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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幽燕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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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一,宜祭祀,動土,出行。

官道漫長,路途遙遠。京城喧囂被拋在身後,舉目四望,唯餘離離荒原。

隨行官吏不少,謝歸本該是不太起眼的一個。可鳳璋被封燕王,第一個將他從謝府拖出來,便讓他變得顯眼。

夜晚休息整頓,在各色目光中,謝歸不情不願地進了鳳璋的營帳。

地上攤著不少文書,歸一依舊全身黑衣,替鳳璋整理文書。見謝歸進來,便順手遞給他一卷。

謝歸粗粗掃了兩眼,發現都是燕地有關文書。鳳璋倚在榻上,不時翻一頁,不知看了多久。

“坐下,陪本王一起看。今天剛送來的。”

石榴和晏七留在京城,秦九先行一步,他身邊只跟了天罡衛統領歸一。謝歸猜是負責燕地的天罡衛搜集來的,便拿了兩卷,也開始看。

深夜悄寂無聲,歸一端了熱水來,自行退下。

謝歸看得入神,旁邊冷不防遞過來一杯茶水。他一怔,“多謝殿下。”

鳳璋唔了聲,看了看他手上這卷,問他:“看到哪兒了?”

謝歸以為他考量自己,沈吟片刻,“看了大半。殿下,燕地不好下手。”

鳳璋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謝歸稍稍思索,“官吏冗餘,用度混亂,礦鐵馬匹的采買經辦,都不在官府手中。朔方軍幾卷尚未看完,不過,能猜到是一筆爛賬。”

鳳璋補充道:“相比官吏用度,朔方軍的帳不算爛,他們冷眼旁觀,這次就等著看本王如何收拾局面。”

謝歸頷首,算是同意。

可他隨後一楞,“殿下想從朔方軍入手?”

鳳璋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謝歸有些急了,“殿下三思!插手軍務是大忌!剛到燕地就……”

鳳璋一擺手,略顯促狹,“本王何時說過要現在了?自然是等你做完了你的事,才輪得到本王。你答應過本王,要替本王打開局面。”

謝歸輕輕合上文書,語調涼涼:“我倒想先打開營帳,回去睡覺。”

路途顛簸,謝歸本來身體就不太好,一路上有些受罪,早就困了,結果還被鳳璋拿來玩笑。

看鳳璋胸有成竹,應該早就看完了所有文書,還特地截他下來讓他看。

他這燕王是不是閑得慌?

鳳璋見好就收,“用不用給你派個人伺候?”

謝雍擔心兒子在燕地無人照看,本打算讓風雅隨行,被謝歸拒絕了。

在謝歸看來,燕地之行太過兇險。風雅性子天真,難免被有心人利用。

只可憐風雅得知不能隨行後,跪在謝歸門前哭得一塌糊塗。

謝歸搖頭,飲了一口茶水,徑直起身。臨到出門,忽然回頭對鳳璋道:“殿下給的兩個人已經夠用,太多人手,我反而不放心。”

他說完就走。鳳璋一怔,無奈地笑笑。

這小子一如既往的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他。

——

夜深千帳燈火,兵勇來回巡視。謝歸聽著外面沙沙的腳步聲,不知多少次在床榻上翻覆。

通往燕地的官道旁都是離離荒原草,野一些的地方足有兩人高。

鳳璋沒有選擇驛館。早在紮營時,鳳璋便囑咐兵士,將附近半裏內都巡視一遍,還將官道兩旁的雜草都處理幹凈。守衛很盡責,倒不用擔心有人偷襲。

他這麽做,無非是隱匿行蹤。有心人想知道他走到哪裏,多半會將人埋在驛館。

謝歸不知他這習慣是哪學來的,像行軍慣了的人。只是聞著荒原上的土腥和草香,思緒不知飛到哪裏,半晌睡不著。

衛初給的鐲子藏在衣袖裏。他對這鐲子分外謹慎,被鳳璋瞧見了,笑他像個姑娘。

玄色鐲子溫潤如玉,輕便小巧。他想了想,在鐲子上摸索一陣,探到一個機關。

輕輕一按,一根幽藍的針彈了出來。

這顏色一看就知是劇毒。謝歸又摸索著將針收回去,把鐲子壓在枕下。

東西是好用,但要是他睡著了,一個不小心,把自己弄死,可就遺笑萬年了。

他又翻了個身,繼續睜眼在漫漫長夜中。

——

謝歸走後,鳳璋搖搖頭,自行收拾了一地文書,重新躺回榻上,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夢中斷斷續續,似乎夢見了許多事。

鳳璋猛地驚醒。

姿勢不對,睡得渾身僵硬。帳裏燈還亮著,歸一應該去周圍巡看了。

他解了外衣,預備睡下,卻聽見一道纖細的葉笛聲。

葉笛聲拋向夜空,如同茫茫原野上垂墜的星河,明明然熠熠然。時而清亮,時而低徊。

他走出營帳,路過的護衛見了他,紛紛低頭行禮。他擺擺手,繼續悠悠地循著葉笛聲而去。

營地邊緣,有人背對篝火,拈著一片葉子一心一意地吹著。

這曲子應該很歡快,不知為何被謝歸吹得如此纖細單薄。

鳳璋挑挑眉,隨手扯了片葉子,擦幹凈,認真聽一會兒,便跟著吹了起來。

兩道旋律忽高忽低,謝歸回頭瞥了一眼,微微皺眉,繼續吹自己的。

鳳璋卻不放過他,謝歸吹得快,他就慢,謝歸變快了,他就刻意慢下來。

左右煩心的不是鳳璋,他心情好得很,極有耐性地與謝歸周旋。

謝歸心底一怒,將葉片一甩,起身要走。

“站著,陪本王聊會兒。”

謝歸停住,稍稍側著身體,冷眼旁觀。鳳璋笑著問他:“想家了?”

“不曾。”謝歸生硬地答道。

他身世成謎,八歲時聽見父親親口說的,不會用謝家之力幫他入仕。他只能離開謝府,另謀出路。

帶著風雅尋覓到清江郡,苦讀多年,進入南山書院。其間種種辛苦,哪一種不比思念京城的家來得激烈?

鳳璋猜測,吹葉笛是他打發時間的好法子,便沒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

“長夜漫漫,謝公子再吹下去,這滿營的侍衛,都得對月空流淚了。”

鳳璋本意是誇他葉笛吹得好,沒想到,謝歸冷冷地回他:“殿下,今日是初一,天邊無月。”

鳳璋被他噎住,一邊摩挲著玉扳指,嘆道:“謝公子,可別你沒想出好辦法,我這邊侍衛都穩不住了。夜裏涼,回去歇著吧。”

他難得這麽和顏悅色地對謝歸,謝歸也不是不領情的人,待他走出兩步,忽然叫道:“殿下。”

“嗯?”

鳳璋詫異回頭,謝歸定定看了一會兒,搖頭:“……沒什麽。”

“……”

鳳璋琢磨著給他弄個大夫來,開兩帖藥,補補心神,省得整天胡思亂想。

謝歸沈默下去,忽聽鳳璋叫自己,以為他也興起,來捉弄捉弄。

未想到一樣東西砸在他頭上。

謝歸吃痛,低頭看去,竟是一支光潤的竹簫。

篝火邊只剩他一人。謝歸垂眼看著竹簫,心緒起伏。默然許久,終是俯身撿起竹簫。

除了喜歡捉弄他,鳳璋算是個不錯的主上。雖然插手他與別的謝家子弟的爭執,不知是什麽目的,卻真真切切地,給他撐了腰。

謝歸又看向鳳璋的營帳。

重重侍衛環繞之下,不知躲了幾路窺伺的人馬。

通往帝業的路上,何處沒有重重心計與殺機?

謝歸心裏猛地顫動一下,忽又搖頭,嗤笑。

他這是重活一世,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居然開始謀求別的東西了。

這麽一鬧,他終於有些困了。明早還要趕路,不如盡早休息。

謝歸往自個營帳走了兩步,忽然聽見空中傳來很熟悉的聲音。

鴿子撲騰翅膀的聲音。

謝歸詫異地擡頭,借著篝火,看見一只不算小的鴿子撲騰過來,直接撞到他懷裏。

這只鴿子不像衛初專門與他送信的那只,明顯有專人飼養。謝歸揉揉它的翅膀,將它拋回空中。

哪想,鴿子滑了一小圈,又撲過來。

這一次就不是撞來了。鴿子咕咕地叫,往他懷裏扒拉。

謝歸怔住,似乎想到什麽,連忙取出衛初給的玄色鐲子。

他出來散心,還是存著戒備。鐲子沒留在營帳,而是帶在身邊。

如他所料,它在鐲子邊蹭來蹭去,又低聲叫起來。

他覺得鐲子發沈,稍稍閉眼。

這次,衛初真是回了他一件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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