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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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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染指,倏然而逝。大漢王朝屹立於世,江山穩固,異姓王多被誅。韓信家滅,算來,已有兩年了。今年,漢王劉邦薨逝,高後執政……

硝煙遠去,已然是太平盛世,百姓得以安居。遠自長安、洛陽,近至桑榆、會稽,皆得以聊生。

顏路手執竹卷,夕陽之下默然擡眉,放眼望向那群下學歸去的稚子,不由輕嘆一聲。忽地,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一處——柳樹下的女孩子軟言細語地對著身側的男孩撒嬌:“兄長~領如玉出去罷?兄長~”

女孩惹人憐惜地瞪著一雙清澈的瞳仁,瞅著男孩,男孩無措地回望顏路。終於,顏路微微頷首,以示允許。於是,那個調皮的藍衣女孩瞬間便消失在了顏路的視線。顏路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看書。卻在低眼的一剎,不經意地落下一滴淚來。那顆淚珠砸在幾案上,碎成瓣狀。

不自覺地,便吟出了那個從不曾對子女提起的,亦是自己不忍提起的名字:“昔雨……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雖說已然過了許多年,卻是總也忘不了。是啊,如何忘卻?傳說飛過忘川,食得萱草,即可忘卻。呵呵,然,若真當如此,自己亦不舍得遺忘罷?要知道,選擇忘卻,亦是一種徹骨之痛啊!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绤兮,淒其以風。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小聖賢莊重建,弟子日益漸增,雖遠不及當年那般恢宏秀麗,也算是恢覆得很快了。顏路回憶起七年前被伏念托人召回,多年後的重逢,伏念只淡淡說了句:“子路,隨我去見見荀師叔罷!”

那抹綠色身影不知何時立於門口。顏路擱下書卷,起身回應道:“好。”後山頗為寂靜的一處,入目的是一座孤墳,冷冷的墓碑上,刻著“荀卿之墓”的字樣。沒由來地,顏路回想起那日……

嬴政下令火燒小聖賢莊,被後世稱之為“焚書”。而後的坑殺,伏念作為儒家掌門人,首當其沖。

荀卿卻打暈了伏念,對顏路凜然道:“帶他走!”

顏路皺眉:“師叔,您?”

荀卿淡然地捋著胡須,道:“時至今日,儒家必須有人出來承擔。重振儒家,將儒家發揚光大的事,難道要我這個老頭子來操心不可?”

顏路還欲再說什麽:“可是……”

荀卿打斷了顏路的話:“子房在外籌謀,莊內之事必然無暇顧及。你們走罷,伏念這小子太倔,你帶他走罷!”

顏路第一次在荀卿面前倔強起來:“不!”

荀卿嚴肅地喝道:“還在等什麽!快走!”

顏路與荀卿僵持了良久,終於帶著伏念離開:“師叔,保重!”

待到重返小聖賢莊,滿目蕭條,處處灰燼……

雖然這是自己料到的結局,然,當目之所及皆被殘闕頹景代替,顏路驀然發覺自己有些恍然失措。沈默了整整三日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直至身側陪著自己跪在小聖賢莊門前的單薄身影緩緩滑落下去,方明白了自己並非一無所有,自己還有她需要去盡心照顧!至於儒家、至於小聖賢莊,只要那些書卷還在、思想還在、人還在,儒家就在、小聖賢莊就在!

半年多前,伏念積勞成疾,與世長辭。撇下這日益繁盛的小聖賢莊,撇下了與自己多年的兄弟情義,撒手人寰。伏念是那樣的盡職盡責,臨終前,亦不忘對顏路托付一番:“子路,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這小聖賢莊……你定要……”顏路握緊了他的手:“師兄,子路明白,你且放心。”

伏念望著一旁的葉之然,與已是少年的一對子女,微微張口,卻已然沒有了聲音,終是闔上了雙眸……

儒家推選了新的掌門人,顏路這個當年的儒家二師公,如今已是師祖的輩分了。恍惚間,顏路只覺浮生一場夢,多少的年華,隨風而逝。只是,逝去的,不止年華,還有那顆已然蒼老的心罷?

明日,又是一年清明了,自己要拜祭的,除了荀師叔,還多了師兄伏念,還有這十多年都不忍回憶的女子。每每憶起,心口皆是窒息的痛……故去的人,能否了解活著的人,心中的痛楚呢?

“阿父~”一個銀鈴般的聲音打斷了顏路,身著藍色布裙的女孩子撲進顏路懷中,“父,你在想母麽?父你何時才會帶我們去見母親啊?父……”一個男孩打斷了女孩:“如玉,別鬧。父,有人找您。”

顏路擱下書卷,聞得有客來此,哄著調皮的女兒:“如玉乖,父先去迎客,你隨著昔兒去玩罷。”

屋外是一名男子,男子身側是一個15歲左右的少年。男子眉眼間笑意頗濃,年過不惑,他喚了顏路一聲:“二師兄,可還認得出我?”

顏路驀然一驚,細細看來,確是張良,功成名就已隱居山林問仙修道的張良,慨嘆道:“子房……二十來年未見,難得你還記著故地重游。”

張良心中亦是感慨無限:“嗯,拜別師兄已是二十三年了啊……對了,二嫂呢?怎麽不見她呢?莫不是……她回去了?”

顏路眼底深藏著哀傷,擡眼道:“她……十二年前的清明,便故去了。我忘了,她終究是要離去的,不論遲與早……多年來,我不知如何對如玉及昔兒交待,只想待他們再大些了,便帶他們去往吳縣祭拜她。”

小女孩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父,我們今年就去,可好?”

男孩亦是渴求地望著顏路:“父,你從不談起母,我們便從未問起。你書房的那幅畫,是母罷?吳縣雖然離得遠,但我們定不會嫌累!”

張不疑先開口了,不屑道:“別開玩笑了,我與父自留地而來,行至小聖賢莊,都精疲力竭。我母恐我弟弟走不動,都留在家中的。從此地去吳縣,你會不叫苦?”

女孩見著那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孩取笑自己的兄長,不由氣上眉間,怒道:“你不就是留侯的兒子嘛,那也是你父的榮耀,跟你有什麽關系!這麽一段路你就嫌累啊,要知道我們五歲的時候就去過留地了!”

此話一出,顏路先是吃驚——如玉像極了昔雨,而後是責備:“如玉,不得無禮!”

張良制止不及,只好道:“不疑,長輩說話,不許插口!”隨即張良感嘆,“真像昔雨,那日昔雨為子明打抱不平的樣子,想必師兄亦記起了罷?”

顏路默默然。他怎會忘記?又是如何能忘記?她的一顰一笑,皆在心間,從未忘卻。

驀地,顏路輕嘆:“你車途勞頓,先與不疑歇息罷。”

張良在顏路的帶領下,亦步亦趨,輕聲試探著問顏路:“師兄,可曾想過再娶一妻?”

顏路沈默地望了望張良,遂輕聲道:“你呢?可曾再娶?”

此言一出,張良啞然。是啊,淑子離世後,自己亦未再娶,師兄又何嘗不是呢?從盞兒到葉之然,再到重逢的、父母之命的淑子,再何必多求呢?

清明的這日,細雨紛紛,有些寒涼。張良跟隨著顏路,一起祭奠了荀卿與伏念。張良三叩首,以表多年的思念與恩情。

待張良走後,顏路在一對兒女的催促下,終是告別了小聖賢莊,南下去尋那個夢中的女子。

來至吳縣,恰逢春雨連綿。凝眸處,碧波蕩漾,卻愁上心頭。

他以為,這十二年,足夠將這份思念與痛苦壓制住,甚或磨滅掉。

這麽多年來,春雨如舊,深情如舊,人不似。

他預想過這一切,只是當現實□□出來,卻反而無法釋懷。

十二年來,他從未在子女面前提到過那個自己深愛一世的女子,不是不想,是不敢。這許多年,自己將這份懷念深深刻在心中,而這塊舊傷疤揭開後,還是會滲出血來。而每每見到如玉或調皮撒嬌,或故作老氣橫秋的模樣,都會想起她,於是,又是難以入眠的一夜……

他久久地立於墓前,任雨水淋濕衣襟。十二年了,忙於莊內之事,加之消失的勇氣,自己從未來看過你,你可還好?而如今駐足於此,往事卻猶如昨夕。

“我不會忘記要等你,你可不要忘記帶我走。”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

“路……抱抱我……”

……

昔雨,我的思念成殤,你可感覺到?

顏路宛若松竹一般,長久地立於墓碑前……

“父……”顏如玉撐著傘,努力地想要夠到顏路頭頂,但始終無法夠到,只得開口,“父,切莫著涼了,母會心疼的。”

顏路回眸俯下身來,半蹲在地上,顏如玉急忙將傘遮到顏路頭頂。

顏昔在一旁輕聲道:“父,小聖賢莊的事情,交給儒家新任掌門即可,我們往後住在這裏罷!我們一起陪著母,這麽多年了,她一直孤身一人。我與如玉會很聽話很懂事,不會教您操心的。”

顏昔言罷,跪在墓碑前:“母,昔兒來看您了……”

顏如玉亦跪下來,與顏昔一齊叩首。

顏路微怔,不自覺間一抹笑意抵達眼底,自唇角逸出:昔雨,多謝你為我留下這樣乖巧的一對兒女,我自當好生撫養他們。

這許多年來,斑白了發鬢,至此刻,是真的放下了……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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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夢令浮生半醒……

我微醺面北思君

等天明憔悴入銅鏡……”

……

“逐夢令浮生半醒

誰聆聽我心事入琴

弦外音撥亂曾經

絲竹輕卻重重傷心……”

柳昔雨被李玉剛清澈幹凈的嗓音喚醒,柳昔年驚喜地站在門邊:“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柳昔雨納悶了:“什麽意思?我去哪裏了麽?”柳昔年摸不著頭腦地問:“你失蹤十一天了啊!老爸老媽找了你好久!”

柳昔雨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居然是在那個時空自己穿過的藍色曲裾???掀開被子,發現一塊兒玉佩,上面赫然是……

沒錯,是顏路。還有一幅畫布,是顏路……

柳昔雨只覺得莫名地心酸,而柳昔年早就跑去告訴出門尋找柳昔雨的老爸老媽——老姐回家了!柳昔雨起身,將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然後鋪開畫卷,取出自己最愛的那副偌大的紫竹扇,在空白的扇頁上,仔細地將畫卷修剪了一番,認真地貼上去。

等畫扇晾幹了,柳昔雨在床頭釘了一顆水泥釘,將畫扇掛在墻壁上。輕輕撫摸,無盡地嘆息:“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老媽老爸回來,看見安然無恙的柳昔雨站在眼前,激動得不行,老媽都哭起來了。煽情的相逢啊……

安撫過父母,柳昔雨開始發呆。柳昔年忽然推開臥室的門,神神秘秘地合住門,問:“姐,你這十一天去哪裏了啊?”柳昔雨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如果說我穿越了,去了秦朝,你相信不?”柳昔年猛地被入口的蘋果汁嗆住:“咳咳咳咳……咳咳……穿,穿越?秦朝?”

柳昔雨輕輕拍著柳昔年的後背:“孩紙,淡定!我說的沒錯,記得你看見我時候的那身藍色古裝吧,是在那個時代的,死之前穿的衣服。另外,看見我墻上的那幅畫沒有?是那個時代帶來的,帛畫。而且,我在那裏經歷的不是十一天,是十一年多,將近十二年。”

柳昔年古怪地瞅了瞅柳昔雨,又趴在畫扇旁端詳許久:“這……不科學啊!”柳昔雨無奈地聳聳肩:“這個世界有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事件。”柳昔年猛然間回頭,狡黠地轉了轉眼珠:“見到夢中情人的感覺,不錯吧?”

她白一眼柳昔年,不理會,自顧自地裝著手機、塞上耳麥出了門。去外面轉轉,也許會清醒點吧?

柳昔雨走在空蕩的街頭,天色漸漸轉暗,空中開始飄雪……

思緒紛亂,思念悠遠纏綿……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顏路……我那般愛你,只因你可以選擇愛或不愛我,而我只能選擇愛或更愛你——我帶著全部的自尊盛裝而來,只求到最後不要輸得潰不成軍。而終於,我深刻地認識了,你就是那樣溫潤如玉的男子,那樣鐘情專一的男子。你原就是一個懂得取舍喜惡分明之人,只是,記於心頭不多辭令而已。你於我,當真是一世不負……

我曾以為,自己若是忘了是穿越千年而來,便可不必對這樣艱難的未來。而最後,我發現自己雖愛得失了理智,卻也終是豁然開朗了。我想,若再次做選擇,仍舊是會為了此份愛義無反顧,不論多少艱難險阻,不論多少苦痛折磨,都無怨無悔,哪怕我的人死於非命,我的魂挫骨揚灰。我只是覺得,可以這樣好好愛一場,也是值得的,既然值得,也無需再計較得失或公平。

許會有人說我傻,許會有人罵我癡,僅為了一個相隔兩千多年的夢,沈迷至此。我卻從未向任何人說過,盡管我愛得再癡再傻,中毒再深,我從來都清楚地知道並且記得,沒有什麽可以與時間抗衡,所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悲哀,我自然心如明鏡。我明白,只有一生一代一雙人,哪來穿越千年人如舊!我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放下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或者為了自己更好的領悟生命和生活,又或者,為了別的。但,這都無妨了……

我憶遍江南煙水路,訪罷陌頭春寒柳。故世舊夢樓臺中,凝眸芳苑不似舊。燈火隔千年,雨碎清明時候,幽月掩了芳華,不戀湮雲岫……

我踏上回校的路,便不再會再想太多了,這次,是真的看得通透了啊!

一個月後。快要開學了,柳昔雨決定提前去往蘇州一趟,算是最後一次回憶那段愛情吧!而自己想要再找回那個令她穿越的帖子,卻怎麽也找不到了,仿若一場夢……

終於來到了現代社會現實中的,古城“吳縣”——蘇州,除了PM值比較令人無奈以外,心情還是歡喜的!

生活依舊平靜得不起波瀾,在某個月夜下,仍舊會回想起當初有他的種種美好。只是,再不會有一絲不甘,心中全然是坦蕩蕩的淡然。如今,自己是真的明白了,是真的清醒了。

不管這是真是假,我都已經別無所求,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顏路,我終於還是醒來了。一夢驚醒,再無他念。只願你一世安好,無憂無愁。而我自己,看得透徹了,便放下了。雖然依舊會將你的名字用小篆寫在我的日記本、漢語詞典的扉頁上,雖然我的衣櫃門扇上依舊掛著你的掛畫,雖然看《秦時明月》依舊會多看你幾遍,雖然……

但是,我是真的醒了,別無所求。

原來,我也可以如此坦然麽!

……

……

—————第三卷,完—————

———————————大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還有一篇番外,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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