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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睥睨於城市之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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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死了。

這個消息本該裏世界引起軒然大波, 但實際上卻意外的平靜,像一口深井被投入了石子, 幽幽的回響總是姍姍來遲。

大家都在觀望,都在探察, 太宰治是否真的是自殺成功......亦或, 有人對太宰治下手了。總之各種陰謀論充斥著橫濱,一時間各方勢力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不過對太宰治熟悉的人們仔細想想, 卻又覺得他的死是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的事。

令人意外的是,他選擇讓你見證他的死亡。

你隱約猜到了太宰治為什麽會選擇你, 而不是織田作之助。

但你仍在揣測, 這到底是你與織田作之助在太宰治心裏長達五年的重要程度的較量中唯一一次取得勝利,還是太宰治不想讓織田作之助看到他自殺時的血腥場景所以選擇了對此司空見慣的你,其實你從來都沒有織田作之助重要。

他叛逃時說的好好的,如果他意外死亡, 就會把港口黑手黨的秘密都散播出去。可真的到了死亡的時候, 太宰治卻連提都沒有提這件事,還特意把自己的遺物以及巨額財產都留給了敵對組織首領的你......

以你如今的多疑,只認為因為那些東西遭人窺伺, 太宰治知道東西留在織田作之助那裏會給好友帶來麻煩,所以選擇把麻煩留給你,他名下的遺產就是對你補償。

太宰治這個人真是奇怪,明明自己滿身灰暗,還總想著給別人一些光亮。

你回想起了自己與他曾經有過的一段對話, 忽然想問問太宰治,他是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也算計在內,作為他龐大計劃中的一環,與世界根源博弈。

“大小姐總這麽依賴我給你出主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麽辦呢?”棕黑發色的少年坐在吧臺前,苦惱的問。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給你買一座最好的墓,然後再招新人頂替你的位置。”當時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的你如此漫不經心的回答。

“如果我真的死了......”十六歲的少年清爽的笑聲音柔好聽,“請把我的骨灰撒入川崎的大海。”

時隔不到一周,你頭腦中的太宰治的面容竟漸漸模糊,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匯聚成他墜落前凝視著你的那釋然的笑容。

“那片海,亦是你。”

“我死後投入你的懷抱,你願意接受我嗎?”

“或許我會在你的墳墓前獻上一束花。”

你那時模淩兩可的說道。

如果你當時就知道太宰治心存死志的話,沒準你會對他更寬容一點。逝者已逝,他

生前做過的事,真的沒什麽好計較的。

在你第三次拿著筷子夾空氣吃送到自己嘴裏的時候,森鷗外放下了碗筷,眉心微蹙,略帶擔憂的看著你問道,“發生了什麽?”

他表現得像對太宰治自殺了這件事一無所知一樣。自從你篡位做了首領、讓他從高高在上的港黑首領變成了你一個人的階下囚,森鷗外就仿佛對權利徹底死心了一樣,平時你忙碌沒空來陪他的時候,他就像個空巢老人似的侍弄花草,讀書寫字,也沒有多餘的小動作......

但你就是知道這只是他偽裝出來蒙蔽你的表象,對昔日高深莫測的前任首領依舊保持警惕。

“鷗外爸爸,你知道嗎。”雖然覺得森鷗外有你不知道的方法和途徑與外界聯系,不過你現在並不想追究這個,便只用平和的語氣輕聲說道,“太宰死了。”

活在黑暗裏的人,渴望一點光明而不得,到頭來無論是順從還是抵抗,都會被吞噬得一幹二凈。

織田作之助就是太宰治的光明吧。那為何在光明得以保全時,他要選擇去死?以你感性的思維思考,但怎麽也想不通。

森鷗外聞言難得怔住,遂勾了勾唇,發出一句無意義的感慨,“這還真是遺憾......”

“畢竟是您曾經的弟子,您要不要去看看他?”你意味不明的問道,無意識的用筷子戳著碗裏的米飯。

“信子替我獻上一束花就好。”森鷗外淡淡的說道。

在一種覆雜心情的支配下,你驀地站了起來,兩手“啪”的一聲撐在桌子邊緣,身體前傾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不,你必須親自去。”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情緒突然激動,但這並不妨礙森鷗外游刃有餘的應對你的炸毛。“既然信子想我去,那我就去吧。”他溫聲道,溫文爾雅的微笑時,眼角的細紋愈發深刻。

為躲開那寵溺的目光,你微垂著頭思索片刻,緩緩開口,“我們先約法三章。”

介於失去權利的森鷗外搞事能力可能不亞於太宰治,你異常認真的考慮了他這次出行的方方面面,以及可能對你造成的影響,覺得還在你的承受範圍之內。

“第一,不準離我太遠,只準在紅線的範圍之內。”一定要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你才放心。

“第二,不準和別人說話,只準跟我說話。”鬼知道這只老狐貍會不會傳遞什麽消息出去給你惹麻煩。

“第三,不準看別人,只準看著我。”這是你能想到最保險的方式,只因你對別人的視線非常敏銳,一有人看你你就能感覺到,如果對方的目光從你身上離開,你瞬間就能作出反應。

你一邊說話,一邊用火焰捏了細細的絲線,一端系在暫時被藥劑封印了異能的森鷗外左手腕上,一端裝模作樣的系在自己右手腕上。

森鷗外擡手,像看表上的時間那樣仔細的看了看手腕上你無意間綁出的蝴蝶結,流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縱容的說道,“好。”

安排好一切正式出發的那天,森鷗外確實很聽話,規規矩矩的跟在你身後,專註的視線一刻也不曾從你身上轉移,倒弄得你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不自在了。

到了川崎,中途這老狐貍停了下來不肯走,孩子氣的說要吃冰淇淋的樣子竟然毫無違和感,你被鬧得沒辦法,小心謹慎地親自去店裏買了一盒,確定了店主只是個普通人,才把冰淇淋遞給對方。

看包裝,意外的是你最喜歡的那個牌子的冰淇淋,橘子口味的,一般冰淇淋店裏很少有賣,在橫濱平時要排隊才能買到,而你顧忌著形象,就算每天下班經過那家店也不會去排隊買甜食吃,經常是龍之介來看你時順便給你帶一盒。今天倒是巧了。

森鷗外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自己卻又不吃,只是略帶抱怨的猜測冰淇淋裏會不會有/毒,你一氣之下也不端著首領出門在外的形象了,一把搶過冰淇淋就吃了起來。

“我要死了嗎?”把一整盒冰淇淋都吃掉後,你冷冷的問。竟然懷疑你會用下/毒那種下作的手段!

“抱歉抱歉。”森鷗外很沒誠意的道歉,莫名的給你一種耍無賴的感覺。

你心想這人真是越長大越像小孩子了。

沒再發生什麽意外的事,很快你們乘車到達了川崎的海邊。

按照太宰治生前隨意寫在一張餐巾紙上的遺囑,織田作之助並未為太宰治舉行葬禮,只是遵從他的遺願火化了他,然後把那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轉交給了你。

你還是第一次見到別人的骨灰盒,上面沒有貼照片,倒也不至於讓你懷疑這裏面裝著的不是太宰治的骨灰。

在森鷗外的註視下,你打開並未封死的盒子,將盒中的粉狀物傾倒入海。看著那些被海風吹遠的白凈細沙,仿佛還能感覺到灰燼的餘熾消散在微涼的夜風中。

就算是骨子裏流淌著黑手黨骯臟血液的太宰治,他的骨骼其實也沒有脫離人體結構的限制,焚燒成灰燼後依然和普通人類的骨頭一樣慘白如雪,絲毫沒有像病變的人類骨頭那樣,骨灰顏色類似參雜了沙礫的食鹽。

你很久未曾剪短的銀發在身後被風吹動,猶如海底繁盛的水草披上了一層冷淡的月華一般輕拂著。

橫濱猶如太宰治這般驚才絕艷的人物,或來勢洶洶,或銷聲匿跡,最後都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看著那平靜的大海,你懷抱著一堆從花圃裏折下的藍色鳶尾花,垂眸隱匿大片的陰郁。一身漆黑的長裙,與這寂靜的長夜倒也相襯。

因為小時候繁瑣可愛的顏色穿多了,所以長大了反而更偏好簡約大方的顏色。

你輕聲說道,“太宰啊,其實我真的覺得遇見你,是件很好的事。”畢竟從太宰治身上,你學習到了很多別人不能教給你的東西。

在太宰治從天臺墜落的那一刻,你的眼睛裏是不是只有他呢?

你漫無邊際的回想著過去與太宰治相處的點滴,雖然不信教,卻也在心裏默念著馬太福音第一章,為他送別。

生命在他裏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裏,黑暗卻不接受光。

你看著那些紛亂翻飛、似乎在與逝者交換著黑暗詞語的雪白細沙,忽然覺得,你和太宰治的相殺,其實就像被用海螺盛滿的酒灌醉了的人。

與你僅有一絲金線相連的森鷗外站在你身後,扶著你的肩膀,無聲的表達著安慰。而你卻剛好向前一步,自然地躲開了他的手,將手裏的花束盡數拋撒入海中。

血色的月光籠罩的海面上沈浮著數枝藍色的鳶尾花,重巒疊嶂一般的波浪襲來,將那些哀悼逝者的花兒裹挾著漂流向遠方。

看著看著,你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有一種你所做的一切、太宰治早已計算在內的悲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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