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0章

關燈
草原的天光, 被氈包頂上的圓形套腦篩成斑駁淺黃。

容溫昏昏沈沈把眼睜開一條縫,又立刻合上, 不耐的翻了個身,扯起錦被往面上蒙, 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守在一旁的櫻曉見她醒來, 忙輕聲問道, “公主可是宿醉過後身子不適?頭疼?”

宿醉?

……她怎會喝醉。

容溫倏地睜開眼, 鯉魚打挺般翻身坐起,困意盡消, 偏頭急聲問櫻曉, “大軍開拔了?”

櫻曉看了眼高幾上,特地從公主府搬來的西洋鐘, 回道,“還有半個時辰, 大軍此刻應在鎮外舉行出師祭祀禮。”

“唔……”容溫懊惱的拍拍腦門,“快給我拿衣裙!”

容溫疾風火燎出了王帳這片草原區域, 趕到花吐古拉鎮外時, 祭祀禮將將結束, 大軍開拔, 送軍的鼓樂聲適逢熱烈。

黑壓壓的人群,摩肩接踵, 呼聲喧嚷, 俱是擁擠成一團。此種情形, 分隔三步之外的人想重新聚在一起, 便如牛郎難會織女。

任憑身份高低,都不起作用,該擠的還是照樣擠。

公主府的護衛護著容溫的馬車,艱難前行。卻半天不得其法,仍在原地轉悠。

容溫索性下了馬車,讓護衛送自己上城墻去。

今日城墻之上倒是站了不少圍來看熱鬧的百姓。

容溫一行人上去,周遭百姓雖不明她的身份,但看開路的侍衛陣仗極她身後那幾名穿戴講究的婢子,也知不凡。遙遙行過一禮後,小意避到城墻另一頭歡呼熱鬧去了。

容溫撐著厚壁城墻,踮腳往下看。

五萬精兵身著玄紅二色鎧甲,整裝待發,秉旄仗鉞,氣勢雄壯。

象征“師出有名”的清室黃龍旗,與表明本軍身份的科爾沁部玄紅二色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容溫順著大旗,輕而易舉辨認出了隊伍正前方,傲居馬上,身著金玄鎧甲的達爾罕王、多羅郡王等人。

但是,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聽說他被封為先鋒,顧名思義,先鋒自是先頭部隊。

為大軍探路,是先鋒營的職責之一。

——說不定人早先出發,前去探路了。

但容溫仍不死心,快走幾步,換了處位置繼續踮腳探頭看。

遠遠的,發現西南方向有一赤黑鐵騎與大軍逆行,迅疾如風,往城墻方向飛馳而來。

容溫雙眸晶亮,視線越過成片的甲胄彎刀,長矛手斧,定定落在那一人一騎身上。隔得太遠,容溫看不清來人的臉,可直覺告訴她——是他。

顧不得體統,容溫下意識朝越來越近的人揮手,擔心他看不見她。

班第一路脫隊疾馳到城墻下,再擡頭望時,卻發現一直傻乎乎在上面招手的姑娘不見了。

翻身下馬,大步踩著青石階往城墻上走。

轉過緩步臺,發現容溫正背對那些侍衛與宮女,埋頭蹲在最頂層的石階上,小小的一團——正雙手扯著自己的裙角較勁。

容溫餘光掃見一雙赤黑氈靴,連忙擡首。見到來人一聲赤黑戎裝,威風凜凜,眼前一亮,不自覺彎了唇角。

兩人對視片刻,容溫便攥著裙角輕聲但急切的喚,“額駙快來,快來!”

班第幾步走到容溫近前,似嫌這居高臨下的姿勢不舒服,索性在容溫下兩步臺階上屈腿半蹲著,眼瞼半斂,盯著她不住扯裙角的手,挑眉疑問,“殿下這是作何?”

“噓……”容溫嫌他嗓門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後,俯身湊近他些許,做賊一般輕聲道,“你快撕我裙子。”

“嗯?”班第耳朵一動,懷疑自己聽岔了。

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大姑娘,讓他撕她裙子!

有聽說以香帕首飾贈遠征情郎的,她這撕裙子,未免過於豪放了。

“快啊。”容溫見他眼神奇怪,還死活不肯動彈,幹脆主動把裙角往他面前遞。順便以更低的聲音,別別扭扭解釋道。

“先前我把那個沾在你身上了,不吉利。我聽宮女說,民間遇上這種事,多是贈一條紅布化解晦氣,是為‘掛紅’。”

容溫其實不太信女子的月事那幾滴血能讓男人倒黴,但他要去刀尖不長眼的戰場,任何閃失都可能送命。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原本,容溫是打算從那堆陪嫁裏找塊威風又靈光的護身符,今晨送行之時贈他。

哪知昨日宿醉,今晨又醒得那般遲。慌慌張張的,諸事都被拋在腦後了。

贈護身符‘去晦氣’這事兒,是她臨到城門口才想起來的。

這會兒自然等不及她回去取什麽護身符,所以她便問了宮女們民間的‘去晦氣’法子。

她手邊臨時找不出紅布,但趕巧,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簇新的紅白二色騎裝,裙擺有正紅錦緞,完全可以撕下來充當‘掛紅’的紅布。

但她自己力氣不夠,又不好意思讓宮女相助,只能找班第了。

班第聽過她的解釋,灰眸裏縈起幾分熨帖的笑意,以巧勁兒撥開容溫還在與裙擺較勁兒的手。

“殿下莫怕,閑言而已,我不信的。”

男人粗糙的大手撫過姑娘被攥得皺皺巴巴的裙擺,像是在撫平姑娘眉梢心間的不安,細致溫存。

直到那朵以金絲銀線勾繡出來的格桑花,在指下栩栩盛開,他才沈聲道,“等我回來。”

容溫不死心,“可是……”

“昨日殿下偷酒喝,醉得像頭小豬崽,我還有話未曾交代。”班第捏了容溫臉一把,不動聲色的阻斷容溫繼續發散不安,“我走後,殿下若是遇事或想出去玩耍,都可去找老七多爾濟。”

“你才像豬!”容溫嗔怪,鑒於他要遠征了,並未和他計較,輕聲問,“你打馬回轉,只是為了和我交代此事?”

“自然不是。”他回來,是無意間發現城墻上的百姓都聚在東邊墻頭,歡呼熱鬧。

而西邊城墻則空空蕩蕩,只有個小腦袋一冒一冒的,伸著脖子四處張望,看起來形單影只,可憐得很。

班第略斂著眼,喉嚨裏溢出一絲輕哂,半真半假道,“我回來,是想問殿下那日說不怕,真話假話?”

“不怕?不怕什麽?”容溫迷茫,一時沒反應過來班第在說什麽。

班第對她勾勾手,示意她附耳過來。

容溫好奇的俯身湊過去,班第順勢捏過她細窄的柳腰,一個轉身,變成了他背對公主府的侍衛宮女坐在青石階上,容溫則趴在他懷裏。他以高大的身形,把容溫擋了個嚴嚴實實。

變故突生,還是在石階這種危險地方。

容溫一句驚呼破破碎碎,消失在男子熱烈的唇舌間。

片刻之後,兩人堪堪分開,呼吸卻仍膠在一處。

班第一手把在容溫腰上以免她摔了,另一只手則十分靈性的到了容溫脖頸前。

指尖意味深長的輕撓了容溫騎裝的珍珠扣兩下,便自顧收回,啞著嗓子,似笑非笑問道,“殿下可記起來了?”

容溫瞪圓眼望著那只手‘輕佻’的動作。

靈光乍現。

那天夜裏,她想逼他承認受傷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特別沖的把自己的寢衣扣子解了,逼他來夫妻之實。

當時她嘴裏嚷嚷的,好像正是‘不怕’二字!

“……”容溫面頰漲紅,猛咽口水。

兩人隔得這般近,她點滴反應自然都逃不過班第的眼,感覺懷裏這小團越來越僵,班第唇角微不可察的掀了掀,卻故作一本正經追問道,“殿下到底怕不怕?”

“我……”我怕。

但我沒臉說,畢竟是自己挖的坑,容溫欲哭無淚。

班第見狀,越發惡劣,仍是面無表情,故意湊到容溫耳邊,“殿下不好意思說?那,我們偷偷的?”

‘偷偷的’三個字,他刻意咬重了音。

此情此景,讓容溫立刻想起了昨日。

——昨日,她也是這般,故意爬在班第耳邊撒嬌說,“我們偷偷的,好不好。”

“……”她到底給自己挖了多少坑。

一股熱氣直沖容溫腦門,激得她眼角泛紅意,眸中含水光,面容似桃花。

班第見狀,心念一動,把人拉過來,薄唇在她眼角貼了貼。

這個動作……

也是學的她。

所以,不用班第言語,容溫也知道他此舉代表的意思——別讓他擔心。

容溫喉嚨發酸,主動用力抱了抱他,當做回答。

班第摸摸她柔順的發,忽然道,“我該走了。”

伴隨這聲道別,容溫原本高束的青絲頃刻間如瀑布般流瀉而下。

今晨起晚了,容溫忙著出門,根本沒心思讓宮女細致梳妝,桃知便給她找了根滾邊的紅發帶把一頭青絲盡數束上。

容溫盯著一身赤黑的班第指尖,那抹突兀輕飄的紅,下意識問答,“你不是不信?”

“但你信。”

班第在容溫面上輕拍一下,徑直起身,闊步昂首離去。

容溫盯著他的威武颯爽的背影,忽然提高嗓音喊,“你少飲酒。”

班第聞言,輕哂一聲,頭也不回,右手高舉隨身彎刀擺了擺,風灌得他赤黑披風鼓脹,他同樣高聲,灑脫丟下一句,“你也是。”

人影,已迅速隱沒在城樓緩步臺。

一直到大軍盡數消失不見,還了眼前一片千裏碧色,容溫才緩緩步下城墻。

城墻之下,除了容溫的車駕,還有一位鮮衣怒馬,但笑起來卻一團孩子氣的少年郎。

正是班第方才所說的老七多爾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