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寶到家後，徐婭立即接過兒子的書包和水壺，還跟送他回來的唐甜打了聲招呼。

“甜甜要不要來我家吃飯啊。”

唐甜揮揮手說：“不了，我媽也做了飯，我回去啦。”

等人走了後，徐婭看著正在咕咚咕咚大口喝涼白開的兒子說：“你在學校看到傻娃了沒，他哭了沒？”一臉的好奇。

大中午的，沒客人，張國華在看家裏那臺黑白電視，正在放戲曲，他嘴裏也跟著嗯嗯呀呀。

張金寶聞言，放下水壺說：“沒哭，我下課在外面玩，看到他坐在班裏。”

“他坐在班裏幹什麽？”其實不僅徐婭關註周雲逸，附近住的人都挺關心的，都在想，這傻娃上學能學到點什麽，估計第一天就要鬧翻天，惹的老師頭疼，但是上午平平靜靜，下午……下午徐婭就忍不住問了。

“在看課本。”張金寶覺得媽媽的問題很無聊，不想理他，看飯還沒做好，拿起自己的卡牌就出去了。

“我去玩了，吃飯叫我！”

看到兒子跟只兔子一樣竄出去找其他小夥伴玩，徐婭沒辦法，只好一邊摘豆角一邊跟老公說話。

“你說這孩子是不是真的開竅了，竟然沒鬧，大寶竟然說他在看課本？”說的是周雲逸。

張國華說：“沒鬧不挺好的。”

徐婭說：“這不是奇怪嗎？”

張國華說：“可能看醫生後，還有吃那些營養品是真的有效果吧。”

“好吧。”

徐婭嘀咕兩句也起身去做飯了。

周家兩姐弟回到家，尹秋萍正在廚房做飯，周秀玉自覺放下書包去廚房幫忙，周雲逸看到這一幕在心裏嘆了口氣，知道小姑娘不自覺，挨打挨罵的還是她，只是這舉動看著就讓人心疼，而他作為家裏的男丁，是連廚房都不需要踏進的，一靠近就被趕出來。

周雲逸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紳士，男女平等，接觸到的叔叔阿姨都很包容，接納，不會出現因為是女性所以大家瞧不起她，她就應該做那些“女生該做的”，或者因為對方是男性就應該捧著他，尊崇他。

但這裏卻以男為尊，有男孩就是有了根，家裏有了傳承人，女孩嘛，不值錢，賠錢貨，甚至可以偷偷送人，他當然有讀到過歷史書，知道國民，知道從前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思想，但現在是現代社會，他周圍接觸到的層次讓他以為，這樣的思想早就被擯棄了。

但同一時期，在不同的環境，才知道有些事情，你沒接觸到，不是沒在發生。

越是偏遠落後的地方，女性被壓迫的越厲害，而封建的思想讓人們不管男女都覺得，這個家裏若是沒個男娃娃就是要絕戶，明裏背裏都有人笑你，背負著這種壓力，周圍人的潛移默化，似乎也只能隨著主流走，個人很難去撼動它。

以至於就算周家夫婦清楚的知道當初自己的孩子是個智障，仍然因為是個帶把的而寶貝無比的養育著。

要周雲逸說的話，這個孩子已經這樣了，還不如盡力培養智力正常的女兒，可偏偏是個女兒，仍然比不過帶把的，你說可不可笑？

周雲逸看著躺在搖椅上優哉游哉看店的周德宇，沒有言語，端起水壺給自己倒水，只是剛抱起來，周德宇看到就連忙坐起來，拖拉著拖鞋走過來說：“爸給你倒，爸給你倒，你放下——”就算水壺裏是涼白開，周德宇這個平時油瓶倒了都懶得扶的人也舍不得累到孩子，親自走過來給自己的命根子倒水推椅子，事事親力親為。

真可笑。

廚房裏，尹秋萍看到女兒過來做家務，心中十分滿意，然後一邊做炒菜，一邊問她問題。

“你弟弟在學校怎麽樣，喝水了嗎？知道怎麽上廁所嗎，沒吵鬧吧？”

周秀玉按照弟弟的話，回答道：“喝了，他知道，沒有。”並沒有要討好父母而把弟弟會說話的事情告訴他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聽弟弟的，其實就算弟弟沒有請求，她也不想自己告訴父母，就下意識對這件事保持了緘默。

晚上吃飯的時候，周德宇跟尹秋萍提議請唐老師一家還有張國華一家吃個飯。

“這樣都能幫忙在學校看顧一下娃。”周德宇這樣說。

尹秋萍不解地說：“請唐老師一家吃個飯倒還好，大寶和我們家娃也不在一個班的，有必要請他們家嗎？”多一家子就要多來幾個菜，尹秋萍自然要多嘴問幾句。

“都是鄰居，他家大寶和娃又是同年，雖然不在一個班，但都在一個學校，多一個人看著點也是好事。”

夫妻倆說話的時候，周雲逸和周秀玉都默默吃飯，周雲逸時不時地給不敢夾菜的周秀玉夾菜，就這樣邊吃邊敲定了明天邀請兩家來家裏吃飯的事兒。

尹秋萍說：“弄幾個菜？買幾瓶啤酒？”

周德宇說：“六個菜吧，這麽多人，最少一紮啤酒，要凍過的。”說完把明天買菜買酒的錢交給了尹秋萍。

“知道了。”尹秋萍接過。

六個菜，四個葷菜，兩個素菜，素菜一熱一涼，葷菜，兩熱兩涼，其中三個菜是在外面買的，白切雞，涼拌海帶，還有一份燒臘，其他的都是尹秋萍做的，還燉了湯，一張圓桌擺滿了菜，放著啤酒，還有一份西瓜，小孩們上桌後，都人手一塊西瓜，周秀玉跟在尹秋萍後面幫忙端菜拿筷子什麽的。

這次請客的主角就是周雲逸，所以等人都到了後，周德宇拉著周雲逸的手坐下，坐下先喝兩杯啤酒，邊吃邊說周雲逸上學的事情。

對張國華說：“金寶和我們家娃雖然不在一個班，但都是同一個年級，以後做什麽，可要讓金寶好好帶帶雲逸，雖然雲逸比金寶大，但金寶長得可比雲逸結實多了。”張金寶虎頭虎腦的，誰見了不說他長得好，這個好說的是他長得結實，健康的意思，並不形容外貌。

哪家父母聽到孩子被誇不開心，這一點，張國華和徐婭也是很驕傲的，自然是沒話說，徐婭立即對兒子說：“你周伯的話聽到了嗎？在學校要多照顧照顧雲逸，你們是哥倆，有人欺負雲逸，你可得護著，幫他欺負回去，知道嗎？”

張金寶吃著這麽多好吃的，喝著健力寶，自然是沒有不應的。

“我肯定保護雲逸。”

周德宇接著對唐老師說：“甜甜也是個心善的女孩，我聽小玉說，甜甜在學校也非常關照雲逸和金寶這兩個弟弟，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遇到你們做鄰居，是我們家的福氣，也是雲逸的福氣，要不是問了唐老師，我也不敢把孩子送到學校去，自從孩子開始上學，像是忽然長大了，懂事了很多，還是醫生說的對，就應該讓孩子多和同齡人接觸，這樣才能刺激他成長，那個詞叫什麽來著，社交，多社交，多互動。”

唐老師頷首道：“醫生的話肯定是有道理的。”大家聞言紛紛點頭。

尹秋萍入席的時候，周秀玉還在廚房看著爐子上的蒸鍋，裏面是飯。

周雲逸看他們聊得差不多了，把自己面前被夾的都是菜的碗端起來拿到廚房給周秀玉，裏面有燒臘，白切雞，還有白灼蝦，他還有一瓶娃哈哈，沒喝，都拿給了周秀玉。

周秀玉看到弟弟，默默接過他遞過來的碗，還有娃哈哈，她從沒有喝過娃哈哈，街對面柳家就賣這個，她經常看到柳家那個女孩喝這個，一直饞得很，卻沒想到第一次喝是弟弟給她的。

這個家似乎除了弟弟沒有人惦記她吃沒吃，餓不餓。

可是她常常覺得，也是因為有了弟弟，她才經歷這些，所以經常怨憤，她年紀還小，理不清楚這裏面的深層關系。

人性太覆雜了，她並不能明白，就算沒有周雲逸，單單只是因為她是個女孩也會遭受這些不平等的對待，甚至還會有更惡劣的待遇等著她。

兩姐弟漸漸有了默契，周雲逸沒說話，把碗拿給她後就離開了，他沒吃多少，但坐在席上實在沒胃口，一個人坐在櫃臺前發呆。

尹秋萍仰起頭看著櫃臺的方向問：“雲逸你怎麽不過來吃，再來吃點。”

周雲逸知道自己不回應，尹秋萍可以一直叫他，甚至還會直接走過來把他拉回席上，聞言搖搖頭，表示不吃了。

尹秋萍看到周雲逸搖頭回應，笑容滿面，這麽多人，兒子給她回應了，剛好可以讓大家看看，她兒子已經能聽懂話了，之前可不是她在吹牛。

徐婭非常懂得尹秋萍心裏在想什麽，立即捧場地說：“喲，這孩子是真長大了不少，我都看到他搖頭了，看了專家就是有效果。”

尹秋萍給徐婭倒完啤酒，要給唐老師的妻子劉媛媛倒酒，劉媛媛擺擺手說：“我不喝酒，我喝甜甜這個就行，她喝不完。”說的是唐甜手裏的健力寶。

劉媛媛性格溫婉，說不喝酒，尹秋萍也沒勸，自己端起酒杯跟徐婭碰了下，說：“這孩子是越來越懂事了，從前……”說到從前，尹秋萍聲音就有些哽咽，因為沒給周德宇生個健康的男娃，她婆婆到現在還不待見她，當初第一胎是女兒，第二胎懷上後就沒給正經做過飯，後來過來伺候她月子，別說燉個雞蛋，天天白水煮一切，日子太苦了。

徐婭連忙放下酒杯，拍了拍尹秋萍的背。

“嫂子別想了，都過去了，現在苦盡甘來，孩子越來越好，日子就有了奔頭不是。”

張國華安慰說：“嫂子這是喜極而泣，喜極而泣，哈哈哈。”一下子把氣氛活躍起來。

周德宇為了讓尹秋萍平覆心情，對她說：“你去廚房看看飯好了沒，大的不吃，小的總得把飯吃上。”

“是是是，我去看看飯蒸好了沒。”尹秋萍揩了下眼角的淚，起身去了廚房。

周雲逸遠離眾人，但這些對話都聽了個七七八八，越是如此，越是不想讓自己會說話的事情讓這對夫妻知道。

可他又想要了解身處的環境，這樣就必須得恢覆成一個健康的孩子，或許人生就是讓你各種選擇，身處在各種矛盾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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