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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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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著那訪學先生一副發黴的神情,王若莞忍不住問楊清風:“你還會什麽?”

除去劍術高超,花洗塵會調香會下棋,楊清風會彈琴會下廚,他們西閣修的技藝,都這麽五花八門嗎?

楊清風仰頭望了望天,“不好說,指不準哪天你發現我會起死回生。”

王若莞皺著鼻頭撇了他一眼。

林蘇笑道:“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地府都不收,哪需要起死回生。”

花洗塵:“有道理。”

楊清風發現花洗塵越來越不可理喻地只向著林蘇,孤軍奮戰地長嘆了一口氣。

他們到了棋社將店裏的燈點上,拼出了一張飯桌後,把菜和碗筷都放到了桌上,擺出了五張椅凳。

中間位置空著,林蘇和花洗塵一側,楊清風和王若莞另一側,圍在了桌前。

氣氛微沈,燭光微動,花洗塵見大家都凝神靜氣後,溫聲喚邪道:“一起吃個飯吧。”

沈默了片刻,一團藍霧微凝在了中間那張椅凳前,漸漸現出了一只鬼魂。

王若莞鼻尖一酸,喉嚨微微哽咽。

是王泓。

其實這幾日相處,她心裏已經有了猜測,可真的見到他時,她還是轟塌了。

花洗塵曾言若是王泓,那他的鬼魂離體的過程中可能失憶了。失憶的魂魄會不由飄蕩到自己印象最深的地方,會不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喜歡下棋,就會看不慣棋下得不好的人,他教王若莞下棋,可能是潛意識裏就想教她。可是他從未現身,有戒備心,說明他覺得他們是陌生人。

王泓目光註視著桌上的佳肴,額頭上擰了好幾條的皺紋,“今日是什麽日子?”

花洗塵道:“是端陽。”

王泓從椅子上猛地站起,開始喃喃自語:“我要回去吩咐廚房做飯了。”

花洗塵輕聲問:“給誰做飯?”他在試圖喚出他的記憶。

王泓一滯,低頭微微晃動著腦袋,眼神迷茫,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要給誰做飯?要給誰做飯?我記不起來了,記不起來了……”

一見王泓露出痛苦的表情,避免他一難受產生怨念,花洗塵轉言道:“無礙,我們做了些吃食,您看看合您胃口不?”

王泓順從著花洗塵的話朝桌上仔細看去,眉開眼笑:“這道燒鴨掌,是小姐最愛吃的。她長得可俏了,卻不太文靜,甚至還有些任性。”

明明不太算誇讚,可王若莞還是抹了把眼淚勾了嘴角,王泓總是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一直緊記自己仆人的身份,難得能聽到他損她一句。

花洗塵道:“小姐是誰?”

王泓一怔,手摸上了額頭,“是,是……”他愈想,腦海卻愈發混沌,頭痛欲裂。

花洗塵又轉了話茬:“這裏是哪裏?”

王泓望向四周,溫和笑著:“這裏是老爺帶我下棋的地方,老爺和善,發現我喜歡下棋,就常在這裏教我。”

王若莞的父親是王泓最感恩的人,他一直將王泓視為兄弟,所以他離世後,王泓依然忠心為王家,為了王若莞日夜操勞。

花洗塵道:“您教過別人下棋嗎?”

王泓笑著點頭:“我教過,一個很好的孩子,她很聰明。”大概也就他會誇讚王若莞聰明了。

見王泓慈祥安定,想必不會暴走,花洗塵默了會,開口道:“您為何教她?”他伸手指向了一邊的王若莞,王若莞頓時屏氣凝神。

王泓順眼望去,只覺得這張臉是那般熟悉,他伸手想去摸王若莞的臉,“我們家小姐,和你下棋的樣子很像。”

他手湊到王若莞臉邊,卻停住了,仿似之前都未做過這樣僭越的事情,他想,卻又怯。他之前未現身時,情不自禁摸過王若莞的後腦勺,可當著面,他又不敢了。

王若莞眼眶一熱,落下了淚水。

王泓一見他哭,心急如焚起來,立馬溫聲安慰:“別哭,別哭。沒事的,沒事的。”

王若莞再憋不住哭出了聲:“叔父……”

王泓定定看著王若莞,“你喚我什麽?”

王若莞抽泣著:“叔父。”

王泓在世時,一直都稱自己是花家的仆人,也一直對她都是對待主人的態度,行為舉止也從不敢親密,但他是最為她操心的人。王若莞一直都知道王泓對她的慈愛,她心裏也一直將他當做親人,今日,她終於喚出她想喚的稱呼,終於讓他知道她早已是將他當做叔父。

王泓睜著眼眸,一直在回憶,他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他不該忘記的。

見王泓迷茫著臉,仍未記起,楊清風站起了身,走到了王若莞身後,解下了她頭上的發帶。

王若莞心裏一抽,只聽見楊清風溫和的聲音從額頭上方傳來:“據說束發之年,一般家中長輩都會親自給其束發一次,今日是你的生日,恭喜你又長大了。”

這是他們商量好的場景,以身作則來試圖喚醒王泓記起今日是什麽日子。楊清風也不明白怎麽討論到最後,林蘇和花洗塵一致將他推了出去。

他撥弄了一下王若莞烏黑的頭發,為難道:“晚輩不擅長給人束發,能麻煩您幫這孩子束一下發嗎?”

王泓躊躇了一番,順從心中的渴望朝王若莞身後走去。

楊清風早已備好了梳子,遞給了王泓,他手輕輕撫上了王若莞的頭,先幫她理順細發。

林蘇瞧著起了玩心,悄悄問花洗塵:“你有被束發過嗎?”

花洗塵搖了搖頭,他十五歲,雲錦已經逝世了。他不喜歡同別人太親近,也沒人敢在他頭上動土。

林蘇一聽,站起身走到花洗塵後面將他頭發一散,學著王泓束起他的頭發來。花洗塵心裏一咯噔,並不厭怒,只是在凳子上的身子有些僵住了。

王泓的動作謹慎小心,溫柔不已,雖然手掌冰涼毫無溫度,卻給王若莞心懷帶去了陣陣暖流。

王泓梳著理著,不由慈眸笑道:“小姐長大了,頭發都這樣長了。可惜老奴不會梳時新的發樣,不過小姐好看,怎麽樣都好看。”

王若莞一哽咽,又掉了淚下來。

王泓梳好了之後,給王若莞綁上了發帶。

楊清風喚了聲:“王泓。”

王泓應了一聲,頓時恍悟了過來,他是王泓。

回憶如潮水般在他腦中湧現,王若莞連忙擡頭望向他,王泓註視著眼前他剛剛給其束發的王若莞,“小姐……”

王若莞沙啞著喚了聲:“叔父。”

王泓鼻尖一酸,眼眶裏盈滿了淚水,他配不上這個稱呼,他更配不上給王若莞束發。可是能聽到她這樣喚他,能做為親人在王若莞的束發之年給其束發,他高興又無憾。

他何嘗不是把她當做了親人,何嘗不是在最後離世那刻都擔心著她。不過,看到她安好,知道她已漸漸長大,身邊又有了幫助她的人,他能安心了。

王若莞擦了擦眼角,再次喚了一句:“叔父。”

“王泓!”夜色中傳來一聲空靈的召喚,是鬼差來接引他了。

鬼差接引魂魄時是先呼喚魂魄的,魂魄應聲才能受到接引。未應聲的魂魄,可能是心存執念或怨氣太重,自我意識過強而不被鬼差召喚控制,也可能是魂魄剝離□□時失去了記憶流蕩於人世。而這樣的魂魄很容易就會消散,就如方才的王泓,如果一直記不起自己是誰,他的魂體會越來越弱,漸漸消失。

他們努力喚起他的記憶,為得就是不讓他消失,能夠去輪回。

王泓應了一聲,漸漸化成熒光,正被召喚離開。

他慈祥地笑著,望向了桌面,“真是一桌好菜啊。”

花若莞吸了吸鼻子,盡量彎彎著眉目,“對啊,有我最喜歡的燒鴨掌。”

王泓欣慰地笑著,對其他人微一點頭表示感謝,對王若莞道:“要好好的。”

王若莞對王泓點頭,又哽咽了起來,但還是竭力揚出了笑。

她想告訴他,她會好好的,會很好。

王泓走了。

夜空中,飄著好幾盞天燈。

棋社的長廊上,王若莞繼續展開天燈的燈罩,點上火,將其放上天空。她望著漆黑天空上的點點燈火,“我以為我會更難過,可其實我現在心裏舒坦了好多。”

楊清風也俯在欄桿上望著天空,“分離沒有那麽可怕,有時只差好好告別。有緣還會重逢的。”

之前王若莞心裏疼痛不已,難以釋懷,是因未曾見到王泓最後一面,未曾喊過他一聲“叔叔”,她除了能給他爭取宗廟牌位,再也做不了什麽。

可如今,她知道王泓已經被接引離開,他們也好好地告別過,塵埃落定般,她開始幻想並期待某一天會在街頭巷尾處,遇到王泓的轉世。

那時,會不會她已是白頭老嫗,而王泓卻是黃口小兒。

花洗塵靜靜望著天空,林蘇的聲音從他身側飄了來:“我好像把你頭發梳歪了……”

林蘇以長輩身份給他束發已經是占了個巨大的便宜,不曾想她還把他的形象毀了,頓覺羞愧。不過她剛剛就發現他現在頭上束著的,是她賠給他的玉簪。

往日頗註意儀容儀表的花洗塵往頭上一摸,還真是歪的,但他卻一點都生不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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