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子見勢不妙早就早底抹油了，薛清顏大大方方地離開了，陳和尚更是走得幹脆利落，瑤光也準備走了。

只是，在離開之前，她還有該做的事情沒有做完。

從懷中摸出一雙鹿皮手套套在手上，瑤光走到插著密密麻麻泛著藍光的銀針的柱子上，一一拔了出來，用手絹妥帖地包好收了起來。這些銀針上面淬了巨毒，見血封喉，放著不管太過危險。

柳公子可以一走了之，反正他是惡人谷的惡人，就算因為他這些銀針死了人，也不過是往他的惡名上再多添幾筆罷了。

但瑤光沒法放著不管。雖然這銀針是柳公子射的，但追根究底，卻是為了阻擋瑤光才用的，若是因這銀針而出了人命，這因果，有一半要歸到瑤光身上。雖然說一兩個凡人的因果對瑤光沒有半點影響，瑤光素來也是個清冷淡漠到了極點的人，但也不是明知會出事卻還放著不管的人，左右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收好銀針後，瑤光一邊脫下鹿皮手套一邊環顧了茶攤一圈。嗯，剛才陳和尚的一掀桌，直接砸了兩張桌子並桌子上的茶碗。雖然也不過是尋常木工罷了，但對於這本小利薄的茶攤而言，無疑是無妄之災。瑤光雖然平裏在一些事情上呆是呆了點，但並不笨，在昭慧長公主李盈這六來來的悉心教養之下，也不是不解民間疾苦，見狀低低地嘆了口氣，想起念書時看過的一句話：“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輕輕搖了搖頭。如今這世道就是這樣，瑤光無心去改變。她也不過是凡間一過客而已，又何必瞎操這份心？自封神之戰後，上界早就有了共識——凡人的事，還是讓凡人自己解決吧。

說起來，也不知道該說這茶攤裏的人運氣好還是差，說運氣好吧，歇個腳而已就能碰上了惡人谷有名的大惡人；說運氣差吧，碰上這麽多個大惡人，而且中間這些惡人跟人還有過一場惡戰，身處戰場附近的他們居然安然無恙，倒也是該去燒柱香了。

瑤光走到櫃臺前，敲了敲桌子。

掌櫃戰戰兢兢地從櫃臺下面鉆了出來，看著瑤光的眼神裏滿是畏懼，聲音都有幾分結巴：“草民，草民見過公主殿下。”

從荷包裏倒出幾枚金瓜子，輕輕地放到桌子上：“掌櫃的，這是賠償。”

掌櫃當場就傻眼了。

他在路邊開這個茶攤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江湖上仇家見面一言不合直接開打的事情也不是沒見過，運氣好的話碰上個有幾分公德心的會離開再打，沒公德心的直接在茶攤裏開打，打完了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掌櫃的對著一地狼籍淚流滿面。打壞了記得賠錢的，不是沒有，但像瑤光這樣出手大方直接接金子的，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回，怪不得掌櫃都差點傻掉了。

更不用說，方才那些話他們也都聽到了，眼前這位可是實打實的公主娘娘，尊貴著呢，哪怕是把茶攤全砸了一個子兒都不賠，掌櫃也不敢吭聲。

天地君親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使不得，使不得啊。”瑤光給了，掌櫃可沒敢收。公主娘娘的賠償？他不過是個平頭百姓，哪有那麽大的臉面？雖然眼熱這些金瓜子，一顆就抵得上他一年的收成了，但掌櫃還是往外推，邊推邊在心裏滴血：“公主娘娘賞光，已經是小店的榮幸了，哪裏當得起公主娘娘的‘賠償’二字呢？”

瑤光一怔，隨後微微一笑，也沒收回那些瓜子，反而擡起下巴，倨傲無比地說了一句：“賞你的。”語氣端足了架子，十分傲慢。被昭慧長公主教了六年，被公孫大娘耳提面命了六年，又是在秀坊這種人情往來甚多的地方呆了六年，瑤光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對人情事故一竅不通的天然呆了——雖然她為人處事仍然是用神仙的思維來，但至少知道“入鄉隨俗”四個字。

瑤光不是不懂人心人性，若是不懂，她如何執掌三軍領兵出征，如何做到算無遺策百戰不殆？只是她從來不將心思用在這些上而已，

掌櫃的反而松了口氣，下跪謝恩。貴人的賠償他不敢收，但賞賜就是另一回事了。賠償的話，回頭貴人想起來自己被個升鬥小民落了面子居然要賠對方，輕輕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家破人亡無法翻身。但賞賜就不一樣了，貴人的賞賜，那可是天大的榮耀，尤其這還是公主娘娘賞的，供在堂上頂膜禮拜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看著掌櫃謝恩，其他人都流露出幾分艷羨之情。

延綿數千年的封建帝制，即使中間有過改朝換代，但幾千年下來，天家的尊貴和高高在上早就深入人心，天家的恩賜也被世人視為莫大的榮耀。“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這個時代的百姓的最早理想。

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瑤光轉身走得幹凈瀟灑，藍衣白馬絕塵而去，留下一地羨慕不已的人和笑得跟個傻子似的掌櫃。

小心翼翼地用最好的托盤墊上最好的絲布，掌櫃決定將這幾枚公主娘娘賞賜下來的金瓜子供起來。天家的賞賜，別說這十裏八鄉了，就是府城裏都未必有幾戶人家有這份榮耀。

至於“懷璧其罪”什麽的……別的東西也就罷了，這可是公主娘娘金口玉言說的“賞賜”，敢打這幾枚金瓜子的主意？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就跑不掉。掌櫃開了這麽多年的茶攤，這麽點主張還有的。

之前認出瑤光身上衣飾的游商也是羨慕不已地看著那幾枚金瓜子：“這可是今年宮裏新出的樣子，滿京城的王公貴族都沒幾家有的，掌櫃的真是好福氣，居然得了貴人青眼。”頓了頓，那游商看了一眼之前插滿銀針的柱子，感慨不已：“不過，歸根究底，也是貴人心善，才有掌櫃這麽一份機緣。”

終究是走南闖北見識不凡，游商就不像掌櫃那樣一口一個“公主娘娘”，而是用了更為謹慎的“貴人”，防著萬一那幾人只是隨口胡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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