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傳來國王與公爵夫人高聲的談笑，虛情假意的客套，還有真情實意的暧昧。

國王暗戀公爵夫人，這是整個帝國都津津樂道的八卦。

二十年前的中央大教堂，曾經見證了兩個十三歲小孩子的訂婚儀式。十三歲的國王扯了嗓子問十三歲的小公爵夫人，願不願意嫁給她。可是二十三的公爵夫人卻在正式婚禮上，大聲說不願意，然後提了長長的禮服裙子，就直接沖到公爵的懷抱。賭氣的國王十分大度，說，教皇幹脆給公爵與露露舉行證婚儀式。

於是一眾賓客都忙著改口，從恭喜國王大婚，改成恭喜公爵娶了夫人。

莉莉斯來到公爵府邸後的三年，國王可沒少蒞臨指導。每次總能在公爵不在的時候。此後，就會反覆發生公爵失蹤事件，莉莉斯有一瞬間想，難怪公爵會說他其實是愛公爵夫人的。

只是這愛，照公爵夫人的說法，牽扯了太多家族厲害與魔法束縛。

莉莉斯盯著一屋子的貓咪，喚了一聲咒語，她會說話的寵物貓於是瞬間從空氣中浮現，打了個哈欠，責備莉莉斯打擾他睡覺。

“莉莉斯，你可慘了。被這兩個夫婦夾在當中。”貓咪以一種無所不知的口吻說。

“是的，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該回女仆閣樓，還是直接跳窗逃走？”

貓咪於是提醒她這是地下室，她跳哪門子的窗。

“要不祈禱吧,雖然離教堂遠了點。”莉莉斯說著，於是虔誠祈禱。

她希望靈力充沛的牧師能隔空回答她，即使是一句“熬著點，就好了”的安慰也是好的。

每次國王到來，公爵夫人都會施展靜音咒。但現在的莉莉斯已經可以破除這種初級咒語了。

樓上，公爵夫人與國王已經提到了三歲時一起玩過的玩具。再然後話題跳躍到了鄰國的偷襲。

夜玫瑰帝國虎視眈眈，聽說最近正在招兵買馬，大有碾壓邊境小鎮之勢。

在他們你來我往的熱烈討論之中，莉莉斯聽到了牧師的回答。

她祈禱的是，求神告訴她，該如何選擇。

答案是——

“你所犯下的罪孽，會由國王來一並承擔。”

莉莉斯覺得牧師的回答越來越神邏輯，“熬著點”還是比較好理解的答案。

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她豎起耳朵，再聽了幾句樓上嘰嘰咯咯的交談。

國王已經談到與夜玫瑰女王通婚的籌劃了。公爵夫人似乎在啜泣。

但這個聲線與國王的聲線完全重合。她瞪大了眼睛，緊緊抱著貓咪，像抱著最後一根稻草。

每多聽一句國王的聲音，記憶裂縫就被彌補上一條。

她偷竊的每一個蘋果，她誣陷的每一個女仆，她偷學禁忌黑魔法犧牲的每一只貓咪——她脆弱猶豫時總會聽到神靈的聲音，那聲音告訴她沒事的，誰人無罪。

更糟糕的是，國王的聲線讓她腦海瞬間浮現另一些畫面。那畫面支離玻碎，卻完全不屬於她的人生記憶。

關於通商條例，關於國家宴會，關於政治游戲，關於——

三十年來與公爵夫人的親昵畫面，從小孩子的手拉手到三十三後的暧昧。

她胃部痙攣，蹲到地上。她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不願承認。

三十三歲失缺童年記憶的女仆，婉拒一切真相的可能性。

樓上，國王毫無顧忌地對自己的舊情人坦白。

“你放心，我不會愛夜玫瑰的。我愛的人是你。”

“夠了。你只愛你自己。當教皇在你初生時，劈開你罪孽的靈魂時，你就一直在尋找那一部分缺失的靈魂。”

“哎，我也以為罪孽靈魂凝成的嬰兒早被侍衛處死，誰知這些年來，我能感應到她的存在。”

“你們該合二為一，你才是完整的呢。”

“我不知道她是誰，但能聽到她的禱告。如果有一天我們相遇，我們的靈魂會彼此補足。”

女仆莉莉斯跪在地上，無力地撓自己的頭發。公爵的聲音傳來，她渾身一震。

“莉莉斯，我在這。”

一個瘦長身影從酒桶後閃出來，公爵尷尬地解釋，他其實早在這裏了，但是看到公爵夫人先到了，才藏起來的。

“你會魔法隱身咒麽？”莉莉斯十分詫異，她不相信公爵的魔法能騙得過公爵夫人。

“別管這個了。莉莉斯，你不會把我變成貓咪吧？”公爵盯著她，問得十分小心翼翼。

莉莉斯楞了下，立即說不會。

她想你都問了，難道我說會？

“你這個騙子。”公爵惡狠狠說，“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莉莉斯趕緊說，公爵大人您誤會了，還想解釋，卻被公爵突然湊上的耳語嚇到了。

“跟我去伯爵家暫時避難吧。公爵府會讓你死得骨頭都不剩的。”

風信子香味更加濃郁，貓咪們一個個抓耳撓腮。莉莉斯抱緊自己的寵物貓，看了眼公爵，再望了眼酒窖天頂。

牧師，不，國王的聲音仍然汨汨流淌，像是一曲無間斷的曲子。國王在對自己的小情人訴說，他對未曾謀面的罪惡分.身的思念。他問公爵夫人你知道麽，那親密勝過母子、勝過父女、勝過兄妹、勝過情人。公爵夫人說她知道，然後聲音喘息交纏聽不真切。

莉莉斯想，她一直以為那是神靈的聲音。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低頭瞥了眼貓咪，小聲告訴自己，你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貓。

公爵看著她這麽擡頭低頭，受不了她的猶豫不決。催她布下法陣傳輸到伯爵家。

莉莉斯從一邊混雜紛繁中猛然擡頭，對上公爵翠綠的眼睛。她點頭。

3.百合

伯爵家氣氛寒冷，聽了公爵對家境的闡述，大家都如臨大敵。

伯爵夫人緊緊挽著丈夫的手，問他，“公爵夫人與國王陛下串通並非新鮮事，我開始以為公爵夫人只是替國王清理貴族階級垃圾，才把你的……呃，私生子交給她的。我絕不會想到他們的目標是把所有貴族都變成貓咪，讓國王徹底達成高度集權。”

公爵點了點頭，語氣十分遺憾，“是的，伯爵夫人，只要公爵夫人借助魔法媒介，就能讓我們變為貓咪，而讓貓咪變成我們的假身，徹底淪落為陛下的傀儡。”

他指指莉莉斯，“如果我們能讓女仆莉莉斯發揮她的靈力，她能幫我們對抗國王與夫人。”

他想想，又回頭望了一眼莉莉斯，“你會幫我們麽？”

莉莉斯趕緊點頭，說當然。

她手上的貓咿呀一聲躥走，上了樓梯。莉莉斯不得不追上去。

看著一人一貓上樓的背影，伯爵夫人壓低了嗓音問公爵，“這樣真的……好麽？”

伯爵皺了眉頭，推搡伯爵夫人，“我們都犧牲了自己的小兒子，犧牲一個女仆算什麽。”

公爵嘆了口氣，“自我三年前把莉莉斯從子爵府買來，我就等著這一天。她可不只是擁有魔力的女仆，她是國王陛下啊的罪孽分.身。”

伯爵夫人挑眉，換成了然的微笑，“公爵謀劃很大呀。”

公爵微微點頭，“倒是要感謝你們夫婦，選了我而非我夫人。”

晚上，伯爵家的女仆替莉莉斯與貓咪安排了柔軟的床榻。

莉莉斯抱著貓咪，呆呆坐在床上。

她聽到了伯爵三人的對話。因此很是迷茫。

她揉著貓咪，對上貓咪翠綠的眼眸，“吶，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我的魔力是否強大到足以抵抗國王、公爵、公爵夫人、甚至整個帝國呢？”

“原來我是國王罪孽的那個部分，這說明啥呢？”

“你呢，你能變成人了麽？”

她按住貓咪的爪子，給了它一個熱情而綿長的吻。

貓咪忿忿說，不指望莉莉斯了，它還是指望自己吧。

“說起來，你一直說自己以前是落魄貴族，你是誰家的兒子？難道是伯爵的？”

貓咪想了下，神情變得嬉皮笑臉，“莉莉斯，我從來不想騙你。既然你問了。”

既然你問了。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瘦長纖細身影閃入。

是一身睡衣的公爵，他打了個哈欠。在莉莉斯一臉尷尬問他幹嘛之前，他說。

“莉莉斯，你打擾我休息了。”

他一手撐住門，眉眼上光影跳躍。

“既然你問了，我就告訴吧。”

他順手抓過貓咪，深深吻了它。貓咪逐漸蛻皮，成為一個人形。公爵本人卻是慢慢縮水，成為一只貓咪。

貓咪變回普通貓咪，不再會說話。公爵卻用貓咪慣有的語氣說，“莉莉斯，你抱著我睡了三年，不在乎多一個晚上吧。”

天旋地轉，莉莉斯被硬生生壓倒。

事後她想，公爵每次魔法單挑都輸給自己，其實較真起來，她未必會輸。

但當時，莉莉斯只是過分震驚而無發做出任何反應。她甚至忘了祈禱。

莉莉斯睡著了。她醒來的時候會面對很多抉擇。

她可以選擇與國王合體，成為彼此完整的靈魂。

她可以選擇幫助公爵夫人，把公爵再次變為貓咪。

她可以選擇大幅度侵蝕公爵夫人的魔法，讓自己的精神層面無限擴大，魔力足以敵國。

她可以選擇成為公爵的新一任夫人，因為貓咪與她纏.綿時，反覆告訴她，他多愛她。

她可以選擇成為女王。

公爵篤定，莉莉斯與貓咪有三年的感情維系，一定會選擇自己。

國王篤定，莉莉斯與自己是靈魂的兩面，她必須會選擇自己。

但他們不知道，醒來的莉莉斯只是再次虔誠祈禱，希望時光倒流回二十年前。

那個時候，十三歲的國王正對著十三歲的小公爵夫人求婚。

莉莉斯想，既然她擁有了國王的記憶，既然國王一直裝成神靈來教導自己“熬著點”，她也想對十三歲的小國王偷偷說。

既然愛她，那就娶她。即使這意味著公爵夫人的死亡。

把二十年後的單身公爵留給我。

而我所有齷蹉骯臟的罪孽可以從此被撫平。

教堂的鐘聲響起，一下，兩下，三下。

她小聲對自己說，如果神能聽見我的禱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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