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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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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之然猛地記起什麽,道:“還記得你拜托子念的那幅畫麽?焚書令下達之後,陪著子念一起忙於莊內之事,久久未能憶起。我一直悉心保存,現在我臥房的匣子內。”

柳昔雨眉間盡是疲憊憂容,輕聲道謝後,問起張良。葉之然只道娶了水暮煙的姐姐水淑子,如今在劉邦麾下。

水夫人麽?柳昔雨驀地笑了,原來幸福之人,真的不多。她這才了解到端木蓉住在謝家的原委——七年前,她們與蓋聶張良等人失散。而恰逢嬴政暴斃,胡亥即位,接連著大澤鄉起義。她終於未能與眾人重聚,亦失卻了眾人的消息,便往南方走,途中遇見了葉之然,又遇見了水暮煙,告知了一些事。

僅知道數年前,秦亡。而後楚漢相爭。在途中見過顏路而已……一路流亡,來到謝家,謝家是水暮煙外祖父的故居,雖然敗落,還可住人,三人便定居在此。後來,不知聽誰說起,劍聖死於一個後起之輩手中,西楚霸王與漢王劉邦相爭漸處劣勢……

流年換,楚漢界。項羽,烏江自刎……

柳昔雨回想起了在小聖賢莊的歲月,那時,意氣風發的子羽,和天明追逐嬉戲的子羽,對範增的訓誡無奈之至的子羽……

歷史的巨輪,碾壓了多少的生命與鮮血啊!人說年少輕狂,人說力拔山兮氣蓋世,人說火燒鹹陽一筆霸王。可惜,不得善終。這就是王道麽?

流年匆忙,滾滾紅塵戰場,月下心悲涼。一席鴻門宴,勝負已定,成王敗寇。英雄當年,也不過是一卷竹頁,被堆在史庫的角落。史書,果然只是勝利者的紀念碑而已!

柳昔雨不禁唏噓,感慨著歷史,同時感慨著歲月無痕。掐指算來,自己已經留在這個世界十一年了。等到明年的清明節後,就是十二年整了。這夢,追逐了十一年了。

她撫摸著隆起的肚子,才七個月而已,瞧著倒像是十月懷胎一般大了。漸漸地,柳昔雨覺得肚子有些沈重,坐在木椅上歇息。輕撫著肚子,笑得晦澀。

水暮煙從不遠處跑來,貼在柳昔雨的腹部,聽著裏面的動靜。忽然欣喜地叫著:“小家夥在踢我呢!”

葉之然的一對兒女摸著柳昔雨的肚子,女孩好奇地睜大雙眸,瞅著柳昔雨:“嬸母,這裏面真的有小孩兒麽?”

柳昔雨微笑:“是啊!”

男孩蹙著淡眉:“可是,為什麽嬸母的肚子比母親生小妹的肚子大呢?”

柳昔雨笑得開心:“因為嬸母腹中是兩個孩子啊!”

那對孩子驚奇地叫了一聲:“兩個啊?”

葉之然擔心兩個調皮鬼撞到柳昔雨,讓水暮煙帶走了他們。

看著三人離去,柳昔雨輕聲說:“之然,你真的很不容易呢!兩個孩子,這麽多年,一個人熬過來……”

葉之然嘆息著:“總歸,已經熬過來了。前些日子,我已經打聽到了子念的下落。說是還在桑海城,等到楚漢相爭後,重振儒家。”

一陣冷風吹來,柳昔雨猛地一個哆嗦。

葉之然先開口,輕聲道:“回去吧,此處臨風,又是霜寒的,別著涼。”謝家庭院幽靜,前院臨湖後院依山,來問診的人雖然不少,卻也不算很多。葉之然扶著身懷六甲的柳昔雨回屋,一路叮囑道:“七個月了,還有三個月,可千萬要當心。”

柳昔雨只管點頭,葉之然無語了,驀然問,“不知是男還是女孩呢,想過名字麽?”柳昔雨楞住,笑道:“等路來取名字吧。”

回至屋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對男女,身著漢族服飾的搬山與洛璃,柳昔雨的確未認出。這半年的時間,搬山終於說服了洛璃,來吳縣尋找顏路,卻不料是如今這般情形。

洛璃忽地翻著一個布口袋,找出一只小瓶子:“這裏面是我們苗家的特制的傷藥,口服,搬山以前受傷也是用這個治好的。”

端木蓉接過嗅了嗅,便遞與葉之然讓她餵顏路服下。葉之然取了一只細木棍,掰開顏路的口,一滴一滴滴入顏路口中……

柳昔雨徑自出門,往後院去。

洛璃跟在其後許久,道:“其實,情蠱還有另一個解蠱的方法。”

柳昔雨淡然道:“施蠱者自願放棄生命。”

洛璃先是一驚,繼而笑道:“我願意。”

柳昔雨輕輕搖頭:“不必。你與他在一起,並無不妥。我,也許不能陪他走完此生。”

洛璃訝異地望著柳昔雨。

柳昔雨接下去,“蓉姑娘說,我腹中應該是一對雙生子。我的身體本就弱,氣血虛虧,一直未能調理好。若是當真要抉擇,我定然不會放棄孩子。”

洛璃不知為何,忽然落下淚來,只是不住道:“不要,都怪我。對不起。”

柳昔雨卻笑了:“不必如此,我本不屬於這裏,遲早是要離開的。這一切,我看的很通透。況且,我身體一直不好,與你並未有多大聯系。”

搬山不知何時立於洛璃身側:“其實,洛璃,你的情蠱並非真正的情蠱,九十九個負心人的血肉培植花蠱,只有九十八個人。你所謂的第九十九個人,我的哥哥,他是為了救你姐姐幽璃,才死的。我不語,因著我想要你自己心中徹悟,所謂愛,無需如此。”

柳昔雨與洛璃均是吃驚。

洛璃哭了:“我是真的明白了。”搬山不再言語,僅是抱住她。

柳昔雨見此景,靜靜離去,如此,亦是美好的罷。

路……不知為何,越是即將看到盡頭,我的心中越是平靜,想必,你亦是明白的吧?所以,始終未醒來,你是在擔心你若醒了,我便會離開?還是不忍親眼見著我離去,寧願長久昏迷?或許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這樣深愛過。之前,我從未對任何男子這般癡情,這般付出,這不論是夢還是現實,皆此生不忘。你呢?會否在未來某個夕陽下,手執儒卷,低眉便想到我呢?

路,我終究還是……敵不過宿命!我這樣執著,終究,還是敵不過時間!我總在想,我這樣癡情,究竟為何?我是那樣不肯割舍,割舍這段原就沒有結局的愛情。然而,即便如此,又能換來什麽呢?再多的執念,又能如何呢?不過浮生一場夢,夢醒後,塵歸塵,土歸土罷了!

這麽多年了,我終於看得通透了啊!路,你是否也在為我欣喜?終於,我清醒了;終於,我無求了;終於,我放下了!放下,這兩個字,我用了兩世的心碎,今生的十一年啊!

柳昔雨笑著望向瀟瀟暮雨,遠處子規不住。這樣淒涼的黃昏,心中反而是平和的。原來,無欲無求,是這樣安詳。

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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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寒食節。柳色青新,微風掠過,湖面陣陣漣漪。梨花飄灑如雪,裊裊心事若旖旎。微雨落碧川,雙飛燕歸來。

暮煙一道小跑,找到葉之然,急急道:“然姐姐,我找不到顏先生的脈了。”

葉之然疑惑地跟隨著暮煙:“什麽意思?”

暮煙只道是明明顏路約摸這兩日便可醒來,偏偏忽然沒了脈搏。不巧,端木蓉去往別處替一位老人家送藥。

而此時柳昔雨吃痛地喊出了聲,想來是要生了罷?葉之然命暮煙去找劉嬸過來。柳昔雨扶著榻躺下來,葉之然顧不上顏路,只得先去看柳昔雨的情況。而待她安撫柳昔雨的心情,出門去準備接生所用之物時,急急朝顏路所在的房間掠過。而這一瞥,葉之然呆住——顏路扶著窗欞起身,一手扶額,擡眼,望見葉之然,微微出神。

暮煙跑來:“然姐姐,劉嬸和林春姐都來了。”

葉之然領著劉嬸與與其女林春入房,回首對暮煙交待:“這裏我們三人足矣,顏先生已經醒了,你過去看看。”暮煙點點頭,跑去顏路處,見著顏路清醒過來,驚喜道:“顏先生,你可醒了!看起來,那個洛璃的苗藥還是挺有效果的嘛!”顏路開口即問:“昔雨呢?”暮煙呆呆地望著屋外,回眸道:“顏夫人在生孩子……”暮煙見顏路滿眼驚異,輕聲道:“你已經昏迷九個月了,顏夫人此前便有一個月的身孕,此時,正好十月懷胎。至於你的傷,已然好了許多,休息幾日便可痊愈了。”暮煙將所有事均解說了一番,顏路此時的大腦,似乎終於可以靈活地反應……

一晝一夜,顏路一直立在院中,未曾入眠,不可入眠。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宛若一縷希冀,灑落庭院間。伴著陽光而來的,還有一聲聲嬰孩洪亮的啼哭,應是男孩罷?葉之然小心地接過孩子,謹慎地將他裹起來。顏路想要進入室內,卻被暮煙攔住:“顏先生等等,還有一個。”果然,不久,另一個稍弱的哭聲響起來……

葉之然朝屋外喊了一聲:“進來罷!”

暮煙跟在顏路身後,欣喜地要看孩子:“然姐姐,蓉姐姐,是男還是女?”葉之然輕笑道:“真是遂了昔雨的願,一男一女。”

眾人皆沈醉於喜悅之中。暮煙忽然顫顫巍巍道:“然、然姐姐……”

順著暮煙手指之處望去,榻上的棉褥漸漸被暈染成紅色,血順著布流下,細細匯成一縷縷,在地上越匯越多有些駭人。劉嬸與林春先退了出去,葉之然與端木蓉放下孩子,牽著已經嚇呆的暮煙離開。端木蓉與葉之然已預想過會有此日,而暮煙,這個只有16歲的女孩,嚇得不輕。

柳昔雨軟語道:“路,抱抱我……”

他扶起她披上厚衣,緊緊抱著柳昔雨,輕聲道:“給孩子取何名?”

她偎在他懷中:“男孩你取名便好。女兒叫‘如玉’吧,‘容顏如玉’。‘顏如玉’,多美的名字,我喜歡……”

顏路心中無比淒然,默然頷首:“好,喚作如玉。”

柳昔雨望了望屋外原本晴朗的天氣,轉瞬又是一重煙雨似停非住,她望著顏路,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銀墻,不辨花叢那瓣香……此情可待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仿似已用盡了最後的氣力,重覆了三個字,“夢……一……場……”

不知是何處的聲音,歌唱著一首從未聽過的歌曲:

“草木昏黃 仿佛枯血染了霜 剩我孤單

背影未央好像江湖那麽長剩我倉皇

冷冷的月光停滯在臉上

請為我隱藏溢出的淚花

風來得突然留一地悲傷像愛來去不聲不響

我多想我多想斬斷你淡淡的發香帶著眷戀和貪妄

夢太晚花太香感覺你跳動的胸膛癡夢一場

風雨滂沱淹沒昨日的問候沈默漂泊

歲月娑婆淡漠了誰的執著宿命難躲

曾經的月光在哪個遠方

誰為我擦幹溢出的淚花

風還是太突然笑我太癡狂遺忘呼嘯而過的殤……”

……

……

顏路久久握著已逐漸失卻溫度的素手,如一尊石像般,坐在榻沿,一動不動。雨落至黃昏,天氣放晴,一弧彩虹掛在天邊,雨珠在風中從碧葉上滑落,跌入湖中。此景頗美,卻是無人觀賞。

柳樹下,暮煙問道:“然姐姐,顏先生還是不開口,會不會,為了顏夫人傷心得絕食?”

葉之然白一眼暮煙,道:“虧你想得出呢!顏先生只是需要日子恢覆,還有兩個孩子,他會……”

端木蓉打斷了葉之然:“莫在此偷懶了,快同我去處理昔雨的後事。”

……

按照顏路的意思,簡單的喪事,昔雨的墓建於後山,下臨湖水。他知道,她此生愛好山水,不求浮華,偏愛淡雅,所以,墓建得簡單素雅。他亦知道她喜柳,親自在墓兩旁栽種了許多柳樹。那卷葉之然保存的畫,亦放在柩中,與自己的隨身玉佩,一並入土。他面對墓站立良久,閉目,思緒漸漸飛遠……

遠處,不知誰唱著那首柳昔雨曾經唱過的歌曲:

“韶光暫借寂寞裏搖曳

一為別幾回魂夢自此與君絕

東風了卻花開終須謝

情幾疊隨君亂去不堪撿

窗花剪落地情字一片片

如血 蜿蜒出肆意與決絕

啼月夜子規腸斷情切切

執子之手與子長相偕

韶光長往寂寞裏流淌

怎相忘你的臉旁眼底的蒼茫

明月朗朗君子自端方

不能忘朝夕銘刻在心上

燈花傷落地成灰一行行

歸處青山莽莽雲霧徜徉

影成雙可惜兩地各盡觴

獨將此身此心俱埋葬……”

……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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