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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今夕何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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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貞到澄城公主府時, 府外已經停滿了車馬。

紅紗燈籠從門樓掛到廊蕪,指向花團錦簇的廳堂。才過四月天, 盛夏的火熱似乎已經提早到了澄城, 馬車上下來的婦人們只裹了輕紗,坦蕩蕩地展示著前胸和手臂。

溫泌一看這景象便要皺眉, 拽過吉貞的手臂,在她耳畔輕道:“我在外頭等你。”

府外也是成群的人,穿著短褐布衣, 或站或坐。吉貞依依不舍,“那些都是侍衛和奴役。”

“我不就是你的侍衛?”溫泌在她柔軟的掌心捏了捏。

燈光下,他的眼眸裏含著溫柔的情意,那些驕橫、嘲諷和慍怒,統統不見。吉貞忍不住要再多看一眼, 他卻放開她的手, 擠過人群, 往府外去了。

“殿下。”桃符見吉貞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叫她一聲,“澄城公主來出迎了。”

吉貞臉色恢覆過來, 見澄城公主立在廳堂外,正遙遙地註視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

尊貴的主人從不必親自迎客, 澄城公主更隨性,完全是閨中的打扮,淡紅的衫子將□□半遮半掩, 引人遐思。處月沙陀大約對她十分敬愛,關外的歲月完全沒有摧殘她的容顏,在她笑若春風地迎上來時,吉貞聞到一陣馥郁暖甜的氣息。

“阿姐。”吉貞仔細地辨認,也沒有從這個氣韻柔媚的貴婦臉上找到絲毫少女時的痕跡,回憶湧現的瞬間所生出的一絲親近也消失了,她斂裙對澄城公主施禮。

“蟬娘長大了。”澄城公主微笑著凝視吉貞,她親昵而熟稔地伸出手,在吉貞臉頰上撫了撫,說:“我去突厥那年,你才十二歲。”

澄城公主及笄那年遠嫁突厥,次年西突厥內亂,可汗橫死,她被迫下嫁沙陀首領,後又輾轉委身朱邪誠義。元龍九年初,禁軍克覆京都,朱邪誠義伏誅,澄城公主被接回關內,賜住京畿。

從回京至今一年有餘,澄城公主沒有進宮謝過恩。她對皇帝和太後應該是怨恨的,雖然沒有顯露在臉上。吉貞對澄城公主是戒備的,而澄城公主手中牽的女孩兒上來行禮,叫“姨母”時,她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生的一雙清澈而畏怯的眼睛。吉貞猜測她的生父應該是沙陀酋長。對這個命途多舛的孩子,她硬不起心腸,彎腰理了一下她的額發,柔聲說:“好孩子。”

澄城公主的宴席,來的全是京畿的臣婦們,大多數吉貞都素未謀面,有些是宮宴上見過的命婦,見著吉貞,都要上來拜見。澄城公主看著這些婦人們依次趨前施禮,對吉貞道:“怪不得今天來的人這麽多,原來都是風聞清原公主要駕臨,特地借了我的地方來謁見你的。我之前幾番邀請,你還不來?”

吉貞在澄城公主下首落座,微笑道:“我在玉京宮修道,為先母乞冥福,本不宜拋頭露面,阿姐不知道嗎?”

澄城公主的生母只是先帝一個不受寵的才人,她對順德皇後羅氏是積年的厭惡,聞言也只是一哂。瞥眼吉貞的白衫青裙,她搖頭道:“蟬娘,女人的青春才幾年?你不知珍惜,以後要後悔的。”

“阿姐何出此言?你才比我長三歲,不正是青春鼎盛?”

“我?”澄城公主“哈”一聲,自嘲地笑道:“我一顆心,大概要比你蒼老三十歲了。”

她不喜歡提起那些在關外的日子,未及吉貞開口,便命人開席。席間的奏樂,威武豪邁,頗有塞外雄風,連座下起舞的伶人,還有席間侍酒的奴仆,都是年輕健壯的異族男子,赤膊穿著半臂,窘得桃符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擺,在後面不斷地扯吉貞的裙子,咬耳朵道:“殿下,奴想去外頭,在這裏要羞死了。”

吉貞比她鎮定,斥責一聲:“不許走。”側首對桃符低聲道:“你看座中這些婦人們,看得不都興致勃勃?”

桃符嘀咕道:“說是來見殿下的,我看其實都是來看男人的……”

澄城公主餘光掃過這一對交頭接耳的主仆,嬌笑一聲,她問吉貞:“蟬娘,這些健仆們,你可有看得上眼的?送你幾名,既能看家護院,又能慰藉床榻上的寂寞,你反正不在宮裏了,為什麽不過得恣意一點?”

桃符“啊”地發出一聲驚呼,連案頭的酒盞都打翻了,她通紅著臉,把腦袋深深埋在胸前。

吉貞嗔一聲蠢東西,她泰然自若地看向澄城公主,“這都是突厥人,我不像阿姐通曉突厥話,和他們也只能雞同鴨講,如何慰藉寂寞?”

“也是。”澄城公主垂首看著金盞中搖曳的酒液,她莞爾,“其實你不必嫌棄他們。這些孩子都是因為戰亂流落關內,無父無母,無處可以投靠,我給他們一個容身之地而已。關內諸侯萬戶,除了我,誰不對突厥人深惡痛絕?”恰有一名英俊的突厥奴隸來奉酒,他才舞了半晌,手臂上汗光淋漓,澄城公主的滿臉淒惶頓時化作春情蕩漾,扯著突厥人的胳膊要與他竊竊私語,待對方被推開時,澄城公主綾裙已經滿是汗漬和褶皺。

她沾了酒意,越發豪放,一杯接一杯,不慎被酒液嗆得連笑帶咳,臉頰紅得厲害。小女兒跑進來,用突厥話喊了幾聲,得不到回應,被乳母抱走了。

澄城公主在身側咯咯笑,用突厥話打情罵俏,吉貞孤身靜坐,垂眸看向座下,之前還謹守禮儀的貴婦人們都拋卻了矜持,忘記了身份,不是彼此高聲說笑,論人是非,便是和突厥奴隸們推杯換盞,眉目傳情。

她默然坐了一陣,對桃符道:“去看看武威郡王在外頭幹什麽。”

桃符如獲大赦,跳起來道:“是。”

婁氏一直在座中留意吉貞的動靜,見她意興闌珊,似有離席之意,她不失時機地起身,對吉貞道:“殿下和妾一樣,也是覺得這些突厥人太粗俗了吧?”

吉貞沒有承認,“夫人覺得他們粗俗,怎麽還要來?”

“妾的確是來拜見殿下的。”婁氏露出一臉世故的、奉承的笑意,她對身後的奴婢吩咐:“去叫他進來。”那人大概就在廳堂外等著,婢女只在門口招了招手,便有名十四五歲的少年,垂首走了進來。

“學生婁煥之,見過殿下。”少年伏地行禮,仍舊沒有擡頭。

吉貞不動聲色,只問婁氏,“夫人,這是什麽人?”

婁氏道:“此乃犬子。妾去玉京宮,見殿下侍衛寥寥幾人,十分清寂,特地同太守商議,願意將犬子送至玉京宮侍奉殿下。”婁氏一臉為人父母的慈愛,“妾家裏這個孩子,生性柔弱,妾想讓他去和戴小郎君作伴,興許日子長了,能學的戴小郎君那樣英姿颯爽。”

吉貞頓時覺得這名婁氏面目可憎。她要刻薄婁氏,說話也不再委婉,“這位小郎君和夫人生的不像,是婢妾所出嗎?”

婁氏臉上一紅,“是。殿下慧眼如炬。”

吉貞笑道:“夫人一定要送,何不送你親生的?夫人這樣聰慧,你的兒子一定秉性極佳。”

婁氏慌了,辯解道:“殿下謬讚,妾膝下那個,生得很蠢,遠不及煥郎俊秀,”她見那婁煥之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臉上浮現薄怒,呵斥道:“你平素聰明,怎麽今天這樣呆呆的?擡起頭來讓殿下看看。”

婁煥之不得已擡起頭,一雙眼睛裏含著屈辱的淚水。

吉貞目視他片刻,平心靜氣地問道:“你自稱學生,是在哪裏讀書?”

婁煥之道:“學生曾是國子學生徒,因庶母去世,輟學在家。”

“做了我的近侍,以後即使中第走上仕途,也要一輩子被人詬病,你可知道?”

“學生知道。”

“你願意去玉京宮?”

婁煥之撐在地上的胳膊微微顫抖,須臾,他擡手抹了一把眼淚,點頭道:“學生願意。”

“還是個孩子呢。”吉貞不以為然地搖頭,“那你就跟我去吧,若不習慣,再回家去。”

婁氏立即道:“能侍奉殿下,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怎麽會不習慣?”她又呵斥婁煥之,“還不同殿下謝恩?”

婁煥之叩首道:“謝殿下恩德。”

吉貞頷首,見桃符還沒回來,索性同澄城公主告辭,“阿姐,我有故交在宮裏,要連夜回去了。”

“別急呀,”澄城公主握住吉貞的手,染了濃烈的酒意和春情,她的眸子裏閃著迷蒙的水光,“我還有話要同你說,”她對吉貞詭譎地一笑,“跟你先前那位駙馬有關的,你聽不聽呢?”

吉貞定定地看著這個半醉半醒的人,“阿姐請說。”

澄城公主咯咯一笑,好像才看到婁煥之這個人,她對吉貞眨眨眼睛,“恭喜你,又得一位知心人。”

“阿姐醉了,這個孩子才和陛下同齡。”怕澄城公主醉倒,她催促道:“阿姐要說什麽?”

澄城公主搖搖晃晃,親密地枕在吉貞肩頭,她酡紅的臉頰轉向吉貞,註視著她,“蟬娘,讓你那個侍衛進來同我說幾句話,我就告訴你。”怕吉貞不知道哪一個,她特意提醒:“那一個有酒渦的,長得很俊的。”

吉貞啼笑皆非,見桃符已經走回來,正匪夷所思地望著澄城公主,吉貞橫了桃符一眼,嗔道:“還楞著幹什麽?去把他叫進來。”

溫泌被蒙在鼓裏,走進廳堂,一眼看見吉貞,她眼蘊春水,唇如塗朱,白衣襯得一張臉頰如芙蓉微微透粉,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她這樣情意橫生,令溫泌一怔,剎那間,眼裏心裏,都只剩了這麽一個人,一雙眼。他旁若無人走上去,手往吉貞腋下一拽,要扶她起身,“能走嗎?”他當她酒吃多了,要醉倒在這裏。

吉貞把他手推開,笑道:“不是我,是阿姐要問你話。”

溫泌疑惑兼警惕地看一眼澄城公主,他還沒忘記自己侍衛的身份,不冷不熱地說:“殿下請講。”

澄城公主作勢要起身,腳下一軟,癱坐進溫泌懷裏,她回首攀住他的臂膀,馥郁的氣息徐徐噴在他的脖頸裏,“好俊的郎君,”她指甲在溫泌下頜輕輕一劃,迷醉地呢喃,“你不是中原人。來我府裏吧,我這裏有很多像你這樣的……”

溫泌登時冷臉,一肘把澄城公主推開,扯著吉貞的手猛一用力,整個人都被他拽了起來,“走。”

澄城公主欣賞著他的怒容,咯咯笑起來,她將婁煥之一指:“你們殿下今晚有他了,你去了多礙眼?我這裏不好嗎?”她轉向吉貞,張嘴就要人了:“蟬娘,你有了婁小郎君,把這個侍衛送給阿姐吧。”

溫泌轉臉一看,吉貞座下,還有個文弱清秀的少年,梨花帶雨似的立著。他霎時氣得太陽穴上青筋都要爆了,懶得去看澄城公主那個蕩|婦,他死死剜一眼吉貞,滿是威脅意味地微笑:“殿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要他有什麽用?殿下不是說,沒有我在榻上,夜裏都難安寢嗎?”

吉貞臉頰頓時火辣辣,啐他一口,低斥道:“你瘋了?”

“我看是你醉了。”溫泌冷聲說完,掛著一臉的寒霜把吉貞拽出廳堂。

“好大的醋勁。”澄城公主在後面笑得前仰後合。

溫泌飛奔出府,把吉貞塞進馬車。看也不看她一眼,斷然對車夫道:“走。”

“桃符還沒來。”吉貞扯開車簾,正見桃符氣喘籲籲擠過人群,往馬車跑來,澄城公主也東倒西歪地走到府外,滿面笑容地對溫泌道:“我明天去玉京宮看你們殿下,你還在嗎?”

桃符怕澄城公主還要說出惹禍的話,一爬上馬背,忙捂著耳朵對車夫道:“快走快走。”

馬車突然一跑起來,吉貞被顛得往前一撲,險些跌倒,溫泌面沈如水,沒有要來扶她的意思。她扶著車壁坐起來,覷了他一眼又一眼,憋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還沒等溫泌發作,她回身投入他的懷抱,溫泌猝不及防,被撲倒在車上,吉貞伏在他胸前,看著他發亮的眼睛,嫣紅的嘴唇從他頰側親到脖子裏,纖指悄然扯開他的領口。

溫泌要鉗制她的手也瞬間沒了力道,從腰間順勢滑進短衫,他驟然翻身,把她壓在下面,輕笑道:“怎麽,你跟她們廝混了一會,也要發|浪了?”

吉貞的腿擡起來,若即若離地在他腰間磨蹭,聲音甜如蜜,柔如水,“我還要……”

溫泌撐起胳膊,沒有立即上手,只欣賞春光乍洩的風景,“還要什麽?”他徐徐地問,輕佻地捏她下頜,揉弄她嫣紅的唇瓣,吉貞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他吃痛,貼在她耳畔低聲嘲笑,“還不夠,差遠了……”

“這是什麽?”腰下被硌得難受,吉貞側身回眸,見是溫泌手裏握的刀。“你幹什麽?”冰冷的刀身貼著□□的肌膚,她有些不適,要把刀丟開,“你還拿著刀,要殺人嗎?”

“剛剛打算回去削掉澄城的頭發。”溫泌若無其事,他慢慢把刀掣出來,雪亮的鋒芒在吉貞眼前一閃。

肌膚都感覺到了那陣入骨的森寒,吉貞怕溫泌真要狂性大發,要去侮辱澄城公主,正要去奪刀,溫泌反手一劃,輕微的裂帛聲中,他把她的青裙割開了,“現在想想,還是正事要緊。”他低笑一聲丟開了刀。

翌日清晨,吉貞醒轉,感覺到背後還有個溫熱的胸膛,她往後依偎了一下,沒有睜眼。

溫泌知道她已經醒了,在她肩頭輕輕摩挲著,好一陣,他說:“我走啦。”

吉貞沒有吭聲,溫泌停了停,正要起身,桃符到了門外,問道:“殿下,婁家那個孩子一早又來了,給他安排住處嗎?”

吉貞想了想,說:“領他去給庭望作伴吧。”

溫泌扳著吉貞的肩頭,讓她轉過來,他垂眼看了她一會,不可捉摸地笑了一聲:“你就喜歡這種半大小子,是不是?”

吉貞眼尾一翹,嫣然笑道:“又乖巧,又俊俏,我好喜歡。”

“好。”溫泌點點頭,沒再說什麽,裸著上身,下榻拿起革靴。穿戴整齊後,他回身一看,吉貞閉著眼睛,睡著了似的,眉頭卻微微蹙起。他在她臉頰上捏了捏,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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