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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今夕何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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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申宛如天降神兵, 驚退了郭罡,安撫了玉京宮眾人。戴庭望想到若非戴申趕到, 恐怕玉京宮的宮門都要被郭罡踏平, 深感自己力薄,一時有些沮喪, 跟在戴申後頭進了廳堂,見吉貞坐在堂上,一張面孔被昏暗的燈影照得宛如明珠般熠熠生輝, 他禁不住露出笑顏,快步走到吉貞身邊,小聲說:“殿下,他們走了。”

吉貞在戴庭望手腕上一按,將他撥至一邊, 目不轉睛地看著並肩而來的戴申與壽光。

戴申與吉貞亦是涼州一別後再未謀面, 見慣了驚濤駭浪, 他對曾經和自己有過婚姻之約,終究還是失之交臂的驕矜公主並沒有許多恨,頗平靜地看一眼吉貞, 他恭謹地行禮,“臣戴申見過殿下。”

“蟬姐, ”壽光穿戎裝, 手裏把玩著馬鞭,她燦然一笑,像個凱旋而歸的兒郎, “我剛剛替你臭罵了郭罡一頓,這個禮,可以免了吧?”

“多謝你救命之恩,”吉貞不以為忤,驕縱的壽光自幼就和吉貞不和,見她平安回來,吉貞寬慰之餘,也忍不住要刺她一句,“滕王妃在京中整日以淚洗面,怕你要和流民為伍,衣食無著,我看你過得很好呢。”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苦?”壽光搶白了她一句,玩弄夠了那只馬鞭,她腦袋一歪,瞥一眼戴申,唇邊含著驕傲又甜蜜的笑意,“辛虧我遇到了他,才脫離了險境。”

壽光的一舉一動,分明是要引人遐思,戴申走開幾步,擺脫了壽光如密網般情思纏綿的視線,正色道:“臣在廣州巧遇縣主,因為戰事膠著,顧不得送縣主回京。縣主這幾個月來都住在廣州驛館,有婢女服侍,衣食無憂。戰事暫時平息,臣進京述職,順帶送縣主回來。”

見他撇清,壽光嘟了嘟嘴,眼裏閃過一絲不快,卻沒有再開口。

戴申又道:“臣聽聞殿下已經著人往京城去調兵,要接伏娘子回京?不如請縣主就在蒲城暫歇幾日,待京中來人,再和伏娘子同行。”他感覺到壽光在背後拼命瞪自己,卻目不斜視,繼續說:“臣腳程快,縣主這一路來,時常抱怨趕路辛苦,正好借機休養幾日。”

壽光身體繃緊了,抓著馬鞭急道:“我不辛苦!”

戴申不為所動,“縣主是女子,臣身邊都是將士,同食同宿,於禮不合。”

“鬼話!”壽光氣得甩了一下鞭子。

“壽光,你放肆。”吉貞不輕不重地斥責了一句。

“臣告辭。”戴申秉持著一顆鐵石心腸,不顧壽光投來含淚的目光,對吉貞拱了拱手,便往堂外去了。

壽光僵立在原地,淚水凝結在眼眶中,沒有落下來。吉貞對著她緩緩搖頭,壽光眼睛一轉,忽而如盛放的芍藥般綻放笑顏,她不服輸地對吉貞揚起嬌艷的臉龐,說道:“阿姐,我去送他。”如翩飛的蝴蝶般便追了出去。

“去送送你叔父吧。”吉貞看著這一場鬧劇,卻沒有要笑的心思,她陰郁的眼眸看向戴庭望,帶點溫柔的意味,“你有兩年多沒有見到家人了。”

“殿下,臣會看著壽光縣主,不讓她跟著叔父亂跑的。”戴庭望不知道吉貞突然的憂郁從何而來,只能自作聰明地撫慰她。

吉貞被他逗笑了,“傻孩子,”她微笑著說,“他要走了,快去吧。”

戴庭望滿腹心事地走到宮外,正見壽光和戴申在告別。紅紗燈籠散發出的光暈籠罩著兩個人,如夢如幻,壽光清脆刁蠻的聲音也添了柔和的情致,少年暗藏情思,突見這一幕,心中萌動,也定住了。

壽光皓白的牙齒輕咬殷紅的嘴唇,連日趕路,她也消瘦不少,多了點楚楚動人的風姿。嫵媚的眼眸不躲不閃地盯著戴申,她調侃他:“你這麽急著甩脫我,是要去看什麽人麽?”

戴申黑眸看她一眼,搖頭道:“臣沒有家人了。”

“沒有家人,有情人。”壽光偏過臉,眼眸在睫毛下悄悄地觀察他。

戴申沒有否認,聲音卻溫和了些,“縣主一路吃了不少苦,早點回去歇著吧。”

“我送你。”壽光見戴申要上馬,從他手裏搶過韁繩,她親自替他牽馬,走了兩步,回首笑道:“在廣州時打南詔人,九死一生,你把馬讓給我,我銘記在心,替你牽馬算什麽?等回京,我要請我的父王親自去你府上致謝。”

這樣熱烈的情意,戴申也不好再冷著臉,他微微地笑了一笑,沒有像壽光那樣滔滔不絕,把滿副的心意急巴巴地捧到人前——他只是順從了她的心意,踩鐙上馬,垂眸看她一眼,“縣主,京城再見。”

這寥寥幾字,已經十分難得,仿佛突然有了某種秘而不宣的約定,壽光眸光一亮,將韁繩往高裏輕輕一拋,戴申穩穩抓在手中。

壽光的笑聲如歡快的清泉,穿透了濃重迷離的夜色,“京城見。”

戴庭望被她的笑聲提醒了,他走下臺階,快步到了戴申馬前。戴申勒馬,這才留意到從黑暗中走出來的的少年,看著那張逐漸清晰,青蔥英朗的臉龐,他下意識皺了一下眉頭,“寫信讓你父親要你回去吧,在這道觀裏混日子,你開心得很麽。”

戴申一來就要擺起叔父的架子教訓人,戴庭望不僅不肯聽,還梗起了脖子,他也快和成人一般高,退後兩步,沈著又堅定地看著戴申,“我不回去。”

戴申哂笑一聲,憐憫地搖頭。傻,他想。可是戴度和自己分明已經決裂,此刻唯有仇恨,沒有親情,戴庭望要被清原利用,又與他何幹呢?這麽想來,戴申頓覺自己多事,只說一聲“再會”,便率士兵策馬而去。

戴庭望怏怏走回宮中,滿腹少年心緒無處宣洩,他在殿前徘徊了了一會,擡眸看去,殿內燭火煌煌,卻已經空無一人。他舉目四望,見吉貞正在環廊上徜徉,夜風牽動她的裙裾,如斬斷紅塵禦風而去的仙人,又如一抹戀戀不舍仿徨無依的幽魂。

她停下來,遠遠看著他。戴庭望看不清她的面目,又莫名覺得她的眼神憂郁又悵惘。

少年的思緒如波濤,在胸中猛烈地激蕩,一股熊熊的火自胸腔燒到了臉頰,他快步走過去,昏頭昏腦,莽莽撞撞,展開雙臂將吉貞緊緊抱住,大聲說:“我不走,我就要在這裏陪著你,保護你!”

吉貞錯愕了一瞬,倉猝後退,要把戴庭望的手推開,戴庭望抱得很緊,她情急推不開,怕他還要造次,冷聲斥責道:“戴庭望,你睜開眼看看我是什麽人!”

戴庭望混亂的眼神終歸恢覆清明,那聲毫不留情的斥責讓他有些難過,又有些憤懣。他沈默地放開手,低聲道:“殿下。”

吉貞餘怒未消,瞪了他一眼,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轉身往殿內走。

夜色掩飾了戴庭望發燙的臉,他執拗地跟在她身後。這環廊又長又彎,吉貞越走越快,戴庭望也跟著她東繞西繞,到了殿前,他又扯了下她的手臂,隨即放手,“殿下,你別再想著他了。”他賭氣似的說:“他對你不好。”

一看他滿臉孩子氣,吉貞的怒氣也消弭了。她哭笑不得,睇他一眼,“你才多大,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

“我知道!”戴庭望埋怨地看她一眼,架不住窘迫,從臺階上一躍而下,往自己的住處去了。

吉貞和戴庭望在廊上拉拉扯扯,桃符看了個七七八八,咋舌之餘,難免覺得好笑,見吉貞一臉煩惱地坐在燈下,她送了一盞茶來,還沒說話,憋不住又撲哧一聲笑出來。怕吉貞要罵,她忙捂住嘴,假咳幾聲,總算端正了臉色,說:“這孩子今天也是瘋了。”

“別說了。”吉貞微惱。

“哎呀,”桃符看一眼刻漏,“婁煥之還沒回來。”婁煥之好歹也是丹州刺史的庶子,若真走失了,也不是玩笑的,桃符不等吉貞發話,忙命左右出去尋找,嘴裏猶自嘀咕,“一個兩個,都這麽不省心。”她滿肚子的話,百爪撓心似的,哪憋得住,高舉燭臺走進室內時,又聒噪一句:“殿下,估計這幾天庭望都羞於見人了,看他可憐,你可別罵他呀。”

吉貞“唰”一聲將帷帳扯下,合衣臥倒,桃符隔帳聽了一會,沒有絲毫動靜,以為她是熟睡了,便悄然離去。

翌日,吉貞用過早膳,才又想起婁煥之來,問桃符人找到沒有。

“昨夜回來了。”桃符逡了吉貞一眼又一眼,那股促狹勁還沒過去,她拖著長長的調子嘆氣,“可憐的煥之,殿下昨晚只想著我們庭望,都把他忘到腦子後頭去了。”

吉貞懶得跟她一般見識,只說:“他是走回丹州去了嗎?”

“倒也不是,是去找蒲城令的路上出了點事。”桃符在額頭上一拍,不勝煩惱,“說起來……殿下,咱們宮裏又多了位不速之客。我傳他和煥之一起來見你吧。”這一個“又”字,餘韻悠長,桃符苦於宮中寂寥,對最近的人來人往,簡直興奮難耐。

“叫他來。”吉貞滿腹疑竇。

桃符才收起碗筷,婁煥之便來了,他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卻走得飛快,仿佛背後有洪水猛獸,跨過門檻,正要叫殿下,背後卻被人一把抓住,丟到一邊,那人越過他先走了進去,跪地叩首,“殿下!”聲音如雲外的青雀般雌雄莫辨,清亮悅耳。

“你是什麽人?”吉貞猝不及防,劈頭便問。跟隨婁煥之闖進來的少年,還跪在地上,仰頭對吉貞咧嘴一笑,吉貞審視著他比中原人深刻的輪廓,不禁攏起眉頭。

“殿下,奴的名字叫做包忽裏,從小被包春收養,是他的兒子。”少年絲毫不畏怯,朗朗地說,“武威郡王說殿下最喜歡英俊聽話的小子,所以叫奴來服侍殿下。”

吉貞漱口的茶水險些噴出來。她將茶甌重重地往案頭一撂,怫然道:“滾回去!”

“殿下!”婁煥之見包忽裏被罵,立即訴起苦來,“學生昨日要去蒲城縣衙搬救兵,路上遇到這個蠻子,他非要學生先領他來玉京宮,學生說不可,玉京宮被強敵環伺,急需救兵,他說自己可以一敵百,完全不把郭罡那些人放在眼裏,定要先跟學生來宮裏驅敵立功。”

包忽裏也氣呼呼的,轉臉責備婁煥之,“你磨磨唧唧話好多,要是乖乖領我來,那些人必定被我三拳兩腳全都趕走。”

婁煥之反唇相譏,“你怎麽不跟殿下說,你把我打暈了,自己也迷路了,害的我沒搬來救兵,殿下險些罹難……”

吉貞深深吸口氣,打斷他們兩個的童言童語,“都下去。”見那包忽裏麻利地起身,一副到了自己家的姿態,吉貞聲音冷得像冰渣子,往門外一指,她說:“你,回範陽去。”

包忽裏眨了眨眼睛,“殿下,郡王把奴送給殿下了。”

“你們郡王的大禮,我不敢收,”吉貞對桃符喝道:“去叫庭望把他丟出去!”

“殿下,”桃符忍俊不禁,“庭望從一早就沒出過房門,飯也不吃!”

“那叫別的侍衛……”吉貞話還沒說完,那包忽裏已經眼睛一轉,竄出門外溜得不見人影,只有滿臉委屈的婁煥之立在面前,吉貞閉眼,揉了揉額角。“桃符,”她氣若游絲,“去打聽京城的人什麽時候到,把壽光和伏大娘子接走。還有,伏沛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作者有話要說:  給我一百個美少年我也能消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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