得要怎麽樣了,你遮什麽?”

吉貞冷笑,“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那副垂涎三尺的尊容吧。”

溫泌茫然摸了把臉,見吉貞一臉諷笑,他惱羞成怒道:“你剛才睡著時,我已經把你全身上下扒個精光,看個徹底了。”

吉貞不為所動:“那你豈不看得夠夠了?還不滾出去,在這裏幹什麽?”

溫泌這些天,已經被她撩撥得渾身上下一團火燒,被她一罵,激起性子來,跳上床騎在她身上,他制住她兩只手腕,笑得隱隱兩個酒窩,“你整天不是罵我就是打我,我就強迫你怎麽了?我現在就要和你睡覺,這裏誰又敢攔一句?”她寬大的衣袖順著手腕滑至肩頭,露出欺霜賽雪的臂膀,溫泌愛極,在她肩頭輕輕咬了一口,看著吉貞,眉梢眼角盡帶笑意。

他溫情脈脈,“你還記不記得……”

“不記得了!”吉貞沒好氣地打斷他。

溫泌嘆氣,放在吉貞躺在她身側,他蹙眉道:“韓約在朔方戰事不利,楊寂要先借戴度的家眷逼他退兵,他若不退,我就得親自往朔方去了,這一戰,兇多吉少,說不定我會喪命在朔方……”

“你會被亂箭射死,會被戴度一刀砍死。”吉貞替他說完,隨即冷笑一聲,“耍賴不成就強上,強上不成又賣慘,你這麽能隨機應變,誰死都輪不到你呀。”

溫泌冷下臉來,“你就盼著我死是不是?普賢奴沒有了阿耶,你就高興了?”

“別說胡話了。”吉貞一哂,“普賢奴的阿耶在嶺南了,跟你有什麽關系?”

溫泌跳下床,蹬起靴子就走了。吉貞看著他那道氣咻咻的背影,不知不覺嘴角上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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