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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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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真是氣死我了!姑娘, 如今那南皇可還活著?”

閻香燃盡,青煙褪去。剛從阿九的記憶中醒轉過來,月牙便按耐不住不住自己的急性子, 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好似南皇此刻若站在她面前,她定會毫不猶豫地一拳頭打上去般。

這樣的月牙是性子急躁了些, 卻不免可以說是鄙惡心熱,看不慣這世間諸多的不公之事。

然, 不論天地神冥, 不公之事皆是眾多, 管得了一事, 博得了一時公正, 而後又當如何?

似我曾經那般,無故遭受天界圍剿,任我千般辯駁, 那些仙家依舊置若罔聞,非得置我於死地。

如此, 又有何人來給予我公正?

我並不覺得這樣的一腔熱血能如何,所以面對月牙的憤慨之情, 只是笑笑,應聲道:“南齋自前朝以來便一直昌盛非常, 因此國力殷實雄厚,且這南齋說來怪異, 貪官汙吏盡是這烏克一家,忠臣卻是層出不窮。是以這一忠一佞, 細細算來,應是鬥了有二十餘年。”

二十多年前, 是我自黃泉來到人間後不久,途經被熊熊之火包圍的李府,猛然感覺到李府內有股陌生的妖氣逐漸微弱,遂是出手救了阿九。

那時我從未見過阿九那般的妖氣,淡雅如墨,清新四溢。興起的同時不由同情,遂將她置於一幢林間房屋中照顧多日。

我是用了冥王之眼才得知,阿九日後將會伴於我身側,這才將她收到身邊,利用閻香,助她慢慢恢覆靈力修為。

“那南皇雖為昏君,命格卻是極硬,因此數十年間,還未出過什麽大事。”

月牙沈吟半晌,忽道:“這等無用之人還留在世間做甚?”她面如罩冰霜,嗓音也是陰冷,倒是不太似平時那個大大咧咧,活潑天真的月牙。

我遂擡手,輕輕在她額上一彈。月牙防備不得,一時驚呼,雙手捂著額頭,語氣和表情皆是委屈,將眼瞧著我,弱聲疑道:“姑娘,你幹嘛啊?”

“見你心神晃蕩,想是氣不過,幾乎走火入魔了吧。”

我所言不假。月牙方才氣息不妙,實是邪念將生之兆。

若邪念生,又亂殺無辜,便離墮化不遠了。

月牙只微微一楞,旋即黯然,垂著腦袋低聲道:“姑娘,我知道為何你總是讓阿九點香了。是我對不住阿九害得她前功盡棄,是我妒忌心太強,是我……”

說話時,已是顫顫巍巍帶了哭腔。

起身將油燈撥得更亮些,我望著自責低落的月牙,嘆出一口長氣來。

“這便是她的命,也不怨你。”

今夜明月高懸,清輝散落一地,偶爾吹來的風中似乎挾帶了隱隱的花香,屋外遠處,連綿的山脈積雪,兀自映射著冷光熠熠。

如此良辰美景,只怕阿九是看不了多少時日了。

其實我並不期待她能恢覆修為,因為她恢覆那一天,亦是她消亡的一日。

若可以,我倒是希望阿九能放下仇恨,日後山高海闊,只要她願,也可以一直隨我一道,覽這群山古佛,繁都煙景。

然,她不願。

我將閻香收起,又拍拍月牙的肩,輕聲安慰道:“不用太過於自責,阿九她並不怪你。”

不想下一刻她便“哇”的一聲,徹底放聲哭了起來,猛得一把攬著我的腰,估計鼻涕眼淚都沾上了我的繡雲衫。而我也只能欲哭無淚地任她抱著,面上一派愁雲慘淡。

月牙哭了半晌才停下來,抽抽搭搭的模樣著實惹人生憐。

後來我一路送她回屋,待轉身時,餘光卻瞥見一旁樹枝上巋然不動的白色一團,眼眸如兩個星星般,一閃一閃的,藏都藏不住。於是揚唇一笑,走到樹下靠著樹幹坐了下來,坐在將融未融的積雪上,有些微涼。

“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嗎?”

我連頭都未擡,僅盯著月牙屋內燈光亮起,霎時間照亮了周圍小片之地,奈何光線不亮,十分朦朧,卻也能隱隱瞧出樹上白物乃是一只貓。

“安慰她做甚?”

“她是你親妹妹啊。”我略感詫異地擡頭,仍看不清月山此刻表情。

“我知道。”他語氣淡然,情緒莫辨,“月牙性子單純,這種事情,她哭一場,自己想想,也就好了。旁人幹預的話,反倒更不容易釋懷。”

我微微一怔,爾後忽地一笑,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身後衣襟,“如此甚好,那我先走了。”

沒有人會比月山更了解月牙,他們兩兄妹相愛相鬥了數百年,這份情感是融入在骨血裏的,無法摒棄。

才欲回屋,便見於我房門前有一個通體赤紅的活物鬼鬼祟祟般,遂是當即甩出一道光刃,打向那個不知名的活物。

白光閃過,活物猝不及防,被光刃打了個正著,朝一旁飛去,竟是直直飛出了護欄,“噗通”一聲,從二樓掉下。

看到此狀,我心滿意足地拍拍手,剛推開房門,空中便傳來一句顫巍巍的話聲,似氣力不足將死一般,卻是在呼喚我的姓名:“淮望……”

“呦,原來是我們風流不羈的月老大人呀!”我轉過頭去,便瞧見一只小小的九尾紅狐滿臉幽怨的蹲在護欄上凝望著我,身後九尾無精打采的耷拉著,也不知是他心情低落,還是我那一擊光刃傷到了他?

“你是故意的吧……”他似乎在挑眉,嘴角無奈地牽動。

“當然不。”我擁了擁身上毳衣,一臉的坦然,緩緩朝夜闌之走近,又向前探了探身子,與他一雙狹長的狐貍眼睛對視,忍笑著道:“我是有意的。”

夜闌之無語,眼中卻閃過一絲笑意,實在有些矛盾。

“誰叫你在我房門口偷偷摸摸的,一看就居心不良。”我伸手在他腦門上輕輕一彈,偏著腦袋,一臉的趣味盎然,奇道:“不過你竟還可以變小,真是有趣的很。”

夜闌之頗為幽怨地盯著我,一只爪子捂上被我彈的地方,委屈之情幾將溢出:“屋外太過嚴寒,我不過是想進屋取暖休憩。”

估計是怕被我踢出來,這才在房門口徘徊欲探我動靜的。

我忽然覺得這副模樣的他十分好笑,於是擡手將縮至普通貓大的夜闌之擁進懷裏,邊進屋邊道:“那你就記得安分一點啊。”

其實會這樣委屈撒嬌般的夜闌之,真是同我第一次見他時,差距甚大。從前我以為他是逍遙紅仙,妖冶風華,也俊秀清傲,深居月宮,全然不理身外事。雖嗜酒,卻也通透,性子有如鏡湖水月,風雨不動。

如今,我仍覺他安穩,不過是多了一些東西。

所以,與其說夜闌之變了,倒不如說是,我開始了解他了,開始……更貼近他了。

人間煙火自有平安喜樂,風花雪月不如促膝夜談。百年時間,並不長遠。於人來說,是一生,於妖於仙來說,是擡足間。

可你終會遇上這樣一個人,百年如一日的對你好,與你遣散聊賴時光,話上所有所有,執兵利刃是為你,溫柔撒嬌只對你,一切柔軟的正影留給你,而堅硬的後背留給餘人。

我不知夜闌之是否就是那個人,我與他一起經歷的風雨還太少,只渡過了時間,還未經戰亂安危。

然,我本該與九重天上的所有仙家為敵,可,救我者為仙,護我者亦為仙。我不知道歲月還能靜好多久,若有一日我終被天帝發現,也許,那將又會是一場曠日之戰。

總之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

燭光跳躍,散發著溫和的光輝,使得夜闌之看起來似是橘紅色的毛球。我坐在床沿將他抱於懷中,一下一下撫著他小小的腦袋,後者則一臉舒適安逸的模樣,瞇著眼睛,本分地趴著。

忽然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於是戳了戳夜闌之,輕聲問他:“你可知道墮天?”

那個相貌與我極其相似的神,會是怎樣的性子呢?

雖說外人評價自是不能全都信之,可墮天乃是神,縱活千萬年都不見得能見上一面之人。如此,也只能通過別人的話語中來看她。

夜闌之連眼皮都未擡起,兀自趴在我懷中懶懶道:“四神之一麽?倒是知道一些。”

“她……是一個怎樣的神?”

“墮天乃是四神中最與眾不同的一個,身為女子,卻是最強,只因她司掌殺戮,故稱戮神。”

“殺戮?那不是黑白無常的事嗎”

話說,我也是好久沒見小黑小白了。

凡人眼中的黑白無常外貌猙獰,且脾性兇悍。可事實上,黑白無常實則為一對兄妹,皆誕自忘川河。

哥哥黑無常沈穩內斂,妹妹白無常活潑好動。

十殿閻羅策寫凡人壽命,黑白無常專鎖凡人魂魄,孟婆評論凡人善惡功過,冥界秩序自有陰兵管理。我身為冥王,倒像是掛了個虛名而已,終日清閑懶散。

夜闌之終是擡眸瞧我一眼,神情卻猶如在看一個白癡般:“那兩個娃娃怎能與墮天相提並論。黑白無常鎖人靈魂壽命,墮天卻專鎖仙家魂靈。”他頓了頓,有些遲疑道:“墮天她和你一樣……”

“嗯?”

“她和你一樣,曾經與天界有過一場戰爭。”

我來了興致,聚精會神得聽著夜闌之說話。他說,具體的內容他也不知,畢竟年歲太過久遠了,只是天界稍有記錄,說是戮神墮天有一日發了瘋,欲殺光所有仙界之人,天帝迫不得已,才宣眾仙應戰,卻還是以戰敗告終。而天帝重傷,修養了千年才好。

到底如何,只有那些仙歷久遠的仙家才會懂了。

然而這仙界記錄我怎麽就不信了呢?

神會發瘋,怕是仙也會吃人。

天帝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家夥,口中談以正義來討伐我,說我無規無矩還自稱為王,只是一介妖孽罷了,根本不配與天並重。

所以我不信他,也不信仙界的書籍。

然而我恨的卻不是仙界,只是統領著仙界的人,否則我定是不會與夜闌之親近。

我似能看到了衣著素素的女子,眉間一點妖冶的血印,眸中結著寒冰與孤寂,縱狂風強勁,仍是吹不散她心頭陰郁,而神界四季如春,氣候溫和,依是暖不起她身軀冰冷。

女子所過之處,百花皆數黯淡,一片灰暗中央,僅能見一方頑石,散發著斑斕虹光,醒目非常。

她足不著履,走近頑石時,步步生蓮。

因神界臨於宇宙,頭頂便是浩瀚晨星。一塊塊碩大的石頭累積堆砌,終是築成了神壇,與天齊高的模樣。

虛空飄轉,眨眼間我便如蜉蝣般置身於銀河中,身邊浮動著星河塵埃,光芒點點。女子忽從暗處顯現,依是看不清面容,她朝我走來,無風之處,衣襟仍動。

最終她站定我身前,直至此刻,我才能真真切切地看清她的臉——那竟是我的臉!只是神情不同,看起來疲倦,且周身氣息凜冽,如嗜血之花,不敢輕易觸之。

她張了張口,朱唇翕動,可我什麽也沒聽清,於是稍稍探前身子,想聽得真切些。

“無名……”她竟是在喚我的名字,我的真名!

我大驚,慌張後退,卻瞬間腳下失重,宛如從懸崖跌落。

待神思回轉過來,只見窗外蒙著一派青光,細碎的月色斑斑駁駁,而我背脊額上早已滲出細密汗珠。

屋內溫暖,四下靜謐。

原來不過是一個短暫的夢境。

可我為何……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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