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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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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響, 萬物長。

夜風乍起,伴隨著乍起的春雷, 將明光殿的窗戶撲得呼啦啦作響。明光殿的首領太監、玉天祿的徒弟婁正祥正慌裏慌張地指揮著宮人、太監們將窗戶合上、加牢。

殿外屋檐下的陰影裏, 靜靜地跪著一個渾身素黑、身著蟒袍的人, 他看上去與這夜色渾然一體, 不出聲的時候仿佛靜立在大殿上的一尊雕像。

而玉天祿、玉公公則手持拂塵,微微躬身站在大殿一側, 垂眸看著地面。

窗外的雨聲浩大, 這是今年春的第一場春雨, 檐角的雨絲很快匯聚成了一條雨戀,順著明光殿高高的屋檐, 將整個大殿和外頭漆黑朦朧的一片隔絕。

尚虞備用處的總管太監還跪著,而玉天祿也在等淩承接下來的答覆——

禮部尚書裴君浩戰死不是小事,不是一句“秘不發喪”就能了的事兒。所以縱然此刻已是半夜三更, 再有兩個時辰淩承就要上早朝,可此事、斷不能拖到早上。

淩承只著單衣, 披著明黃色的外袍斜倚在案幾後,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鎖緊的雙眉猶如錦朝西南褶皺而起的險峻山川。

說完了“秘不發喪”四個字後, 淩承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要說, 但是面對著兩個太監、還有外頭黑黢黢的天空, 淩承忽然有些不想開口。

曾幾何時,他沈默不語的時候,身邊會有一個人, 帶著幾分輕蔑的冷笑,說出他心中所想。然而現在,他若不開口,也只能和這兩個奴才坐到天亮。

壓了壓胸口,將那種喘不過氣兒的感覺給壓下去,淩承開口道:“要知道此事的人守口如瓶,裴大人的屍首妥善收斂、悄悄運送回城中。江南戰事上依舊需要緊緊盯住,一旦有變——立刻來報!”

尚虞備用處的首領太監,點頭稱是。

“禮部這邊,先由祭祀司司長麥大人頂上,對同嘉公主這邊……”淩承頓了頓,嘆氣道:“能穩住多久便穩住多久吧,另外玉天祿、明日早朝後,將五軍都督府的各位都督都留下來,朕有事情要交待。”

吩咐完、閑雜人等都退下後,淩承也有些乏了,他困倦地打了個哈欠,起身返回床上,而玉天祿跟在旁邊伺候,總是看著淩承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淩承躺上床後,閉著眼、臉上透出一絲兒不耐:“你是打小伺候朕的老人了,一兩句忤逆犯上的話,朕還聽得。”

玉天祿苦笑一聲,搖搖頭替淩承垂了一半紗帳:“那老奴更是不能說了,一兩句話精貴,老奴得等到非用不可的時候,慎重考慮過了再說。”

“狡猾的老東西!”淩承笑了,睜眼看向玉天祿:“朕平生最討厭話說一半的人,玉天祿你這是下好了套讓真鉆呢?說吧——朕恕你無罪。”

“……”

深吸一口氣,玉天祿還是躬身跪下來,道:“陛下若真想穩坐這個天下,老奴以為,眼下還是想辦法把李公子給接回來吧。”

“……為什麽?”

玉天祿沒有擡頭,因為他就算不擡頭,也能夠感受到淩承身上陡然暴增的怒氣和殺意。可是話一旦說出口了,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

“老奴只是覺得,李公子在陛下身邊時,陛下才活得……像是那麽一回事。而且——李公子待陛下……其心可鑒,陛下將他送給大戎國,就算是為了陛下的萬世基業,也未免……未免……”

“你是在說朕忘恩負義麽?”淩承做起身來,聲音驟然冰冷:“玉天祿,你是在、指責朕麽?!”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說出老奴心中所想。”

淩承瞇著眼睛斜睨著玉天祿,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的父皇負手站在中室殿外盯著他們母子的樣子——也是這樣的春雨夜,也是這樣冰冷而沒有感情的眼神。

彼時,這個老太監跪在他們母子身旁,卻膝行上前不顧一切地替他們母子周全。也正是因為如此,玉天祿被他的父皇責打了四十大板險些喪命,而他們母子卻沒有因罪被罰去宮外。

怒意慢慢消散了,淩承下床來、也不穿鞋,直直扶起了玉天祿,輕輕嘆道:“玉公公,說出來也好,說出來……也好,也讓朕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玉天祿了解淩承,自然不再開口。

也正是因為了解,從前淩承如何作踐李吟商、李吟商如何忍受痛苦還要幫助淩承的時候,玉天祿都沒有開口,沒有奉勸李吟商一句,也沒少幫淩承作惡。

他知道這位小王爺、這位前朝的皇子,心中住著怎樣可怕的猛獸。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淩承信奉英雄不問出處,甚至信奉著成王敗寇。他不信天道,更不信什麽天命所歸。他只相信自己,甚至不相信父母、親戚和朋友。

他弒父、防母族,奪得皇位後,更是對外戚大下殺手。

玉天祿看著淩承一步步踏著白骨和鮮血走上皇位,看著他越坐越穩,也看著他一條路越走越黑也越走越孤單。

李吟商,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走進淩承內心的人。

可是,淩承親手將他送走了。三番五次。玉天祿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所以今夜忍不住相勸,縱使知道結果一樣——改變不了淩承的決定,但至少,他的心裏會好受一些。

於是,玉天祿玉公公聽著淩承解釋了一時三刻鐘後,盡職盡責地讓皇帝陛下早些安歇,明日還要早朝。倒是站在殿外等候的婁公公,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明白了——

在宮裏當差,還真是個技術活。

春雨下了一夜,谷雨這日的雨水金貴。

往年谷雨過後,江南柳絮飛盡、牡丹吐蕊、櫻桃紅熟,只是今年由於塵湖水害,即便一些田野間仍舊有播種移苗、垵瓜點豆的農人,整個江南還是一片慘淡。

賓龍飛、王璜帶領的沿海抗倭海軍,匯集著尹實暫行代領的江南討逆大軍在安閭郡。叛賊首領系鴻軒、丘氏等至今毫無下落,裴君浩身後、塵湖一代更是興起了更多義軍。

幾個重鎮岌岌可危,而朝廷短時間內很難再派人手過來。

裴君浩是被炸死的,看著送過來的密旨,尹實和賓龍飛都皺緊了眉——皇帝陛下竟然要他們秘不發喪?甚至還要他們妥善收斂屍身、悄悄送入京城?

尹實差點沒愁白了頭發,而賓龍飛更是有些質疑那位前來傳信的尚虞備用處的小太監。小太監三角眼兒一叼,冷冷地說道:

“賓大人,您這話說出來小的聽聽就算完了,若是叫我們頭兒聽見了——”

賓龍飛立刻閉了嘴,誰不知道尚虞備用處是幹什麽的——那地方一句“你今天吃了沒”都能給你扯到謀逆事上去,說不定回答“今天吃了個肉包子”的、都能引來一場殺身之禍。

裴君浩死得確實有些蹊蹺。

當時,系鴻軒被賓龍飛等人打敗後,已經不知所蹤。而他們的江南討逆大軍,一直都停留在江寧府附近的一個大的渡口。

討逆軍隊多半是步兵,只擅長路上作戰,所以休戰尋找系鴻軒等人的時間裏,尹實帶領大部分的軍隊上了戰船,在練習水上作戰。

而那天夜裏,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義軍突然對他們發動了襲擊。

裴君浩所在的大船整個被炸毀,船上死傷無數,在傷者中沒有見到裴君浩,而之後在打撈上來的屍體當中,也只是面前拼湊起來了一兩具無名的屍首。

聽船上的傷者說,裴大人當時正在船艙內看書,而擊中船只的炮彈正好穿過了那個船艙,將整個船只整個炸開來,而後,尹實等人膽戰心驚地尋找——也終於在下游找到了一具已經面目模糊的屍首。

雖然難以辨認,但他身上穿著的破爛衣服,確實是屬於裴君浩的官服。

尹實無奈之下,只得托江南總督蔣暉去城裏尋找能夠保存屍身的方法,更要蔣暉守口如瓶、想法子將此事悄悄掩蓋過去——

於是,裴君浩目前在江南討逆軍士兵的眼中,只是受了重傷,需要靜養。而尹實也專門找了一間屋子,來給“裴君浩”靜養。

只是,江南討逆軍這麽大,總會有一兩個好事的、愛傳話的人,不多時關於裴君浩“是否還活著”的流言,就在江南很快地傳開了。

一旦傳開,流言如風。

江南、江北,然後再到鏡城、京畿和京城,也用不了那麽三五日,京中便傳遍了關於裴君浩生死未蔔的種種事跡。

淩承還沒來得及頭痛,同嘉長公主便直接帶著她的人馬出了京。

先帝在時,給了這個女兒無上的權柄,統領三分之一的禁軍只是其中之一。旁的王爺、公主要進京、出京都需要得到大宗正院和經世局的許可,但、同嘉公主不用。

京城猶如她的後花園,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宮人前往明光殿報信的時候,淩承正在接待五軍都督,韓峻志、上官塵等五人聽了同嘉公主離開的消息,再看皇帝陛下驟然變黑的臉色,都知道了——

狂風驟雨歇,也不過只是暫時的平靜罷了。

與京城、江南死氣沈沈氣氛完全相反的是,在塞北的巴仁草原上,雨後草場上百花綻放,青草閃著點點晶瑩的亮光,空氣潮濕而帶著泥土的清香。

江俊同淩武兩人喬裝改扮之後,一同策馬跟隨阿魯渾的兄弟拉忽前往神壇。

拉忽只會幾句簡單的漢話,但淩武懂得戎狄語,所以他們之間的交流非常順暢。江俊跟著淩武學了一些,說起來雖然不太流利,但也絕非雞同鴨講根本聽不懂了。

他們三人騎著拉忽準備好的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放牧的戎狄。

春日上,北部草原的天氣還有些涼,昨日一場春雨,又讓整個巴仁草原的溫度又往下降了降。而戎狄的衣衫多半是袒|胸|露|乳的,走了一段後,江俊就覺得肩膀上涼颼颼的——

他們今次沒有帶隨從,無煙也就留在了恭王府中。

這小子同王府裏幾個俠客稱兄道弟,平日沒事的時候他們也混在一起切磋武藝。江俊知道,若是他當初死了,無煙這小子痛定思痛,會闖出一番名堂來。

所以就算他活下來了,江俊也不打算讓無煙一輩子當他的小廝。

“拉忽兄弟!”淩武卻忽然開口:“你可隨身帶有襖子?”

策馬在前的拉忽一楞,接著回頭看到了江俊縮著脖子騎馬有些不大自然的樣子,了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劈手撈出一個襖子丟給了淩武:“接著!”

淩武給江俊套上襖子的同時,拉忽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點點頭道:“哥哥說的沒錯,年紀到了,確實該找個人來疼。”

江俊:……

淩武:……

裹上襖子之後,暖和多了的江俊真的有心情來欣賞巴仁草原上的美景——其實拋開家國仇恨不談,普通的戎狄百姓之間,當真是純潔質樸。

一路上他們遇到了不少牧民,牛羊從身邊過。

看見他們,不少牧民都笑著沖他們打招呼,有一兩個熱情的還非要送上一兩件小東西給他們,算是一種祈福、送福的習俗。

怪不得——

江俊想起衛五告訴過他,錦朝那位唯一的男太後,最後便是跟著“衛公公”回到了這片天地:青草藍天白雲,成群的牛羊、善良的人群。

戎狄的神壇,位於整個巴仁草原的中心。

神壇的正中央放著一塊雕刻有神鷹的石板,石板下用土壘砌了一個半人高的臺面。而臺面的四周,則用不同的獸骨堆砌出了不同的四個高塔。

獸骨塔的上面紮有七彩的小旗子,有的新有的舊,聽拉忽說——這裏的旗子不同的顏色代表了不同的意義,紅色代表祈福而白色則代表哀悼,藍色代表懷念綠色代表希望等等。

每年大小節慶的時候,各個部落的人都會過來這裏祈福。

而今日,遠遠圍攏在了神壇附近的,便是整個伯顏部落的人。伯顏阿魯渾比上次相見的時候要更黑一些,整個人看上去充滿了野性。

而且今日算得上是他們部落裏較為重要的慶典,他戴上了代表部落首領和力量的狼頭帽子,手中拿著部落代代相傳的金刀。

江俊和淩武一躍下馬,阿魯渾沖他們一笑、正準備走過來說幾句。

可是他才動了一步,江俊便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有些生硬地叫了他的名字,然後阿魯渾就被人給狠狠地撞開了,有個身上穿著淺白色短裙的女子,正飛快地沖他跑來:

“江俊——!”

那個女孩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布料太少,她的身材又太好,雖然她臉上塗抹著顏料讓江俊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對方是爾朵,可是他還是用“有主基佬”的覺悟、稍稍後退了一步。

然而就是這一步,一支飛快的銀色箭簇穩穩地射落在了江俊剛才站的地方,而滿臉帶著喜的爾朵、也明顯楞了楞。

阿魯渾和淩武大驚,兩人同時動手,保護好了重要的人。

而伯顏部落的人更是嚴陣以待,男人們迅速將老弱婦孺們護在了當中,裏三圈外三圈地形成了禦敵之勢。

而巴仁草原不遠處的一個小丘之後,終於慢騰騰地出現了黑壓壓地一大群人,其中為首的一個女人,身上穿著滿身的黑衣,不過樣式和爾朵身上的相差無幾。

“伯顏部落,還真是名不虛傳的偷雞摸狗之輩。”

她的聲音奇怪難聽,可一旦開口,就能夠讓人不會忘記。她是圖門仁爾瑪,也是那個在吊橋上斬落了繩索害江俊、淩武掉落懸崖的神秘人,也是大巫選定好的——繼承人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同嘉:兩個弟弟都是慫包,媽嗨,好氣!

淩威:……

淩武:……

然後同嘉公主手撕鬼子(不)當上了錦朝歷史上第一任女王,改國號為“冥”,成為錦州大陸上第一個亡靈法師(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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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俊:(∩_∩)開心,97章了我終於能夠聽懂了戎狄語!

#論什麽時候都逃不脫的語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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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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