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多了一個人, 落顏兒給了媽媽一筆銀子，說是她不習慣，想要蘭月去陪她兩天。

媽媽起初不同意, 一看到錢，二話不說給蘭月放了行。

蘭月的貼身婢女要跟著。不帶，會引起媽媽的懷疑, 帶了不方便。

慶幸的是，這個婢女跟著蘭月的時間久了，與蘭月的關系更親, 聽的是蘭月的話。

出了醉花樓，蘭月便叫婢女不要再跟著, 婢女家中還有一個久病的父親, 蘭月私掏了些銀錢, 讓婢女這幾日先回家照顧父親。

婢女父親的病需要錢，往日蘭月貼補過她很多次, 她感恩戴德，保證不會與醉花樓透露半點蘭月的去向。

蘭月笑著和婢女道謝, 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

陰天蒙蒙, 天空還有沒散去的烏雲。他們出來時雨剛停, 路面濕得坑坑窪窪, 深一腳淺一腳，實在是不好走。

蘭月身子弱, 落顏兒決定雇一輛馬車去。

渡無回沒意見，蘭月全憑她做主, 薛衡一鬼沒有話語權, 落顏兒掏出銀子, 為了能讓渡無回坐得舒服些, 特意雇了一輛寬敞又幹凈的馬車。

扶著蘭月先上了馬車，落顏兒留在後頭低聲問渡無回：“大人，我沒跟你說一聲，便把蘭月姐姐帶上，你不會怪我吧？”

“怪你，你便不插手這件事？”明顯是不能，渡無回想都不想上了馬車。

馬車上的氣氛很難形容，落顏兒時刻觀察蘭月的情緒，小心翼翼，不敢多說；蘭月時不時打量坐在對面的閻王，似是有話想問又不敢問出口；渡無回閉目養神，周身的氣息卻算不上祥靜，甚至有些淩厲。

而薛衡一鬼，話不能說，用來寫字的水被封了，就只有不停地伸著手指指明方向，再由落顏兒告訴在前面趕車的車夫。

車夫的車趕得很穩，但耐不住道路崎嶇，路途遙遠，蘭月的身子吃不消長時間的趕路，於是他們路上找了一個小茶館停下來休息。

小茶館能提供的只有茶和糕點，渡無回不吃東西，單獨坐一桌。

落顏兒拿了塊桂花糕遞給蘭月：“蘭月姐姐，你將就著吃點，別餓壞了。”

蘭月不想吃：“顏兒妹妹，我真的沒事，我們繼續趕路吧。”

“好歹吃點吧，”落顏兒望著在指手畫腳想要蘭月吃點東西的薛衡，嘆了口氣，“你這樣會讓人擔心，吃點吧。”

“抱歉，是我耽誤了你們，還讓你擔心了。”蘭月拿起桂花糕咬了兩口，她吃得很慢，一旁的薛衡恨不得能夠幫她多塞幾塊。

“沒有耽誤之說，由你親自去把薛衡接回來，薛衡會很高興。”落顏兒柔聲道。

“會麽？”蘭月的眼神空洞無光，“我害死了他兩次，他還會想見到我麽。”

薛衡很想說話，說不出，只有瘋狂地擺手。

落顏兒傳達薛衡的意思：“蘭月姐姐你別亂想，薛衡的死與你無關，他這次是……”

“是什麽？”蘭月打斷，看了渡無回一眼，“閻王可以感知到薛衡的死因是麽？”

落顏兒啞口無言。

蘭月道：“顏兒妹妹，你別安慰我了，薛衡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

“六年前，他因為我，放過刺殺目標，第一次任務失敗被罰得全身是傷，他跟我說，他是跟同門比試傷的。五年前，他因為我決定脫離暗影，被暗影追殺後，又因為我，主動在暗影面前現了身，撐著最後一口氣，他又跟我說，他其實是因為得罪了上頭，早就被暗影追殺，不得已才叛出了暗影。”

“你看，他的謊言多拙劣，拙劣到我都不忍心拆穿他。”

蘭月苦澀一笑：“顏兒妹妹，你猜，這次如果薛衡有時間，他又會編個什麽樣的理由，把我給撇出去？”

“不會的，蘭月姐姐你別多想。”落顏兒說得自己心都虛了，她看著兩個近在咫尺的有情人，互相思念卻不能相認，她有些心軟，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蘭月，薛衡其實就在她的身邊。

她拿不定主意，轉去悄聲問渡無回。

兩人之間的距離靠得很近，渡無回盯著落顏兒一動一動的嘴巴，喉結滾了滾，他清了清嗓子：“找個無人的地方再說，這裏不適合。”

“好。”落顏兒聽渡無回的話忍住了沒說。

天空的烏雲蓋得越來越厚，遠處，雲夾閃電，已經打起了雷。

看來又要下雨了。

下雨只會更難走，他們抓緊時間重新啟程，一路沒再歇息，有車夫在，落顏兒找不到可以告訴蘭月的機會。

這事一直拖到他們到了目的地的附近。

前面是一片密集的樹林，馬車過不去，他們便下車徒步而過。

過了樹林，映入視線的是一條清澈的河流，這一段的河流不深，大約到落顏兒大腿的高度。

薛衡邊比劃邊繞著水流的方向來回跑，落顏兒道：“薛衡的屍體就在河裏。”

河流沖去薛衡的屍體，沒有準確的位置，必須有人下水找。蘭月顯出了些急態，落顏兒話音剛落，她就下了水中。

水中涼，蘭月奔波了一路，臉色還沒有恢覆過來，薛衡擔心，他張開雙臂，攔在蘭月的面前，想要蘭月回到岸上。

虛繆的靈魂攔不住人，蘭月穿過薛衡的身體，她猛地瞳孔驟縮，視線在四周搜尋。

“薛衡？”她弱弱喚了聲。

回應她的是呼嘯的風聲，她那一點不可思議的念頭也飄散在了風裏。

落顏兒知道攔不住蘭月，她挽起裙擺：“我也去幫忙找人。”

岸邊都是石子，她脫去鞋子，白皙的玉足踩在粗糙的石子上面，實在是硌腳的很，落顏兒倒抽了兩口氣，等稍微適應了些，她擡腳向前……

後衣領卻被渡無回拎住了。

落顏兒茫然回頭：“大人，怎麽了？”

渡無回垂牟，看著落顏兒紅了的腳底眉頭輕蹙：“整條河，你打算這樣找到什麽時候？”

“那大人有辦法？”落顏兒抓住重點，充滿希翼的看向渡無回。

渡無回用近似命令的口吻道：“你先把鞋穿好。”

落顏兒穿好鞋，再三保證有更快的方法可以找到薛衡的屍體，才勉強把蘭月叫了回來。

蘭月有些站不穩，落顏兒及時扶住了她。

蘭月上來就問：“閻王真的肯幫我找薛衡？”

落顏兒不假思索點頭：“大人從不撒謊，他說會幫就一定幫。”

渡無回已然站到了河邊，他結了個手印，河邊瞬間游來幾團黑乎乎的東西。

落顏兒走近看，那黑乎乎的原來是長到幾乎可以包裹全身的頭發！她驚道：“是水鬼！”

水鬼，他們沒有臉，長長的頭發將前身後背全部蓋住，游在水中，就像是一只巨型的黑色海蜇。

蘭月看不見水鬼，聽見落顏兒說水裏有水鬼，抓著落顏兒的手緊了些，落顏兒扶慰道：“不用怕，有大人在，他們不敢作亂。”

水鬼們聚在一起，似乎接受到了指令，又立即四處散開，分頭尋找薛衡的屍體。

一只水鬼在河流的一處弄出一個小小的漩渦，渡無回施法將那處的河水隔開，他飛身躍起，用鞭子將薛衡的屍體從水裏卷了出來。

經過一天，薛衡的皮膚已經起了皺，尤其是他手掌心的皮膚，已經變白脫落，辨不清掌中紋理。

他的身上有多處傷口，傷口泡白，開始發腐，看起來觸目驚心。

蘭月一步、一步走到薛衡屍體的面前，抖著的手在薛衡的屍體身上游走，始終找不到一處可以摸的地方：“怎麽會這樣，死就算了，為什麽還要死得那麽慘。”

“薛衡，我好恨你。”

“薛衡，我好恨你！你為什麽要拋棄我，又一次，你怎麽忍心讓我又一次把你送走。”

“啊！”

蘭月壓抑的所有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她抱住薛衡，絕望的叫喊聲，似乎要撕裂周遭的一切。

不舍、憤恨、悲痛、思念，所以情緒混夾在這一聲吶喊中。

而徹底被撕裂的，是薛衡。

薛衡發不出完整的哭聲，那斷斷續續的“啊啊”聲，像是把被卡住的鋸子，每一下都費盡了全力，卻依舊徒勞無功。

蘭月聽不見，蘭月不知道——他在。

下雨了。

積壓了很久的烏雲終於承受不住，唰啦啦地下起傾盤大雨。蘭月抱著薛衡的屍體坐在地上，雨水浸得她的背影愈發的單薄，她的哭聲是那麽的肝腸寸斷，仿佛這場雨是因她而來的。

是老天爺為她掉了眼淚。

蘭月蒼白的臉龐，分不清哪裏是淚水，哪裏是雨水。她的眼神變得呆滯，聲音很輕：

“薛衡，我撐不住了，如果你註定要下地獄，我便陪你一起下。”

蘭月從掏出了一把不知何時就帶在了身上的匕首，毫不手軟地刺向自己的心臟。

“蘭月姐姐！”背對的方向叫落顏兒看不清蘭月手中拿的是什麽，等到她反應過來要出手會來不及。

是薛衡，薛衡明知徒勞還奮不顧身沖了上去，一股強大的風撞斜了雨絲，撞掉了蘭月手中的匕首。

蘭月眸光一顫，對空空如也的方向，哽咽著聲音問：“薛衡，是不是你？”

作者有話說：

人死後，一般三到七天會浮起來，根據溫度和深度時間不等，可能提前可能更久。

這裏薛衡的屍體只沈下去了一天，默認是還沒能浮起來。

如有錯誤，歡迎指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