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把所有家當都搬了過來，交給笨笨看守。笨笨白天在小楊樹底下看著小舅舅在前院後院進進出出，晚上回到窩裏守著小舅舅的作坊，成了後院的管家。

虎兒依舊沒有得到任何人的信任，被拴在前院的大門洞裏，與其說是讓它看家，不如說是它被大家看著，提防它搗亂。

“汪汪汪……”以前笨笨那條鐵鎖鏈成了虎兒唯一的玩具。虎兒每天除了扯著它亂叫，就是瞪著它發火兒。小舅媽的竹棍也失去了威力，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虎兒安靜下來。每天傍晚是虎兒最開心的時候。小舅舅會帶著笨笨過來，解開虎兒的鎖鏈，讓它們一起出去放放風。虎兒不停的跳來跳去，嘴裏伊伊嗚嗚地撒嬌，求小舅舅快點兒給它解開鎖鏈。開始的時候，虎兒只要覺得脖子上稍微輕松一點兒，就撒開腿往外跑。被鎖鏈拽了幾次跟鬥之後，虎兒總算學乖了些，直到聽見小舅舅說一聲“走”，才會像彈簧一樣“嗖”地躥出門口，一溜煙地瘋跑，一眨眼就不見了。

而這時候笨笨往往還沒走出去十步。笨笨並不討厭這個年輕的小兄弟，覺得它還年輕了，以後一定會成熟起來。

笨笨剛剛走到路口，虎兒又像風一樣的跑回來了。虎兒不向笨笨打招呼，直接跑到小舅舅面前，汪汪的叫一通。它餓了。

虎兒和笨笨一樣，有自己的飯盆，可是，它總覺得後院裏笨笨的飯盆更有魅力。

機會來了，小舅舅給笨笨送飯的時候忘了關門。虎兒悄悄地溜進去，看著小舅舅把笨笨的飯盆盛滿……虎兒藏在花盆後面，等小舅舅走出後院，關上門。

“汪！”虎兒沖到笨笨的飯盆前面。

“汪汪。”

“你的飯不夠吃嗎？怪不得你成天都在叫。”笨笨早就發現了虎兒。

“嗚！”虎兒不說話，狼吞虎咽地嚼著笨笨的食物。

“汪汪。”

“呵呵，你吃慢點兒，別都弄到地上，浪費。”笨笨依舊語重心長。

“嗚！”虎兒不說話，嘴巴在飯盆裏拱來拱去。

“汪汪。”

“你平時不應該那麽亂叫的，多吵啊！我小時候也吵過，比你還吵，還難聽……”

“汪！”虎兒忽然轉過頭，一下咬住了笨笨的耳朵。發現笨笨的飯裏沒有更好吃的東西，虎兒有些惱火。

“汪！”笨笨猝不及防，疼得叫了一聲。好在笨笨反應很快，擡起前爪，狠狠地扇了虎兒一個耳光。

虎兒知道自己惹了禍，轉身逃出去。

血不停的從笨笨的耳朵上流下來，很快遮住了笨笨的眼睛和半張臉。這次的傷口明顯要深很多很多……

二十五．夕陽

——笨笨最後的日子

最無情的，是冷酷的歲月，還是傷害你的人？為什麽那道淺淺的傷口會讓你如此虛弱？又有什麽樣的傷口會讓你倒下？

笨笨趴在後院的窩裏，不時地用肩膀和爪子擦掉積在耳朵裏的淤血，它不能讓自己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哪怕只是聽不清楚。於是，僅管敷了雲南白藥，笨笨的傷口也是過了很久才愈合好。大量的失血讓笨笨漸漸的虛弱下去。

小舅媽把各種好吃的送到笨笨面前，希望它能夠盡早康覆。笨笨舔舔小舅媽的手，閉起眼睛享受著溫柔的愛撫，但是始終不能像從前一樣狼吞虎咽地吃東西。

“汪汪汪！！恩——” 虎兒被小舅舅趕出了院子，用鎖鏈拴在小楊樹下，只能聞著味兒大呼小叫，撒嬌、哀求、抱怨，但是除了幾句教訓，什麽也沒有得到過。

笨笨覺得其實虎兒很可憐。它沒有友情，沒有愛情，甚至得不到主人的憐惜之情。它似乎只想要吃的，但又總是不滿足。為什麽一定是別人的東西更好吃呢？為什麽不好好享受自己那一份呢？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去爭奪吃多了會撐的食物呢？去交幾個朋友不好嗎？去談一段戀愛不好嗎？笨笨不懂虎兒的心思，甚至聽不太懂它的語言，也懷疑它是否能聽懂自己說的話。

笨笨把一塊肉叼到虎兒面前，然後走到旁邊。

虎兒看看笨笨，又看看面前的肉，低下頭慢慢品嘗起來。

“呼——呼——”笨笨忽然發現自己叫不出聲音了。

“呼——呼——”笨笨站起來，昂著頭用力地試了幾次，仍然叫不出來。

虎兒擡起頭奇怪地看著笨笨，不知道它要說點什麽。

“呼——呼——”笨笨喘口氣，繼續努力地嘗試，卻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上。

“汪汪汪！”虎兒抻著鎖鏈，勉強湊到笨笨身邊，聞聞笨笨的臉，然後大聲呼救。

虎兒異常的叫聲很快讓小舅舅覺察到不祥的事情，連忙從院子裏跑出來。笨笨倒在地上，像一段木頭，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讓它的肚子有一點點起伏。

小舅舅把笨笨抱進院子，輕輕地放在墊子上。小舅媽、小表弟和大黑圍在笨笨身邊，關切地看著它。虎兒在門外轉來轉去，不停叫著，聲音滿是焦急。

“笨笨……”天色漸漸晚了，大家似乎都預見到了什麽，一直守在笨笨身邊，輕輕地叫著它的名字。

一縷夕陽從樓房之間的縫隙中透過來，大家的眼前亮了許多。天空很高，沒有雲彩，也沒有風，如果沒有高樓，一定可以看見天邊起伏的山巒——那是笨笨出生的地方。笨笨忽然掙紮著站起來，舔舔小舅舅的手掌，然後擡頭看著漸漸消失的紅日，直到重新倒在地上。

夕陽，又被高樓擋住了。

那個平靜的秋日傍晚，笨笨在落日餘暉的撫慰下，閉上了眼睛。

二十六．第十年

——笨笨的葬禮

生命的意思是什麽呢？這個問題很難很難，因為生命本身就是如此的多姿多彩。生命可以是一座山，可以是一條河，可以是一朵花，可以是一株草，可以是小小的一粒沙子，可以是無際的一個宇宙……無論什麽樣的生命，都真實地存在著，他也許會幻化成為另外一種樣子，也許我們的眼睛會認不出他，但他真的沒有憑空消失。就像久未見面的摯友，就像遙遠的故鄉，就像旅途中偶然一瞥間的風景，只要你的思念不斷，只要他依然讓你魂牽夢繞，只要他還能在你難過的時候給你安慰，那麽，他是否還在那裏，他變成什麽樣子，又有什麽關系呢？我想，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笨笨的身體慢慢變冷了。

笨笨的十年結束了。

“好好的把它埋了。千萬別告訴奶奶……”小舅媽第一個哭了出來，擦著眼淚走回屋，再也沒敢看笨笨一眼。

小表弟把笨笨抱出院子，走到小楊樹下，停住了腳步。

時節將近中秋，小楊樹的葉子卻已經雕落得所剩無幾。周圍沒有了其他的樹木，小楊樹獨自站在夕陽裏，青綠色的樹皮泛起一層金輝，宛如一座華表。

“笨笨，在這裏，好嗎？”小表弟昂起頭看著小楊樹，輕輕地問。

十年之後，笨笨的小楊樹已然參天，無處藏身的雀鳥在它稀疏的枝頭築滿窩巢。環繞在周圍的高樓讓小楊樹不太可能枝繁葉茂，所以它只能努力的向上，再向上，拼命昂著頭，沖破那些陰暗，去呼吸陽光……

二十七．誰是英雄？

——笨笨的紀念

滄海橫流的時代，我們寄情於英雄；國泰民安的時代，我們寄情於山水；紙醉金迷的時代，我們寄情於畜牲。我們的心是空的，需要熱血來填充。而我們的血，需要一份安慰來保持溫暖。所以，無論何時，一旦迷失了那份最簡單最原始的安慰，我們就會去尋找。

幾年前，笨笨離開了我們。那只陪伴了我們十年的勇敢的小狗，永遠離開了我們。這幾年間，我遭遇到了人生裏很多的挫折。無數次茫然失措，無數次灰心喪氣，無數次在人生的路口徘徊，無數次思索人生的苦難到底有什麽意義……是街上那些穿梭往來的小狗讓我忽然想起了笨笨，想起了笨笨的十年。之後，我總會夢到笨笨，一只兩尺多長的，金黃色的，右前腿有些瘸的，有一雙和獅子一樣威風的三角眼的小狗。快樂還是痛苦，都源於記憶，只待我們采拮。沒有想到，讓我重新面對生活的，竟然是這樣一只小畜牲。漸漸的，我開始變得樂觀，變得有一些勇氣，變得學會微笑，因為記憶裏，笨笨的形象越來越清晰。

然後我去了笨笨出生的那個小山村。

貧窮和快樂，是她給我的最大的沖擊。四季裏只有一身衣服的老漢，綻開滿臉深深的皺紋，哈哈大笑著講述自己的故事：如何打狼剝皮做冬衣，如何在枯井裏靠吃蛇等待救援，如何爬上最高最陡的山頭眺望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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