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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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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似乎還有點記憶,關於那個地方。

幽光流動的巨大湖泊,被那一眼望不到頂的連綿斷崖所包圍。偶有一尾魚躍出水面,五彩斑斕的鱗片是這沈寂的顏色中最醒目的存在。

這裏沒有陽光,沒有風,沒有溫度,更不分晝夜。時間對於這裏的生物,就如同巖石對於水滴。

湖旁崖下,綿延百裏的黑暗中,總是隱藏著最不為人知同時罕見珍惜的妖物。

或大或小,或兇悍或溫順。

還在的它們,不知道崖後是怎樣的世界。離開的,從沒有回來過。

生靈池是死後靈魂淬煉成妖的重生之地,也是許多事物的開端……

譬如那條白蛇妖,以及那只九尾狐。

聽說她們後來都修出了人形,都愛上了人類,也都引起了禍端,最終食到了“禁果”。

那條全身五彩斑斕的魚,它肚子已經很大了,可還在漸漸膨脹著。

最終,魚肚炸開,鮮血僅染紅了湖泊的一小塊範圍,發出的聲音卻是極大。

周邊的妖物僅僅只是動了動,一點也不覺稀奇,聲響過後,依舊該睡的睡,該走的走。

魚肚炸開後,裏面卻空無一物,像是肚裏吸了一大口的空氣所致。它的屍體浮在水面上,原本黑溜溜的眼睛結了一層灰蒙蒙的薄翳。血液融在湖水裏,很快便淡去了。

湖內仿佛藏著無數的螢火,在魚死後,它們騷動著,漸漸從四面八方擁來,以魚屍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幽光粼粼的水下漩渦。

水底似乎有東西在湧動著,攪起一股小小的暗流,漸漸向魚屍的方向游去,也漸漸靠近了螢火。

那些本就微弱的光芒似乎受到了驚嚇,徹底黯淡了,做鳥獸散般蜂擁離去。

四周靜悄悄的,昏暗的南冥天池,因螢火的黯淡,更顯出壓抑的黑來。

“咕嘟”。忽然響起吞咽的聲音,落在寂靜的墨色裏,格外清晰。

“咕嘟咕嘟”。又是幾聲吞咽的響動,直到再恢覆寧靜,那些隱在湖水的螢火,才漸漸動了動,散發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的範圍。

魚屍不知何時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如球狀的光團,懸浮在水面上空,緩緩起伏著,像是在呼吸一般。

光團的光芒更甚,在這日不來,月不照的地方,活如一個沒有溫度的,小小的太陽。

也是此時,才方能看清那水下的散發微光的螢火,竟是一只只小小的妖物,身體如細米般大,而腦袋幾乎趕上了一個身體的大小,身下只長有六條軟軟肥肥的觸須,看上去憨得可愛,毫無威脅。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黑暗,再看是水底螢火。

身邊有許許多多的靈力波動,大多微弱,也有少數強大異常的。

想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沒有頭,沒有四肢軀體,不過是一團光,孑然浮於湖面之上。

那些小小的水底妖物畏懼她,無一敢露出水面。而當她行至黑暗更深處,光芒照亮妖物的一瞬間,便會遭來嫌棄——它們不喜歡光亮。

可自己只是想與它們說說話,僅此而已。

如此也只好選擇呆在一處等待,心中暗自發誓,等能離開的那天,一定要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日子過得緩慢,像是時間根本不曾動過。

四周的巖壁連洞穴都沒有,而其上空生有一道天然屏障,宛如一座完美的牢籠。

她不知其它的妖物是怎麽離開的,雖好奇,卻不敢離開原地一步,生怕驚擾了四周的“同伴”。

生靈池無以晝夜之分,她卻能清晰地感到時光飛梭,內心更覺寂寞與空蕩。

終於,自己能離開了,不過瞬間的事,沒有任何征兆,周身光芒黯淡下的一刻,眼前彌漫起了濃霧。

她感到自己在走,踩在實地上,是腳沒錯。

濃霧漸漸散去,她驚奇又驚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以及身體各處傳來真實的觸感和溫度。

頭頂上懸掛了一輪烈陽,此刻正普照著大地各處,撒下生機與活力。天原來是清湛的藍,底下溪流潺潺,頭頂是雲卷雲舒。連綿起伏的綠色山脈,宏偉而又震撼。空氣中緩緩吹來一股股的氣流,後來才知是風。

原來,這便是人間嗎?

有風,有溫度,有日月星辰,有光亮。

她最終幻化為一只白毛紅眼的兔子,隱於深山。時間逝去的同時,也感到自己正在快速遺忘著什麽。

有人類進山,起初她持好奇,後來便覺無聊。

為何呢?明明如願來到了人間,卻還是欣喜不起來……

拾肆:

“你要離開了嗎?”我化作一只黑背白腹的燕子,輕巧地落在一處臺階上,看著身側依舊高大的渾元,只覺得呼吸有些紊亂。

這是我第一次化作除兔子外的生物,不想還是被渾元一眼看出。

他轉頭瞧我兩眼,又將目光投向遠處。秋風生涼,他似乎染了寒,嗓音有些沙啞,卻是答非所問:“到頭來,我還是無法脫離紅塵,畢竟眷戀的有太多了。”頓了頓,眸光忽然變得悠長,望著小徑兩旁的楓樹,若有所思地又道:“想要與一人白頭的願望太過沈重,而我寧負佛祖不負她。”

“你常說佛,可佛到底是什麽呢?”

我所知道的佛,只是廟堂高坐的巨大金像,不動不語,不悲不喜,甚至沒有靈力波動的跡象。可盡管如此,還是會有許多人絡繹而來,蜂擁跪在它的面前。

“佛乃普渡眾生之人。”

他淡淡言道,拾了一片落葉把玩著。

“人?”我更覺奇怪了。“人跪拜人麽,那不是皇帝嘛?”

他笑,如火的楓葉在他寬厚的手掌中舒展著,綠至變黃的葉脈,條條連貫,交錯縱橫,乍一看,倒與人的掌紋有幾分相似。

“人類跪拜佛祖是因為虔誠,而跪皇帝,大多是畏懼。”

這樣的渾元不太像他自己了,雖笑著,卻總感覺太過於嚴肅認真。好在此處並不缺石子,於是如往日一般,施法將一塊半大不小的石子懸起,直朝渾元的後腦而去。

“唔!”這一下很好地壞了氛圍,他捂著被砸的地方,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不要以為你是妖怪我就怕你了!”他恨鐵不成鋼地將葉子扔在地上,轉過身子就要來抓我,故作兇惡的模樣。

“你見過人類徒手捕鳥的嘛。”我振翅飛起,不屑地看著身下一臉憤恨的渾元,差點笑出聲來,“而且還是一個四肢發達的人類。”

這話似乎激勵了他一定要抓到我的決心,站起身來時,我們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了不少。

身高大抵就是渾元唯一的優勢了,但我總覺得,他樣貌也是好看的。

薄薄的淺陽落下,更襯他眸子裏光彩熠熠,“你等著。”他跳起,手臂伸長了揮舞著,差點就抓到我的羽毛。

“嗯……這樣看你好傻啊。”

渾元被這一激,反倒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微微喘著氣,又連連擺手道:“不玩了,你耍賴。”

“何來耍賴一說?”我降低了高度,垂眸看向他。

這個方向,只能看到渾元光亮的腦袋,活脫脫就是一顆鹵蛋的樣子。還什麽“世間本渾無,不知其元空”,我看他的名字就是以他自己的腦袋為原型取的——渾元,渾圓……

“你是妖怪,變化樣貌自然不在話下。可我不過一介凡人,怎能抓得住你?”

這話聽上去甚是有理啊。

也罷。

我落了下去,穩穩地停在渾元的肩膀,剛站穩,一只大掌就撲面而來,接著身子一緊,竟是被渾元牢牢抓在了手心。

一張大臉湊近,黑色的眼珠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著,狡黠一笑,他語裏有得逞的快意:“哈哈,怎麽樣,威武的妖怪還不是被我這個四肢發達的人類抓了個正著!”

“這怎能算?明明就是你使詐?!”

“兵不厭詐。”他笑意更甚,仿佛眼裏盛了無數的星子,“你果然還是太年輕啊,雪稚。”

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四下是一片黑暗與空蕩,原來的充盈瞬間被抽走了大半。

但也許,那本就不屬於我。

慌亂地啄著渾元的手掌,他還未察覺我情緒的變化,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傻裏傻氣。

“放開我!”

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吼他。

渾元也是一怔,木木地松開手掌,任我疲軟地松懈倒在地上。

大口地喘著氣,其實他並沒有用力,可我只感到呼吸的頻率已經瀕臨了界點。

“我不叫雪稚。”啊,真的是秋天到了,連說話都那麽冷了。

剛才的歡樂似乎只是我與渾元看的一場皮影戲。戲中有主角,也有配角。奈何這場戲叫“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講述了男子十年的等候染了一卷的桂香,最終等來了曲中人,心中愛,接著二人結為秦晉之好,白頭偕老。

多麽感人的故事啊!可我不是太喜歡。

“你……”渾元被我一句話噎了半晌,有些驚愕地望著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沒有名字。”別過頭去,我故意不去看他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失望至極。

而我確實是聽到了一聲嘆息,包含著太多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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