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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廿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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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末:

夢醒時分潸然淚下, 不覺奇怪。

我似能感到墮天的孤寂,透過夢中層層流轉的畫面朝自己紛至沓來,萬丈高雲, 星河曉夢, 獨餘一人而已。

這種感覺十分強烈,於是越來越覺得自己似乎真與這傳說中的神有些什麽聯系。

身體並無異樣, 只是感覺心中沈重。吸了吸鼻子,身旁本睡著的夜闌之聽聞這略微的響動醒轉過來, 先是凝視著我, 眸子裏的困意還未褪去, 便又染上了困惑。

看了半晌, 忽地湊近我, 一身熱氣的軀體貼近。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伸出小小的舌頭,舔舐著我的面龐, 將淚水悉數舔去,末了, 又舔舔我的鼻尖。

我本該氣憤,此刻卻心中動容。夜闌之不過一個動作, 看似暧昧,然而我並未感受到有任何的□□雜亂夾在裏頭。

遲疑半晌, 我倏地將頭埋進他懷中,感受他每一根絨毛上沾染的溫暖氣息, 聽皮肉下血液流過之聲,胸腔中蓬勃不息的心跳。

脖頸處莫名一熱, 似是有柔軟之物覆上。不用想也知,定是這月老的狐貍尾巴擁了上來。

“夜闌之?”我輕聲喚他, 悶在毛茸茸的懷中,聽上去甕聲甕氣的。

“嗯。”慵懶的聲音在近處響起。

我與他並非首次同睡,往日並席賞花觀月,不知不覺睡著,便也算是同床共枕了。

“你要何時才能恢覆人形?”

狐貍模樣雖威風,但我不見他面容已百年,倒是有些想念了。

“恢覆的差不多了,只是不知具體日子。”

“嗯。”我賴著他,鼻尖傳來特有的桂香,花香中又帶著微醺的酒香,縈縈繞繞,竟有些心跳若擂,而後,卻又牽起我倦意綿長,便放開了再次沈沈睡去。

這次夢中倒安分,幾乎是閉眼再睜開間,便到了晌午。

我是被什麽東西觸到才醒的,腰間傳來異樣的感覺,似乎連床都變得狹小了許多。

迷迷糊糊將眼睜開一條縫,僅能瞧見淩亂的黑發下是一張模糊的面容,雖看不真切,卻覺十分熟悉。

再睜大些,那張臉漸漸在眼中清晰起來……

噢,是他。

視線往下,一時眼中只剩月牙白的胸膛和精瘦的腹部腰肢……

後來的事我已不想多加描述,總之,燕勒軒內司空見慣地傳出了一聲刺耳尖叫,伴隨著男子的哀嚎,甚至震落了樹椏上的積雪。

“淮望……”屋外傳來夜闌之的□□,我別過頭去,盡管隔著一扇門,臉還是紅燙非常。

夜闌之全身裹著被子,如蠶一般躺在地上,掙脫不可,起身不能,弱弱喚我:“淮望,屋外頭很冷啊……”

“突然變回人形能怪我嗎?”

“快快快!有人朝這邊來了!”

他開始急切,而我略微遲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終是開了門,將夜闌之一把揪進了屋。

畢竟此景要是給月牙他們看到不大好。

我瞥了一眼朝樓上而來之人,迅速合上門扇,剛扭回頭去,便見夜闌之臉上掛著微笑,秀眉星目,如同眼中含了一汪清泉,於黑發的映襯下,更似夜中暗溪悄聲淌過。

這一副乖巧模樣竟是讓我心中一動,才欲訓斥的話轉眼便吞進了肚裏,移開眼去支支吾吾了半晌,連句完整的話都吐不出來。

該死!

我心中暗罵自己竟為美色所惑,一時憤慨之際卻聽到了毫無章法敲門聲,不用多想也知是月牙。

果然,獨屬月牙炸裂般的嗓音穿透門窗傳來,我幾乎懷疑她是不是特地來拆我房門的。

“姑娘姑娘!”

“何事?”

我一邊應聲,一邊隨手變幻了一套衣裳丟給夜闌之。

“今日阿九下廚,可以下樓用膳了。”

“好,我一會兒就來。”

“那我先走啦!”

話罷,腳步聲響起,這次卻是由近及遠。

“趕緊換上!”

我瞪了一眼夜闌之,旋即推門先行離去。

燕勒軒裏的人都知我與夜闌之的關系不匪,想來昨晚許是在我屋內度過,因此桌上無一人問及“月老大人呢?”這般的問題。

如此倒樂得自在。

今日明日高懸,較起過去幾日也更為溫和,因而擦凈了石桌,將午膳搬到湖旁雅亭內。

阿九的廚藝一直都很好,今日的飯菜亦很豐盛。待飯盛上,我執了筷箸要朝魚肉下手時,目光卻生生被迎面而來的一道身影所勾了去。

微風不燥,他黑發輕揚,白衣襟上紅蓮於光華下如綻輝色。此刻見到夜闌之,我才恍然“光風霽月”四字竟也可以用來形容一人。

“這是……”月牙揉了揉眼,看夜闌之逆光緩緩渡來也覺不可思議。她從未見過夜闌之真身,此刻大抵想著是哪位仙家做客燕勒軒。

倒是阿九明朗,一眼便認出來者是誰,嘴角稍彎,輕聲喚了句:“飯菜要涼了,月老大人快先就座吧。”

“啊?!”月牙“騰”得一聲站起,看了看阿九,又偏頭看了看夜闌之,最後目光落定在我身上,滿是不可思議道:“姑娘,這真是……月老大人麽?”

我默而不語,望著夜闌之漸漸走近,走到我身旁坐下,面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一眼看去,他果然還是讓人覺得妖冶,如魅妖能惑人心般,但依舊尚存風骨,寬大衣袍內包風鼓起,又似一位不落俗舊的道士,只是缺少一杖拂塵罷。

“你就給我坐下吧!”月牙重重跳到月牙肩上,重力使她身子一沈,卻是穩穩當當地坐回了位置上。

“今日飯菜確實不錯。”夜闌之似有意無意地掃了眼我,而後夾起了一塊肉放進嘴裏,滿意點頭。

“好吃你就多吃點吧!”我只覺他是在變著法子說我廚藝差,遂是沖他強擰出笑容,只笑一下就別過頭去,再面無表情。

餘光瞥見月牙嘿嘿笑著,心生奇怪,忍不住皺眉道:“見鬼啦?”

不想月牙絲毫不在意我的話,捧著臉,瞬也不瞬地盯著夜闌之,碧綠的眸子裏幾乎要溢出星星般,連語氣都變得十分輕快:“原來月老大人生得這般貌美啊……”

“咳咳。”月山似是被嚇了一跳,有些詫異得擡眸望向自己的傻妹妹:“你剛說什麽?”

夜闌之倒是沒什麽大動作,只是長眉毛一挑。而我見到此番情景卻是禁不住笑出了聲。

身為男子,竟被人誇作“貌美”,想來此刻夜闌之心中也定是十分納悶。

我笑得放肆而大聲,月牙瞧我兩眼,不明所以。

現在看來她不念詩學書倒是對的。

“那月牙姑娘覺得淮望如何?”

夜闌之忽然出聲,話中又提及於我,遂是斂了笑容,看著他滿面春風,又看看月牙抓耳撓腮,最終道出一句:“我眼中的姑娘自是十分英俊瀟灑啊。”

這個不學無術的貓妖!

這回輪到夜闌之嗤笑不已,我想了想,伸手朝月牙彈出一束光,封了她的聲音。

“……”

她本欲說話,卻出不了聲,搖頭晃腦了半天,最終一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望向月山,又不解地望向我。

然而我頭也不擡,在一片嘩然的目光中淡然道:“沒事,繼續用膳吧。”

……

午膳過後,積雪已融。

周遭彌漫著陽光的味道以及未化盡的冰雪氣息,暖融中夾雜著涼絲絲的風。

我已許久不曾這樣,和夜闌之並肩而坐,侃侃而談。

他還是一如既往,模樣妖孽,性子懶散,改不了嗜酒的癖好。見他無酒不歡的樣子著實可憐,我便大度的拿出了我的珍藏——多年前桑梓河河神贈予我的佳釀。

那河神是個女子,釀酒技藝卻是極高,我想大抵天界的酒仙都及不上她。

然這桑梓性情古怪,自己從不飲酒,釀出來的,也幾乎從不給旁人喝。

我是因還了她個心願,這才得到了一瓶佳釀。

話說這酒還有個奇怪的名字,喚作“離魂”。

可若是要說起緣由來,怕又是一段深沈的愛恨情仇了。

還未開壇,早已嗅到酒香的夜闌之便按耐不住地抽了抽鼻子,一臉興奮得圍繞在我身側。

我並未理會他,兀自變化出兩盞青樽斟滿,一杯給他,一杯留給自己。

“來,敬你安然回歸。”我率先舉起青樽,對著夜闌之微微一擡,隨即仰頭將酒悉數飲下。

他有片刻的怔楞,遲遲握著青樽不動,光華落在湖面泛起粼粼金光,接著傾映進他的眸中,是純粹而澄澈的目光。

半晌,他才開口,喉結上下滑動,似是欲言又止,有些溫吞,最終還是擠出兩個字:“抱歉。”

我挑了挑眉轉眼看他,有微微的驚疑,但心中淡然,風平浪靜。

“抱歉什麽?”

“抱歉離開這麽多年未曾和你說一聲,抱歉讓你一人四處漂泊,抱歉沒能好好照顧你……”

這次他倒答得流利。

“無妨。”我又將酒斟上,別開視線,這次卻是落在遠處青山湖泊。

“燕勒軒風景多好啊,哪能稱得上是漂泊流浪。況且……你和我說過了啊。”見他一臉不解,我又出聲提醒道:“印在三途客棧桌面的‘等’字。”話罷,重重地嘆了口氣,眸光沈沈地望著他,低聲續道:“你讓我等,我便等了。夜闌之,這次可是你欠我了……”

百年對於妖來說並沒有多長,只是一人不在身邊,便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覺。

我不後悔等了他這麽些年,畢竟這世間能容納我這般人的,大抵也只有他了。

我的任性嬌縱小脾氣,全被他的灑脫內斂所化為一團煙霧。所以才有人說——總有那麽一個人,會把你的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有一瞬暗光於夜闌之眼中流過,他忽地一笑,舉起青樽,笑容裏仿佛要溢出漫天的輝光似的,嗓音沈沈,極具誘惑:“那這筆賬,便欠你永生永世好了……”

永生永世。

怎麽可能永生永世啊。

這個傻瓜……

我忍不住淚眼婆娑,被感動到哽咽,卻還是擡手與他碰杯,“咣”一聲輕響,似是帶著過往的歲月紛至沓來,一瞬一幕於眼前閃過,仿佛連那桂花的氣味都清晰可聞。

“好,就將它記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

誓言鄭重,以酒為契。

夜闌之將酒一飲而盡,他似乎陡然間想起了什麽,於是面色瞬間變得嚴肅。

“你最近要小心一些。”

“怎麽了嗎?”我不解得看著他。

“天界最近似乎有些騷動。”他默默將杯盞放下,一臉認真地同我說道:“上次帶回來的水果點心,是我從天界炎仙那拿來的。你知道,他算是我的長輩,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友人之一。”

我點頭,略帶玩笑道:“知道,就是那個長得特別俊俏的仙家。”

在天界圍剿我的一戰中,炎仙曾對我手下留情,十分力,看著出了九分,實際才不過兩三分罷了。

我並不討厭他,反倒對他頗為感激。

畢竟是人總有無奈。

許是被我逗到,夜闌之的表情也輕松了些。

“他同我講,說是天帝前幾日親自去往瀛洲島屠戮四大兇獸,雖無事歸來,卻身受重傷,幾乎仙隕。但天帝不需醫治,而是在那後數日裏將自己關在房中,食飲不進,不見眾人。當時許多仙家都曾看見,天帝的屋子裏裏外外都有黑氣繚繞,且傳出嘶吼痛苦的聲音。”

“所以?”我這才感覺到了一些危機,亦認真起來。

“所以,自那以後,天帝時常派仙家下凡來打探消息,至於是什麽消息,也只有被派遣的仙家才會知道了。”

夜闌之的意思是,天帝許是察覺到了我尚存人間,於是欲想斬草除根。

可他是怎麽有所察覺的?

那些黑氣,莫非……

我猛然想起不久前在葵姝靈魂中遇到的偽神,他當時說自己得了一具新身體。

難道就是天帝嗎?

可是當時的他應該是附身於葵姝才對,怎的又到了瀛洲島?

“天界待得好好的,為何要去瀛洲島?”

瀛洲島歷來盤踞著上古四大兇獸之一的窮奇,但其同時有著許多的奇珍異草,珍奇異獸,是一個絕望與希望並存之地。

我實在不懂天帝為何要去殺窮奇,難道是窮奇人化了,突發奇想要自立為王時被天帝知道了?

“那便無人知曉了。據說,天帝不曾將他前往瀛洲島的事告訴任何人,直至他重傷歸來,且手中拎著窮奇的頭顱。”

“這天帝還真是不得安分!”聽完夜闌之的話,頓時隱有怒氣攻上心頭,我猛得一拍石桌,帶了幾分靈力。石桌乃是玄石打造,不能輕易震碎,然而那靈力卻順著玄石傳到地上,再擴散開去,震得周圍樹上的積雪滑落,湖泊蕩起陣陣漣漪。

“總之我們小心一些就是了。”夜闌之一把握住我的手,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然而我卻想著——不要再過著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天若滅我,我便滅天。

就算是死,也要拖著那胡作非為的天帝墮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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