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茶攤後，瑤光慢悠悠地打馬前行，悠哉地完全不像是在追殺逃犯而是出門郊游一般。

藏在林間的柳公子攥著扇柄的手上青筋暴露，看著悠閑自得的瑤光露出一個冷笑。正面對戰打不過，他就不信陷阱加偷襲搞不定。

朝廷和江湖之間，即涇渭分明又暧昧不清。朝廷對江湖的態度一向是“江湖事，江湖了”、“民不告，官不究”，但又常有天家子弟行走江湖。按照慣例，天家子弟行走江湖時，只要不是丟了小命，或是受到太過嚴重無法挽回又影響下半身的傷害的話，一點小傷什麽的，通常朝廷那邊都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反應，撐死了發個海捕文書——但是，柳公子本來就是背了一堆通緝令的大盜惡人，哪裏還怕什麽海捕文書。

礙於瑤光的公主身份，柳公子雖然非常不爽，但也知道分寸，目標也只是讓瑤光受點傷，重點是讓扯下她從頭到尾都波瀾不驚的面具讓她狼狽一把。

正當柳公子得意地看著瑤光慢慢靠近陷阱的範圍的時候，瑤光突然向他的方向看了過來，一雙清冷的眼睛瞬間穿透重重疊疊的樹影，直直地看向柳公子的方向，把柳公子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很快的，瑤光就移走了視線。柳公子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安慰自己這只是個巧合而已。他自負自己的斂氣屏息的功夫在江湖上絕對是三甲之內，不然如何當個獨行天下的怪盜神偷，在目標收到預告函後加強戒備的情況下還能屢次成功盜走寶物。

眼看著瑤光就要踏入陷阱，柳公子笑得那叫一個得意。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呃？沒事？

柳公子有些傻眼地看著瑤光慢悠悠地平安走過底下埋著陷阱的地段，而且還是從陷阱正上方踏過，但卻沒有引發陷阱。

直到瑤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遠處後，柳公子才扶正自己的下巴，從樹林中走了出來，低頭看向自己布置的陷阱——呃，更正，是看向自己布置陷阱的方位。柳公子的陷阱布置得非常巧妙，連他自己站在眼前都看不出半點陷阱的痕跡，只能憑借自己的記憶記下陷阱的方位。

難道是陷阱沒設置好失效了？柳公子如是想，隨手從附近撿了顆有點份量的石頭往前面一扔。

“轟——”地一聲巨響，巨浪帶著灰塵撲面而來，柳公子條件反射性地用舉手以袖掩面，饒是如此還是被灰塵嗆到咳了老半天。待到灰塵散盡之後，柳公子渾身上下都是塵土，看著就像是在沙地裏滾過一圈爬起來一般。本來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真成了“濁世”公子了。

柳公子的這個陷阱，殺傷力倒不大，哪怕是個普通人踩上去也最多就是掛點彩受點輕傷。但陷阱發動手揚起的塵土，就算是輕功卓絕的武林高手，都不免鬧得個灰頭土臉，比如此刻的柳公子自己。

嘴角抽了抽，柳公子捏著扇柄的手緊了緊，露出一個有點猙獰的笑容——他就不信了，這位公主殿下每次都有那麽好的運氣。

“姓柳的，你怎麽弄成這麽一副德性了？”

柳公子轉身一看，臉色更難看了。

陳和尚擦了擦臉上的汗，隨著他的動作，一身肥肉抖得更是誇張：“你不是一向最愛幹凈的嗎？怎麽一身的塵土？”

哪壺不開提哪壺。柳公子惱恨地瞪了陳和尚一眼，最後還是說了：“我弄了個陷阱想折騰下容公主，結果她沒上鉤。”

一聽陳和尚就明白柳公子這身塵土是怎麽來的了，不禁松了口氣：“容公主沒事吧？”

柳公子疑惑地看了陳和尚一眼：“你關心這個做什麽？放心，我還沒蠢到跟天家為敵的程度。”

“不止是天家。”陳和尚拿袖子當扇子扇風，唉，胖子就是這點不好，一動就渾身是汗，“容公主說她外公是舒嵐。”

柳公子沒好氣地說：“我知道她是公主，幹嘛還刻意再提醒我一次她外公是舒……舒嵐？”柳公子這才反應過來陳和尚說的內容是什麽，不由得失聲驚叫：“‘血魔’舒嵐？”

陳和尚苦著一張臉說：“就是舒谷主。”

柳公子一臉被雷劈到的表情：“她不是皇後嫡出的公主嗎？”

也不得柳公子如此驚訝。知道“毒醫”舒薇的人很多，知道天下第一美人的人很多，知道正宮皇後的人很多。但知道這三者都是同一個人的，很少。

雖然舒靖瑤光姐妹在初至秀坊的時候曾提過此事，但當時在場的哪個不是快成精的老江湖了，當然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沾上了天家陰私，不死也得扒成皮，一個個嘴巴閉得死緊死緊。以至於到了現在，天下皆知正宮皇後嫡出的兩位公主在揚州秀坊念書，有小道消息傳言說當今天子不知為何容不下兩位公主，甚至到了要鳩殺兩位公主的程度，皇後才帶著兩位公主去秀坊避禍的，但“血魔”舒嵐之女、“毒醫”舒薇便是正宮皇後這件事，卻鮮為人知。

不要小瞧曾經是一代女帝的昭慧長公主李盈對情報的掌控程度。

不過，從今天起，這件事就已經不是秘密了。

陳和尚也是一臉的不解：“不知道為什麽，容公主自己承認了，皇後就是‘血魔’之女，‘毒醫’舒薇。”

柳公子不敢置信地問道：“就在剛才那個茶攤裏？”

“就在剛才那個茶攤裏。”

陳和尚點頭，然後補充了一句：“而且容公主說完後也沒處理現場，就那麽走了。”所謂的處理現場，自然是指殺人滅口一類的事情。方才茶攤那些人沒有半個江湖人，“血魔”之事又已經過了二十幾年，倒是沒人記得“血魔”舒嵐是何等人物，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在鬼門關上打轉過一圈了。

柳公子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這，這……”這了老半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種天家陰私，向來都是能捂多嚴實就捂多嚴實的。容公主這是發什麽瘋，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麽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又沒做事後的補救措施。

柳公子驀然想起了六年前蜀中唐門帶人圍剿“毒醫”舒薇無功而返的事情，想起皇帝不喜皇後嫡出的兩位公主到了要派人追殺她們的程度這個傳言，想起退居揚州秀坊的昭慧長公主……

想來想去，柳公子臉上陰晴不定，好半天才喃喃自語了一句：“難道要變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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