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煉獄火與虛無火相輔相生，卻難相融。更有傳聞，煉獄火種在活靈之海，煉獄火海之中。虛無火種在死靈之地，忘川河的河床上。

南辭沒有去過死靈之地，只是聽說那裏是一片虛無，灰暗空寂，亙古不變。倘若活人去到那裏，會被逼瘋，最後化作忘川河上睡蓮花的肥料。

傳說不一定是道聽途說，傳聞也未必只是空穴來風。

南辭坐在螭吻的背上，胳膊搭在膝蓋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前方。青年突然覺得，有時候坐騎確實比禦劍舒服。

微弱的虛無火雖然能抵禦煉獄火海的侵蝕，但身處的火海到底也是火海，周遭不斷上升的熱度，南辭額頭越滾越大的汗珠，都證明了此刻二人身處在什麽環境中。

就連沒有實形的螭吻，都好像有烈火灼身般的痛苦。而南辭身旁的少年，卻已經睜不開眼了。

這裏空氣稀薄，近乎沒有。再加上不斷上升的溫度，仿佛周遭的景象都變得虛晃。南辭緊咬著牙關，出手封住了顏悔的穴道，讓後者不至於窒息而死。

而螭吻和南辭二人，則都面露痛苦。烈火雖不至於灼身，但是實打實的高溫，卻也是難以忍受。煉獄火之所以被稱為煉獄火，不僅僅是因為它的顏色深紅，更是因為它其高的溫度。世間任何寒冰利器，經煉獄焚燒，沒有什麽東西能留下灰燼，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

螭吻大概也是知道如今回去依然不可能，只能拼死一搏。不斷地擺動尾巴，奮力向前游去。直到看到遠處紅色盡頭變得渾濁，一人一獸均大喜，馬上就要結束了！

馬上就要到火海盡頭了。只是不知道，這煉獄火海的盡頭，又是什麽？

螭吻又游了一段時間，速度開始變得緩慢，周遭的水變得渾濁，但是卻沒有了熊熊烈火。看來是已經出了煉獄火海了。

南辭松了一口氣，問道：“餵，老家夥，出來後你要去哪兒？”

螭吻感到幾分疲憊，方才耗費了它太多力氣，有些虛弱地說道道：“倘若能出去，你我恩怨也算兩清了，老夫大概會轉世重生吧。”

南辭惋惜，道：“為何不繼續修煉？或許還能再次修煉成神。”

螭吻冷笑了一聲：“老夫如今魂魄不全，連內丹都沒有，修煉也得數百年功夫才能化出真身。”言語之間，不言而喻的是對南辭的不滿。

南辭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的內丹被我用來進行驚邪劍的二次鍛造了…你知道的，那次在東海和你一戰後驚邪出現了問題.....”

“哼！”未等南辭說完，螭吻冷哼了一聲，打斷了南辭的解釋。

南辭嘴角抽了抽，說道：“要不你進驚邪劍中修煉吧，反正你的內丹都和我的劍合二為一了，倒不如你進劍中修煉。驚邪也算是一把好劍，不會落了你的身份的。”

螭吻沒有再說話，他何嘗不想再修煉成神，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倘若進劍中修煉，會少了結丹這一大難關。更何況，那劍中本就是它的內丹，自然與它心靈相通，會幫它省出不少力氣。

饒是如此，螭吻依舊矜持道：“容老夫考慮考慮。”

南辭聽此一笑，說道：“倘若你就這麽投胎轉世了，飲溪，寒冰都會舍不得你的。”

螭吻不屑道：“它們倆？一個比一個賴皮臉，真真砸了萬年神獸的招牌！”

南辭笑道：“我也舍不得你。”

螭吻終於松了口：“既然如此，老夫就勉為其難留下來指導指導你。”

南辭嘆了口氣，其實，他覺得螭吻的性子雖然傲慢，但是也還算不錯，畢竟萬年神獸有自己的傲骨，有自己的堅守無可厚非。只要他不再禍害東海，留下來...交個朋友也不錯。

顏悔從方才出了火海便開始意識漸漸恢覆，如今被南辭解了穴道，少年終於大著膽子開口問道：“南辭…來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唐無恕？”

南辭想了想，道：“這裏是地界，唐無恕還在人界，沒有下來。”

顏悔低著頭，沒有再說話。少年雖然蠻橫，但心裏也清楚，眼前的青年雖然救了他，但南辭到底不是唐無恕，不會容忍他的脾氣的。

螭吻擺動鯨尾，逆著水流向上游游去，終於，螭吻沖出了水面。

南辭環顧周遭，發現四處空無一人，灰茫茫的天，灰茫茫的地，灰茫茫的河水。天地曠遠，一片寂然。孤獨而曠遠，蕭條且寂然。

南辭劍眉輕佻，道：“老家夥，你說我們這是到了哪兒？”

螭吻道：“看樣子，是到了死靈之地了。”

南辭挑眉：“傳聞活靈之海和死靈之地是兩個地方，沒想到居然有地下暗河連通。”

螭吻道：“死靈、活靈二者又有什麽不同？左右不過是身不由己的亡魂。”

是啊，被困在牢籠之中，都是囚徒，並無區別。

南辭雙手合十再攤開，祭出驚邪。冒著紅光的邪劍剛一現身，便不停地抖動，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

螭吻道：“小娃娃，你這劍有邪性。”

南辭撇了眼身旁灰蒙蒙的河水，道：“傳聞虛無火生長在忘川河的河床上，驚邪想必是感應到了吧。”

螭吻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南辭道：“對了螭吻，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螭吻道：“什麽？”

南辭道：“我現在要去冥皇殿找江煜，可否拜托你將他送回地面？”南辭說罷，指了指身旁一言不發的少年。

顏悔此行已經嚇得不輕，又剛經歷過煉獄火海，此時雖然滿頭大汗都已殆盡，但少年臉色仍然顯得有些蒼白。

螭吻抖了抖鯨尾，駝上了少年。對南辭道：“那你小心些，老夫盡量早些回來。”說完，擺動著鯨尾向遠處飛去。南辭目送一人一鯨消失在天際，這才收回了目光，沈沈地看著周圍。

南辭逆著河水的流向，朝忘川河的上游走去。河水流的很慢，似乎不像是在動，南辭卻走得很快，他時間不多了。

須臾，南辭遠遠地看到了一座橋，橋上面還站著一位身著紅衣的人。

南辭加快了步伐，直到站到了橋頭，這才停下了腳步，打量著面前的紅袍女子。女子姣好的面容隱於大紅兜帽下，只有下顎顯露出毫無生氣的蒼白。

南辭眼睛微微瞇了瞇，鬢邊的一縷紅發無風而動。

“你是何人？”

“西洲南辭”

“來此欲何？”

“尋一故人。”

“故人是誰？”

“其名江煜。”

眼前的女子問什麽，南辭便答什麽。直到女子不再發問，南辭勾了勾唇，反問道：“你又是何人？”

南辭印象裏並未見過眼前這名女子，但是此情此景卻是見過的，就在西洲的潼關路裏，顏夫人的臥室曾掛著一幅畫。

畫中是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水上架著一座橋，橋上站著一名女子，身形隱於大紅袍子下。

直到此刻南辭才明白，那幅畫畫的便是死靈之地——虛無地。

女子道：“紅娘。”

南辭問：“為何在此？”

“本就在此。”

南辭皺著眉，不欲在這裏跟她打啞謎浪費時間，便直接開口道：“不知姑娘能否帶我去見冥皇？”

女子道：“你是來找一個藍衣公子的？”

南辭道：“你知道他人在哪兒？”

女子道：“知道，也不知道。那是你們和表哥之間的事，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參與。”

南辭挑眉：“你表哥？冥皇？那你又是誰？”

女子道：“鬼判官——紅娘。”

南辭震驚！他實在沒想到，傳說中的定魂渡魂的鬼面判官，竟是名女子！而且，聽方才的對話，這名女子還是冥皇的表妹？

南辭定了定神，從儲物囊中掏出了一物件，道：“那請問鬼判官，可否認識這個東西？”青年擡起手，抖了抖手裏的物件。

女子轉過身正對著南辭，微微低頭掀掉了兜帽。蒼白的臉上毫無血氣，但是嘴唇卻是妖艷的紅色，鳳眼櫻唇，柳眉巧鼻。女子是個美人。

南辭看到女子的面容時，有一瞬間的楞神，眼神有些覆雜。

而女子看到了南辭手裏的物件的時候，平靜的臉上出現了一點裂痕。

南辭手中拿的赫然是一只翡翠步搖，鎏金的簪身，上面綴滿了金珠和點翠，成鳳凰形狀，鳳凰嘴裏還銜著兩顆杏仁大小的珍珠。

這只步搖，就是當初他們二人下皇陵的時候，石棺中的那只步搖！

南辭嗤笑道：“鳳銜雙珠鎏金翡翠步搖，在百年前，可不多見啊。”

女子道：“它怎麽會在你手裏？”

南辭把玩著手裏的步搖，道：“怎麽到我手裏的，和姑娘幹系不大，你只需要告訴我，這只步搖是不是你的東西？”

女子點了點頭，已經恢覆平靜的臉上默然無波：“這是我出嫁前表哥送我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為了愛情不顧家人勸阻，毅然決然地進宮，和那麽多女人一樣，去爭奪皇帝的寵愛。這只步搖，就是當初她進宮前，表哥送給她的，是她表哥的母親傳給未來兒媳的。倘若當初她沒有進宮，她和表哥，也算作比翼連理了吧。

只可惜，沒有如果。

南辭自然也猜出了眼前的女子，就是本該在皇陵裏的蓮昭儀，對於當初水芝講的那個故事，南辭並不感興趣，左右不過是宮門恩怨，是是非非。但是水芝在皇陵中幻化出的浮像，他倒是有點兒印象。

南辭又開口問道：“那你表哥是誰？他是怎麽成為冥皇的？”

他完全不相信區區一個普通的采蓮童子，死後能成為地界冥皇。能成為冥皇的人，生前也不會是凡夫俗子，必定是一個舉世無雙的貴人。而且，極有可能生前怨氣極重，這才能茍活在陰間，百年不散。

女子道：“我表哥姓顧，單名一個惜字。”

南辭詫異，顧惜這個名字......他聽過！

當初為了拿到九足鼎，他和江煜一起潛到了辛克族少主矢智的房間，矢智講的那個故事，百年前的辛克少主的故事，藺潼子曾救過的一個白衣修士，名諱就是顧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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