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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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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又征很沒有給她這個同母胞妹的面子, 徑直入了宮。昌國公主驚愕不已, 眼見皇兄的背影消失在了宮門之後, 暗暗咬牙,對身旁心腹女侍恨聲說道:“走,咱們也去。”

昌國公主乃是正經嫡出的皇室公主, 封地不下萬戶, 地位尊崇而超然, 她一發話, 自然都遙遙隨她入宮。

宮宴設在崇明宮的正殿。

崇明宮是大梁皇宮建築群中規模最大最宏偉的宮殿, 巍峨高聳,此際白雪披覆,猶如玉宇瓊樓。崇明宮以往是皇帝接納萬邦貴賓所用, 平日裏不常用的。

昌國公主對近日裏發生在神京的事早有耳聞, 包括此前太子皇兄朱又征為了阻止魏赦赴京在飛龍徑設下埋伏,最終功敗垂成的事。年節宮宴是年年都有,但要像今年這般設在崇明宮裏, 卻不常有,昌國公主甚至不用想也知道,這是陛下為了什麽在大張旗鼓。他們這些子女, 除了儲君地位穩固坐鎮東宮,其餘的人,父皇都予了封地,除了一人,魏赦。她也真想見識一下, 陛下到底偏心魏赦到了何種地步。

殿外積雪尺深,但大道均已被宮中女侍掃了出來,龍子鳳孫、皇親國戚,絡繹不絕。

筵席上有不少點心,像是糯米糕、豌豆黃,宮中的禦廚都挖空了心思,做得精美如核桃雕,用百合、白芷、蘆薈等混合甘蔗汁凝成的晶瑩如玉的糖塊,雕成了一座瑩然雪白的宮殿,猶如月中廣寒,宮殿前更有兩株姿態盡妍的桂樹。香氣逼人,造型精美,竺蘭一見之後視線就簡直離不開它。

這道菜的食材均可食用,魏赦又不大管什麽規矩,掰了宮殿的一角寶頂給她嘗鮮,竺蘭怪是不好意思,偷瞄了筵席上眾人,見他們食不言寢不語,各自用飯,於是低頭湊著魏赦的食指,嘗了一口。

入口即化,香盈檀口,只是有點可惜了,色香極佳,味道差了一點。若這白芷用米酒浸泡一下會更好,增添一份清甜,也可免了艱澀之味。

武烈帝雖是讓眾人不必拘禮,但他很快停了箸子,於是太子等人也紛紛停下,唯獨魏赦,又取了一只大蝦,剝去了蝦頭,將鮮嫩的蝦肉就著禦廚調配的醬料湯汁,蘸了三下,放到竺蘭碗中。

竺蘭還在挨個兒嘗鮮,嘗了一口,又擡起腦袋,對魏赦搖了搖頭。河蝦蘸海鮮味,難免有些不倫不類的。禦廚手藝雖好,也是頂尖,心思卻不怎麽靈巧。如果她在江寧的結海樓殺到最後一輪,應該能碰上比禦廚廚藝還要更佳的頂尖庖者。但這難怪禦廚。閑來無事,她在蘅芷別院也瞧過女侍拿來的宮裏頭的食譜,為了不至於太鹹,不至於過辣,不至於重甜,又要配合養身,陰陽相調和,禦膳的食譜是固定的不能隨意更改,這樣,庖者在宮裏頭當禦廚久了,漸漸地就會失去創新。

武烈帝停箸望著竺蘭,忽然開口:“竺氏,是宮裏的禦膳不合心意?”

皇帝突然叫到了自己,竺蘭一楞。

環顧四周,眾皆嘩然,各種充滿了敵意的目光掃到了自己身上,仿佛在譏笑她的不自量。

仿佛受了驚嚇,竺蘭的湯匙一下落回了碗中,她何敢把心思說出來讓人取笑,無助地望了望身旁的魏赦,他也挑了唇,目含縱容,像是鼓勵她唱反調似的。

她卻不太敢掃大家的興,咬了咬唇,“不敢。臣婦見識淺薄,不敢說不合心意。”

武烈帝笑道:“無妨,南方人不慣北方口味實屬尋常,朕亦讓江寧的名廚做了幾道淮揚菜,稍待片刻便能呈上。”

宮宴有宮宴的規矩,這一輪天子每道菜只能食用三箸,再多便是不合規矩了,因此單是酒菜都要上三輪,此還是頭遭。

趁著宮人下去布菜的空隙,武烈帝環顧周遭,道:“今年這一場瑞雪下了許久了,斷斷續續的,亦不見停,想雪停時,南山蟄伏的野味也該出來了,正巧趕上朕的皇子公主們回京來,朕決意舉行一次春狩,朕今年已特地準備好了彩頭,到時候春狩之中的佼佼者,朕有重賞。”

“除了太子,朕的兒子也都個個精於騎射,就連公主們,騎術也都不弱,走馬擊鞠,均是各種好手。朕心意已決。”

各個皇子本就嫌棄封地無聊,長年不見父母手足,如此一來,正好打發京中時日,一家人共享天倫,因此都摩拳擦掌起來,蠢蠢欲動,嘴角還壓抑了喜色,山呼聖明萬歲。

魏赦的指尖停在杯沿,若有所思,一動不動。

天子似無意地瞥了他一眼,轉面看向太子:“朕今年特許攜家眷同行,太子妃亦可隨同前往。”

得了這個恩準,太子妃立時面露喜色,急忙起身對武烈帝謝恩。她乃是世家之女,平素裏學的可一手馬球的好本事。可自從嫁了這個沒用的太子以後,卻要把自己束之高閣,實在太委屈了一些,她去年被禦醫診斷再也不能生育以後,太子待她總沒有從前那麽好了,既然如此,何必待在東宮受他的窩囊氣!她也正要教這個無能的男人瞧一瞧她的本事!

但身旁的太子朱又征卻並未見什麽喜色,於是太子妃輕輕嬌哼了一聲,不再理他。朱又征低低地揚起了薄唇,發出一道嘆聲。他娶回的這個婦人,空有世家貴族的教養,卻無世家之女的眼光,短視孤陋至極,竟瞧不出來,這番話壓根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魏赦的女人聽的。

而竺氏……若沒有那一夜孟氏和魏三的攪和,也許被魏新亭送到雨花臺便是竺氏。

他的目光停在竺蘭的面上,凝住了片刻。越是細看,他越是感覺到,竺氏是真的很美,難怪魏赦對她如此溫柔細心。看著他們兩情繾綣,如此合拍,他既羨慕,又隱隱恨妒。

他這一輩子擁有的女人很多,唯獨魏宜然是能夠真正讓他覺得有幾分憐愛和暢快的,如果當初納了她,將她帶回東宮,會不會,他們亦能發展成如今魏赦與竺蘭之間這種神仙眷侶一般容不下第三人的感情?他發現自己對此,也不是沒有過期盼。

可惜已是不能了。魏三已是他人之妻,他們的孩兒,也會姓周,而不能跟隨他。

他看不起父皇,憎惡魏赦,他自己又有何資格?他不一樣因為一時的歡愉和痛快,錯過了,然後做一些徒勞的追悔麽?

慷他人之慨,豈是君子所為。自己做不到,對武烈帝,他也不會苛求了。只要儲君之位仍然是自己的,魏赦如何,他不會再在意。

“父皇,”昌國公主突然開口,舉杯要朝他敬酒,“女兒這杯敬父皇。”

武烈帝回了她微笑,這個女兒從小就是最不省心的,嫁了人以後,與她那個心氣高不肯屈居女人之下的駙馬是三天兩頭地打架,常互相抓破了對方的臉,鼻青臉腫的,鬧得極是難堪,婆家礙於公主尊貴之身,每每受氣,也只是忍辱不言罷了,其實武烈帝心如明鏡。當初她要鬧和離,武烈帝只一時猶豫,她便回家,險些打斷了駙馬的一條腿,駙馬終是忍無可忍,做了本朝第一個休棄公主的駙馬。按律,休棄公主要受杖刑一百,可這駙馬寧可受刑,硬是咬牙扛下來了被打得半死不活,也不願再與昌國公主做一對怨偶。

昌國公主在坊間名聲本就不好,自打那以後,那個讓人譏笑詬病為無能吃軟飯的窩囊駙馬,因為成功休了公主,反而一夜之間成了有骨氣的代名詞,就連深谙女兒秉性的武烈帝,也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後來昌國公主又撒起潑來,鬧到駙馬家裏幾次,無意之間沖撞了駙馬的母親,駙馬的老母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落成了殘疾,駙馬告了禦狀。身為帝王,也不能太過偏心,昌國公主是教他寵壞了,才至於無法無天,於是對駙馬加官一品以示安慰,將昌國公主發落她的封地去了,請了幾個嬤嬤對她晝夜看管,面壁一年。這樣,昌國公主便成了本朝第一個被休棄、也第一個擁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但凡有幾分心機的,都知道陛下對這一手對公主似貶實嘉,昌國公主一躍成了大梁最為顯耀的擁有獨立封地的公主,面壁一年也改不了性子,自是愈發跋扈。

而武烈帝只要,無論她怎麽鬧,自己眼不見為凈就是了。

“娖兒的馬球打得好,在朕的皇子公主裏邊,無有能出其右的。”武烈帝恭維了一句。

昌國公主立馬得意洋洋,驕矜的目光卻是直掃向魏赦。

他修長的手指,仍停在碧玉青瓷小盞上,輕輕一碰,隨即擡頭,也看向了昌國公主,說出了宮宴之上他的第一句話:“耳聞不如目見,你以目光挑釁,是要迫我下場嗎?樂意奉陪,輸了公主不要拿月杖打斷我的腿。”

他竟敢譏諷自己!

昌國公主大怒,皺眉道:“魏赦,你有何本事,敢當著本公主說這樣的大話?”

先前皇兄就說,如果不滿魏赦,就尋他單挑。她朱柔娖,還非與這個來歷不明的野種杠上了不可!

朱柔娖紅唇翕動,當場便要發怒,是一旁的太子妃拿住了她。太子妃本來也看魏赦不順眼,卻也知道如今陛下正疼魏赦,這要是正面起沖突起來,陛下豈會維護他們這些人。這個小姑怎比她還要沖動?

朱柔娖只得忍了下來。

第二輪佳肴也上來了,正是武烈帝所說的淮揚菜。

然而到了這裏,一些慣會察言觀色的也留意到了公主與魏赦之間的氣流湧動,一個握有權勢,一個享有寵愛,他們只管默默扒飯,當著陛下兩頭都不得罪為上。

魏赦旁若無人地替竺蘭夾了一塊獅子頭,她又嘗了一口,味道還算是地道的,可惜胃口不佳,她垂目對魏赦小聲地用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怎麽到處樹敵呀?”

魏赦望著她,伸手將面前的甲魚湯朝她遞了過去,聲音也放輕了一些:“不然呢,你沒瞧見,她們就想騎在你夫君腦脖子上撒野麽。”

竺蘭一楞,湯也喝不下了,雖然不願魏赦樹敵過多,可這個公主確實討人嫌,忍不住便朝她看了一眼,露出了幾分怒意。

朱柔娖見這區區鄉野婦人也竟敢如此輕視自己,惡狠狠地朝竺蘭剜了一眼。

會當殺了魏赦和他的這個嬌滴滴的婦人!

朱柔娖暗暗地在心裏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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