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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背棄(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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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麽?我第一次遇到客人之後,這裏的人是怎麽對我說的?他們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盛樂坊的所有人啊,個個都要走這條路,走習慣了就好,硌腳的路也會變得平坦。習慣個鳥!都他媽的一個個放狗臭屁呢!所以,你終於明白什麽是伶人了麽?想想你當初安慰我的那些話,是不是覺得很惡心?要不是當時我疼得實在沒有力氣跟你杠,我真恨不得將你的頭一把按在地上,讓你好好啃啃土。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種把白癡當天真的蠢貨?!”季如綿說著說著就笑了,然而笑聲裏卻帶著隱隱的哭腔。

“我將那些人渣畜生的背景身世全都記了下來,包括日子、時辰、次數、地點和方式,每一筆賬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賬,我早晚會討回來,我流過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淚,受過的每一絲屈辱都會叫他們千倍百倍的償還。我對天起過誓,總有一天,我要將這些糟蹋我和如月的畜生,都踩在腳底下,讓他們比狗都不如,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絕對不會像你這樣,說他媽的放棄自己的命放棄自己的命。我必須要活下去!”

得不到樓玉中的回應,季如綿也慢慢洩了氣,忽然軟了聲音,哭著說:“樓玉中,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醒過來可好?我求你醒過來吧!如月已經離開了,如果你也走了,我不知道我一個人留

在這裏,究竟還有什麽意義?要麽你就把如月還給我,你把她還給我……”

季如綿溫熱的眼淚滴在了樓玉中的臉上,一滴又一滴,那輕落敲打皮膚的觸感一點一點喚醒了樓玉中。他以為自己早沒了知覺,很快就可以與家人團聚。可是季如綿一直在他耳邊說的話,一字一句都烙進了他的心裏。他其實沒有怪季如月,也沒有恨她。他只怪自己太軟弱,太無能。回想起當初他勸慰季如綿聽客人的話,別惹怒客人的話,便會覺得自己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他究竟還有什麽活著的意義,他根本不知道。他覺得自己是個十分骯臟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活在世上一天都是汙了樓家。

但季如綿最後的哀求,又直擊著他的心底深處。若不是他這樣,季如月也不會被迫離開這裏,離開一直愛護她的哥哥。都是他的錯……什麽都是他的錯啊……難道他一個人不想活下去,還要逼著別人跟著他一起活不下去麽?

原本已經幹涸的眼淚又溢出了眼眶,胸腔中積聚的悲痛讓他根本無法透過氣來,胸腔不停起伏,喉嚨裏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輕得聽不真切。

季如綿看到他有了反應,眼淚落得更兇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我大概是受你和如月兩個人影響太多,竟然他媽的也像個娘們一樣,哭成狗。”

季如綿哭了一會兒,擦了眼淚鼻涕,慢慢將他向

上托了托。用幹草墊在他的後背,讓他躺得舒服些,然後將米湯一點一點送進他的嘴裏。

“就當老子上輩子欠了你,所以這輩子要受你折磨。吃吧,吃吧。”

他蠕動著幹涸的嘴唇,慢慢一點一點吮吸著米湯。

季如綿的眼睛還紅著,卻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是個……冤家!”

說到這裏,阿憐的臉上早已布滿了淚痕,也顧不得什麽,抓著芋圓的貓腦袋就把自己的眼淚擦幹凈。芋圓第一次這麽乖,沒有跟她杠。

樓玉中在說到這些記憶的時候,阿憐聽著特別難受。她感同身受,做乞丐那些年頭過的日子,絕好不過他們這些表面風光的伶人。這也是為何,她總是會打扮成一副男孩子的模樣,每天晚上睡覺都會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被人知曉,她會變成和那些命運悲慘的女孩子一樣。

奎河沈悶著,表情凝重,不敢說話了。就連平日裏廢話最多的芋圓也沒有插嘴。氣氛一時凝結,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倒是樓玉中先開了口,打破了僵局。他笑著說:“你們都別這樣一副表情,就像季如綿說的,遇到的多了,也就習慣了。原來硌腳的路走多了,都會覺得平坦了。”

芋圓終於憋不住,道:“那你和季如綿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會掉進河裏?”

阿憐望了一眼鏡子,鏡子裏“她”的眉心又擰了擰,似乎下面的故事讓樓玉中沒世難忘。

在季如綿的悉心照料下,樓玉中又一次活了過來。這一次,他似乎一下子成長了許多,臉上再沒了以前那種稚氣天真,取而代之的是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滄桑。人比以前更加沈默寡言,除了季如綿誰也不交流。雖然對大樂師及整個盛樂坊的管教都恭恭敬敬,看不出來和以前有什麽不同,但是季如綿都知道樓玉中再不是以前那個樓玉中了。

大樂師可管不了這麽多,只要他乖乖接受,願意接受伶人皆倡這個事實,乖乖地給他賺錢就行了。

樓玉中的身體一恢覆,大樂師便安排他正式登臺。那一天,他扮作女伶表演的是白纻舞,作為領舞的他,相貎出眾,身姿輕盈,猶如仙女下凡,一下子在武昌城引起轟動。引得武昌城內各個達官貴人爭相捧著銀子前來欣賞他的舞蹈,可大樂師總是故意將他掖著藏著,引得那些達官貴人心裏癢癢,砸得銀子翻了幾番。

經歷完第二次生不如死之後,樓玉中坐在沐浴桶裏一直拼命地搓著身上的皮膚,直到將皮膚搓破,水變得冰涼刺骨,他還是不肯起來。最後季如綿忍無可忍破門而入將他從涼水拉了出來。他又一次軟弱地哭了,他以為他活過來了,就不會在意這些,但是再經歷一次,他還是受不了,覺得對不起樓家,對不起生他養他的爹娘。

季如綿之前在他還沒被扔進柴房之前,就罵過他,聽他又這麽自責,便又一次罵道:“對不起樓家?你們樓家都已經被抄了,早就不存在了,就算是汙辱門楣了又怎麽樣?他們都不在了,誰能看得見?你即認為有汙樓家的門楣,你以為你真死了,就真的有臉去見你們樓家的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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