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軍隊， 以十到十五人為一匝束，置匝束頭領一名。

十個匝束為一騎， 置騎領一、副協領兩名。十騎為一羽， 二十羽為一驍翼， 八驍翼為一鷹， 鷹置二十四位頭領，統領二十四萬將兵。

二十四鷹領之上， 還有眾將軍， 將軍往上便是翟王和大戎國君。

此刻出現在巴仁草原小丘後的、少說已有一羽之兵， 放下圖門彌雅容的尊貴身份不談，只論圖門同伯顏兩個部落的實力， 伯顏部落也不是圖門部落的對手。

江俊是第一次這麽近地看到這位傳說中的鐵血公主，她說不上長得有多好看，甚至因為膚色偏黑又穿黑色的緣故， 乍看之下整個人顯得有些陰郁。

但這位公主手起刀落、砍斷了慶鈴郡到羅鄂山那段吊橋繩索，害得他同淩武跌落懸崖深谷的樣子， 江俊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紛飛的大雪裏， 從天而降的黑色鐵索，還有如同蜥蜴、壁虎一般攀附在吊橋上的可怕黑影……在很長一段時間裏， 都是江俊不可避免的噩夢場景。

而彌雅容之前看著他們說的那句戎狄語， 江俊現在也終於明白了其含義。

彼時的圖門彌雅容說她終於為哥哥報仇了， 此刻的圖門彌雅容卻張口便諷刺伯顏部落整個部落的人——是偷雞摸狗之輩。

當真狷狂，卻也有狂妄的本錢。

“圖門部落自負禮儀，卻不知公主張口便出的指責從何而來？”阿魯渾唇角帶笑， 目光卻冷寒如冰：“我伯顏一部雖不如圖門部富足，卻也是憑本事向老天爺討飯吃，何來偷雞摸狗一說？”

彌雅容三個字，在戎狄語中是“紅色旌旗”之意。

“呵——”彌雅容瞇著眼看了眼人群中的爾朵：“既不是偷雞摸狗之輩，那敢問這賤人身上穿的、是什麽不倫不類的東西？”

“你說誰不倫不類呢？！”爾朵驕傲地一挺胸膛：“千虹衣也並非獨你一家可穿的，況且千虹衣素來以白色、淺藍色為宜，你身上穿的——才真真是不倫不類的東西！”

爾朵驕傲地挺起胸膛，薄薄的短裙和貼身的材質更襯得她身材前|凸|後|翹、微風輕拂，看得江俊都紅了臉，直接別過頭去，在心底默念了三遍“非禮勿視”。

“我不倫不類？”彌雅容仰頭大笑了三聲：“爾朵，你的部落皆是老弱婦孺之輩，不敢到都城去、甚至拼不下一個固定的草原為營！白色的千虹衣？呵——大戎國都裏早就不時新這種猶如奔喪一般的色彩了！”

“……你！”爾朵面上一紅，被彌雅容戳到了痛處。

伯顏部落卻是弱小，不僅沒有固定的領地，族人也很少能夠有機會突破重圍進入大戎國都裏，彌雅容所說，就算是使詐，她也不敢輕易出言諷刺。

“那位替你制作千虹衣的女人，只怕也是個老婦了！”彌雅容繼續冷嘲熱諷，她驕傲地彈了彈自己那件衣衫上的褶皺，笑道：“在制作過程中，又應該多添加什麽——她只怕根本不知道吧！”

千虹衣，因日光之下可閃現千重光澤、美若天上彩虹而得名。

需得經過一千多道祖輩間口口相傳的工序，方能成如此一件衣。歷任戎狄的大巫在成為大巫之前，都會穿著這樣的衣服來到神壇，一步步踏上九層骨塔，站在那塊雕刻有神鷹的石板上，等待神明的審視。

若神明承認你是他滿意的巫筮，那麽神明會降下一道祝福；若不滿意，你很可能會因此死在神壇之上，為神明懲罰。

制作千虹衣的人，被稱作“蛛哈”，語意“如蜘蛛般靈巧”之人。蛛哈傳女不傳男，由最先制作成千虹衣的那位傳說中的神明選定了後人相傳，不以血脈和部落為依，反而看傳人能否通過蛛哈留下的三道考驗。

此服以蠶絲制成，輕薄貼身。

在縫制的過程中，會不斷地往裏頭加入一些在戎狄人眼裏認為是十分尊貴珍惜的東西，比如雪蓮，比如鹿茸和春天河面化開的冰水等等。

百煉成鋼，千錘萬鞣便可成紗。經過千道工序，最後方能成一件“千虹衣”。而蛛哈其人，一輩子也只可能制作一件千虹衣。

若穿著她制成的千虹衣成為大巫，那麽是蛛哈此生可以獲得的無上榮耀。若那位繼承人死在神壇上，這位蛛哈便也要同時以死謝罪。

這些，都是淩武在恭王府中教江俊學戎狄語的時候，順便透露的。戎狄同中原漢族一樣，民間有很多這樣的傳說故事，一邊聽、一邊學，江俊的戎狄語因此進步神速。

彼時江俊還在心裏吐槽：興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師，尤其是在學語言這道坎上。比方說他大三學日語的時候早上六點起來背單詞一點兒不覺得累，可是換了英語書、半刻就能睡。

天生不是歐美派，註定了一個只能死啃紅寶書的結局。

不過，觀爾朵臉上青白不定的神色，江俊也知道其中定有蹊蹺——按照淩武所說，蛛哈制作千虹衣之後，一般也就只有兩個結局：

其一，隨著繼承人成為大巫而榮耀一生，但再也不會制作新的千虹衣，只會將後半生留下來尋找傳人和教授這門手藝。

其二，繼承人死在了神壇上，蛛哈蒙受了一生最大的恥辱，因此必須自裁以謝天地，死後遺骸也不能入葬部落，只能讓草原上的神明消弭其骨血。

而按照彌雅容所說，伯顏部落沒有去過大戎國都，自然不可能讓那位住在國都的蛛哈制作一件千虹衣，所以，爾朵身上的千虹衣，很可能是一位……沒有自裁的蛛哈制成。

因為某種原因，蛛哈在繼承人死後並沒有自裁，或者自裁了沒有成功。總之活了下來，並且擰不過伯顏部落的央求，替爾朵制作了這一件千虹衣。

這些都是江俊的猜測，但是詐一詐對面的彌雅容，還是綽綽有餘。

看了一眼淩武，看到對方眼中的肯定和鼓勵後，江俊便站出來，開口用戎狄語對彌雅容說道：“公主並非蛛哈，要添加什麽只怕公主也只是聽替您制作千虹衣的蛛哈所說。”

彌雅容鋒利的目光，瞬間打在了江俊身上。

江俊不閃不必，眸色淡然地望向這位公主，繼續道：“千虹衣只是個載體，穿著它不過是彰顯一種對神明的敬意。且神明認可誰，也不是公主一人說了算的。”

“或許——神明也有好惡，今日喜歡奢靡、他日或許便喜歡樸素。公主所言，未免太過武斷了一些。爾朵所穿，就算不是時新的料子，她侍奉神明的虔誠和決心，卻與公主是一樣的。”

他說話不疾不徐、滴水不漏，就算彌雅容想要找錯處，也一時不是江俊的對手。她抿緊了嘴唇，雙眼幾乎噴出火來，也沒能憋出一句反駁。

倒是爾朵，聽著江俊這麽一說，重新恢覆了精神，勾起嘴角沖著彌雅容一笑，挑釁道：“所以這千虹衣誰都可以穿，能夠得到神明認同的人，可不一定是你彌雅容。”

“你——！”

彌雅容怒不可遏，被爾朵挑起的戰意當即爆發出來：“眾武士聽令！截殺伯顏部眾！不要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跟在她身後一個羽的戎狄都是圖門部落的勇士，聽見她的吩咐之後紛紛亮出了武器朝著神壇附近襲擊過來，阿魯渾冷笑一聲，同樣尖哨出口，要整個部落的勇士應敵。

爾朵也取了她自己的兩柄彎刀，準備披掛上陣。

可是她才一動，江俊便手快地拉住了她，搖搖頭、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去。爾朵挑眉疑惑間，江俊卻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

聽見那話後，爾朵眼前一亮，臉上閃過種種驚異，最後竟是憋出了一句：“你、你怎麽知道的？！”

江俊莞爾一笑，擺擺手，指著神壇說：“你去吧，我會幫你。”

不知道為何，爾朵被江俊那一笑定了神，明明周圍都是喊打喊殺的嘈雜聲音，她卻仿佛在江俊一笑之後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裏、只能看見神壇，看見神壇上空的藍天白雲。

看著爾朵遠去的身影，江俊搖搖頭，只覺得爾朵同彌雅容的這場交鋒，不太像是為了大巫權柄的鬥爭，反而像是兩個撞衫的女子，在街上當眾斯比——媽的你怎麽可以和我穿一樣的衣服！

不過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

彌雅容如此怒不可遏，大約是發現爾朵肌膚比她白、身材比她有料得多吧……江俊壞壞一笑，轉頭也跟著爾朵朝著那神壇附近走。

他們此來的目的是要幫助爾朵成為下一任的大巫，讓圖門彌雅容權柄架空。讓圖門部落內部產生分裂，聯合早就對圖門公主有意見的其他部落，壯大伯顏部落的實力。

來前兒，江俊就在猜測：

所謂神明祝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把戲——至於這個把戲被玩成什麽樣子，多半要看繼承人的手段有多高明。

就好像同樣是表演魔術，有的人搞大型生死逃脫挑戰魔術，有的人卻喜歡搞近景。有的人練習了十年還是只會變硬幣，有的人卻只用三年就可以憑空消失、口吐活人。

剛才江俊湊在爾朵旁邊說的，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他問爾朵會不會制造神明的降臨，而爾朵則驚訝地看著他、問他怎麽會知道——知道神跡是制造出來的。

江俊當然不能告訴這姑娘他是猜的，所以掛上了一絲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告訴姑娘——放手去做，我會在後面默默地支持你。

不過很顯然，爾朵並沒有理解江俊笑容的意義，她看了一眼藍天，感謝著那位她從來沒有信奉過的神明——感謝神明讓她認識江俊。

她一步步地朝著神壇的方向走過去，而那邊的圖門彌雅容也很快發現了她的舉動。

彌雅容臉色一變，也顧不上自己身後的勇士們還在同伯顏部落的人廝殺，她從馬背上一躍而起，黑色的身影猶如一道鬼魅一般，飛快地襲擊向了爾朵——

黑色的鎖鏈從她的袖中取出，好像是毒蛇一樣直接襲向爾朵的頸項。

爾朵一驚，卻也反應迅速，一矮身躲過了這致命一擊，也取出了隨身的短刀來抵擋，兩樣兵器發出了鏗鏘的清脆鳴聲。

黑色的鐵索纏繞上了爾朵的手臂，而爾朵的另一只手卻已經捏住了彌雅容的肩頸。彌雅容收緊鐵索的同時，爾朵一個漂亮的過肩摔、將她整個人掀翻在地。

黑色的鎖鏈散開，彌雅容倒在地上不過一瞬間，就好似彈簧一般整個彈起來，然後劈腿踢上了準備對她進行肘擊的爾朵。

爾朵反應也極快，側身一閃便準備用短刀攻擊向彌雅容的腰背部。而彌雅容早就等著她這一招，黑鎖鏈穩穩地接住了她的攻擊。

然後兩人同時用力，都將對方震退了四五裏——

“賤人！我今日定要替大巫殺了你！”

“呵——”爾朵把短刀在手裏轉了一個漂亮的圈兒：“就憑你？”

兩人眼中幾乎迸出火來，剛剛分開的身形又飛快地交叉在一起，短刀閃著銀光而黑色的鎖鏈在空中飛舞如同可怕的鬼魅。那千虹衣的材質輕盈又短，兩人纏鬥的時候：

當真像一個天使、一個魔鬼。

看著兩個妹子行雲流水般的打鬥場面，江俊倒是有一種近距離看“漂亮又厲害的小姐姐”打架的現場感，如果手裏有個電光棒他就可以瘋狂打Call了。

不過眼下也不太適宜讓他當個“吃瓜群眾”，因為圖門部落的勇士們還在瘋狂地對伯顏部落的人進攻，他們當中不乏弓箭手，箭簇颼颼地穿梭在整個人群中。

伯顏阿魯渾一邊讓部落的勇士們護著老弱婦孺，一邊要人抓緊殲滅那些弓箭手。不過圖門部落的人也不是傻的，弓箭手都被步兵們緊緊地包圍在後。

就好像塔防游戲，有的人用脆弱的弓箭手隱身上去偷一波箭塔，有的人卻喜歡把巨人先放上去，然後把弓箭手放在當中、放在一堵堵肉盾後面，安靜輸出。

圖門部落的步兵手上還拿著厚重的圓盾，伯顏部落的人還用著最原始的彎刀，所以一時很難破開重重防護、解決掉那些暗中放冷箭的家夥。

戰事焦灼，伯顏阿魯渾等人一邊轉移、一邊卻在想辦法突圍。這戴著狼頭帽的男人雖然年輕，但卻不虧為部落之首，有著極強的軍事天賦。

正面突破不成，伯顏阿魯渾便以地勢做文章。

弓箭手需要占據高地，而圖門部落所帶領的人非常多，三萬人擠過來就算只當肉盾也很難擊破，他們部落的勇士多半是步兵，只能一個個去擊破。

所以阿魯渾帶領勇士們先急速地收縮，以神壇為圓心飛快地回護，引得對面跟過來之後，他們又急速地攻擊出去，趁對方沒有形成陣型的時候快速截殺。

然後絕不戀戰、快速回位。

阿魯渾不知道，他的戰術在中原武林叫做結陣，而他這麽一個戎狄的部落首領，無師自通，竟然用部落幾千勇士，就將三萬人的軍隊弄得畏首畏尾。

圖門部落眼見死傷無數，漸漸不敢跟過來了，只遠遠地讓弓箭手攻擊。

弓箭手的箭簇能夠造成威懾，可是卻實際上傷不了幾個人，勇士們各自回護一片領地，當真變成了兩軍對峙、沒有傷亡的境地。

欣賞了一會兒，江俊讚嘆阿魯渾的本領，卻也同時閃過一絲兒憂慮：淩武與此人合作，他日若真讓他成為了大戎國君，只怕錦朝與大戎一戰，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擔憂一現，江俊便走了神。

他站在靠近神壇的位置上，戎狄們對神壇心存敬畏倒沒有刻意朝著裏頭射箭。不過圖門部落的弓箭手並非各個都是神射手，一兩支射偏了的箭，還是會險險地擦著四個骨塔過去。

江俊看爾朵和彌雅容打得激烈，卻沒有註意到身後。直到被一個人熟悉的氣息包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險些被一支箭擦傷了手臂。

淩武抱著他的腰，施展輕功帶著他橫移了三米。

“剛才你同那位伯顏部落最美的女戰士說什麽體己話兒呢？”耳畔傳來一痛，男人低沈沙啞的聲音傳來，緊接著腰間的手指不安分地撩撥一番：“還——沖她笑得那樣好看，嗯？”

“噗——”江俊忍俊不禁，淩武這幅醋著了的樣子還真是別樣新奇好玩，他笑著搖搖頭、扁了嘴爭辯道：“哪有特別好看，不過是莞爾一笑罷了。”

即使說的是事實，淩武卻還是皺緊了眉，湊過去吧唧了江俊的嘴角一口：“莞爾一笑也特別好看，我家江俊的笑最好看。”

見淩武如此認真說著不害臊的話，江俊也故意逗了他一句：“就只有笑？”

“當然不是，”淩武立刻一本正經地說胡話：“哪兒哪兒都好看！我家江俊天下第一好看！”

被這個睜眼說瞎話、情人眼裏出西施的傻子逗樂了，江俊推了他一把，板起臉來：“也不看看我們在哪兒，做事情分分清楚時間地點場合好嗎？”

就算是泰迪，戰場來一發血色旖旎這怕不是藥丸。

淩武也收了收他那一臉得蔫壞笑容，放開江俊後道：“伯顏部落不是他們的對手，圖門公主少說帶了三萬多人過來。”

三萬人，正好是一個羽的兵力。

伯顏部落莫說是一個羽，能湊出五六騎的人來、已經算是十分了不起了。圖門部落勝在掌握著大戎國不少權柄，投靠他們部落麾下的戰士遠比伯顏部落多。

言下之意，江俊明白——再耗下去吃虧的是伯顏部落、也就是他們。

想了想，江俊道：“阿魯渾不是個懵懂不知數的，他知道分寸，應該也有辦法解圍，只是淩武，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

“都說千崇閣的眼線人馬遍布天下，不知道著巴仁草原上，有沒有你們千崇閣的人手？”

淩武一楞，看向江俊的時候，卻看見了這人瞇起眼睛笑得如同一只偷到了肥雞的小狐貍。江俊笑著看了看身後神壇上兩個在爭鬥的女人：“眼下我們也不需要打敗這整三萬人不是？”

他們來此的目的，就是讓爾朵成為大巫。

原本的計劃是今天“準備好”一切後，再邀請其他幾個部落的人過來觀禮。讓爾朵“被神明認可”的過程有旁人做個見證。

正好大戎國都中對圖門公主頗有微詞的人很多，有爾朵這個“代替者”出現，自然很多翟王和部落首領會帶著小心思擁護。適時，淩武和阿魯渾再有動作，也會方便得多。

沒想到彌雅容帶人過來，他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圖門部落因為圖門彌雅容和圖門翊魍的緣故，在整個戎狄部落當中算得上是大部，部族遍布整個北疆不說，還有不好分支、旁系與他部族聯絡眾多。

雖然部落一定是護短的，但是在大巫和神明事上，圖門部落也不會睜著眼說瞎話。

若是當著這三萬人的面兒，爾朵能夠接受神明的祝福，那麽整個戎狄也會很快知道他們有了新的、被神明認可過的大巫。

目的達到就成了，爾朵成為大巫之後，圖門部落的人自然不敢再攻擊他們，所有問題迎難而解、便也不用再戰。

淩武點點頭：“我試試，不過千崇閣的布局和人手，從來都是大哥過問。巴仁草原這麽偏僻的地方……只怕沒有。”

“沒有就沒有唄，”江俊聳了聳肩：“你過去幫一幫那位美麗的女戰士總不會有……”

只是沒想到，江俊的話才說了一半，淩武手中的信號彈便已經上天，彌雅容帶來的士兵們立刻警覺起來，各個嚴陣以待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而阿魯渾也有些驚訝，回頭非常有深意地看了淩武一眼。

千崇閣的信號彈比一般的信號彈要高遠而且明顯，若是在中原，這一會兒的功夫應該已經有人來了，可眾人等了半晌，也沒有看見一點動靜。

淩武扁了扁嘴，正準備說什麽，不遠處的草原盡頭竟然傳來了馬蹄聲——

淩武：……

江俊：“哎喲還真有啊？”

那群千崇閣的人雖然不多，但也足夠迅速，帶頭一個漢子臉上還塗抹著沒有擦幹凈的綠色油彩，他騎馬飛快地靠近這邊，遠遠喊著：“五爺——五爺——！”

他用的是漢話，大部分在場的人聽不懂，可是他們身上的穿著打扮卻與大部分戎狄並不相似。圖門部落的人一看，眼中便噴出火來：“你們找了漢狗幫忙！”

阿魯渾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江俊同淩武一眼，淩武眨了眨眼，非常無辜地沖阿魯渾做了個口型：媳婦兒要求我這麽幹的，別看我。

阿魯渾瞪了瞪眼睛，無奈：你個妻管嚴。

江俊沒看見阿魯渾和淩武的互動，只是聽見了圖門部落的喊話下意識地看向淩武，此刻淩武已經收拾好了臉上的表情，微笑著搖搖頭，示意他沒關系。

“可是……”

“小傻瓜，若真會壞了我的大事，我怎會輕易去試？”淩武笑道：“再說了，我若真中了你的美人計，當了個色令智昏的東西，你難道不會充滿了罪惡感？”

江俊縮了縮脖子，翻了個白眼：你真行。

“我怎麽舍得讓你受委屈，”淩武卻繼續道：“何況，阿魯渾若想要當真成為大戎國君，必定繞不開同漢人的關系，還有我們的幫忙，他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成大事者，人厭何足畏懼。”

也是，江俊看了看阿魯渾的背影，這男人足夠強大，不過一兩句話，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就算漢人幫忙，神明的祝福，還是只能靠爾朵自己。

圖門部落群情激奮，但是千崇閣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帶著勁弩，而且還有連弩和戰狼，在對方動手之前，一排連弩齊發，嚇得那些勇士連連後退、嘴裏罵罵咧咧的，顛來倒去都是同“漢狗”差不多的詞兒。

彌雅容看著自己的人吃虧，手底下同爾朵過招的動作不停，嘴上卻罵罵咧咧說開了：“賤人！你過來搶占我的身份便罷了，你哥哥更是無恥，竟然同漢人勾結——是想將我們整個大戎國都拱手讓人嗎？！”

爾朵一笑：“漢人？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哥哥勾結的漢人？再說了，大戎國若沒有漢人與我們為敵，我們也成長不到如此境地！感謝你的敵人——這是哥哥教我的！”

兩人說話間，江俊卻看著彌雅容身上的黑色千虹衣若有所思。

日頭漸漸高升，整個草原上的露水被烤幹，熱度漸漸上來，江俊也穿不住那件厚重的狼皮襖子。黑色吸熱，這是常識，而看著那神壇附近的四個骨塔，江俊若有所思起來。

這邊，因為有了千崇閣的加入，戰事便出現了轉機。

圖門彌雅容的三萬人，在人數上確實占據了極大的優勢，但是架不住千崇閣的人帶著連弩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三下兩下，就將人重新逼退回了小丘那邊。

千崇閣的人，也樂滋滋地擠在了兩群人中間。

不知道什麽緣故，剛才那位急吼吼要沖過來給淩武問好的千崇閣漢子，竟然在擠進來之後，沒有湊過來找淩武說話。只是掛著滿臉殷切地笑意看著淩武，仿佛找到了主人的巨大哈士奇。

彌雅容罵累了，也看到了自己此刻沒有勝算，便準備往後撤離。她的功夫俊得很，要在千軍萬馬之中來去自如，確實容易。

只是看著爾朵和神壇，彌雅容還是不太想退。

神壇的秘密她也知道，此刻她若是退了，也只能選擇帶著部眾迅速離開——將來就算爾朵真的創造出了神跡，也能找借口說是爾朵自己編造出來的。

不過如此狼狽地吃敗仗，還真讓她咽不下這口氣。

一直在思考的江俊，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動了動身子面向旁邊的一個老大娘和一個婦人，他們是伯顏部落裏頭某位勇士的家眷，身上帶著不少東西。

“夫人，能否借你的銅鏡一用？”

那婦人古怪地看了江俊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江俊的用意，可是部落首領似乎很是聽這兩個外族人的，於是她就將銅鏡借給了江俊。

拿到了鏡子以後，江俊對著陽光比劃了一會兒，滿意地看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然後，他開口對彌雅容喊道：“圖門公主，你總是說我們的爾朵是占了你的位置，你今日來想必也是為了接受神明的檢驗，既然如此，你和爾朵為何不停下來，一起接受神明的審視？”

一起？

戎狄從建國以來只怕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兒，彌雅容冷笑一聲，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對我們的事指手畫腳！”

“公主這是不敢麽？”

“誰說我不敢？！”彌雅容被激得當下做出了反應：“一起就一起！我還怕了爾朵你這個小賤人不成！”

爾朵笑了笑，看向江俊的時候眼中更多了幾分敬慕之意。

雖然不知道彌雅容哪裏來的自信，江俊卻清楚爾朵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爾朵其實懂得最簡單的障眼法，能夠令身上的千虹衣瞬間綻放出金色光芒。

今日來這裏準備，只是她還想要更多一點的神跡，比如四面的骨塔上的頭骨口中都吐出甘泉，讓大家更加認可她的大巫身份罷了。

然而就算沒能夠準備成功甘泉之法，此刻她也足夠有辦法應付，讓渾身充滿了金光。

同樣的，彌雅容打小就學習各種戲法，此刻根本不在話下。何況她當初能夠如同鬼魅一般攀附上那座吊橋，便是她還學習過柔術和幻術的緣故。

江俊看著彌雅容上當，便悄悄動了動手，接過那鏡子引了一小撮陽光照射在了彌雅容黑色的裙子上，而旁邊的淩武則觀察著江俊的小動作，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

爾朵登上神壇，她腳下竟然開始散落下金色的細粉。

遠處圖門部落的人也死死地盯著這邊，在場很多人是從來沒有見過神壇神跡的，都伸長了脖子看向那邊，看著爾朵渾身漸漸被金光環繞、看著爾朵身上的千虹服閃耀著金色光輝。

不少伯顏部落的人開始單膝下跪行禮，以為這就是神跡。

可是彌雅容明顯地用鼻子出氣種種地哼了一聲，更是毫不客氣地冷笑推開了爾朵：“低賤！你們別被這賤人的障眼法給迷惑了——我告訴你們，什麽才是神跡！”

說著，她將爾朵一把拽下了神壇，然後自己恭恭敬敬地往上走去。

江俊手中的銅鏡此刻也跟著她一直往前行去。

彌雅容的動作比爾朵優雅從容，而且她身上黑色的千虹服上也漸漸出現了七彩的光輝，旁邊的骨塔震動，整個神壇上空發出了“嗡、嗡——”地轟鳴。

“神跡！”圖門部落一個人喊道：“這才是神跡！”

爾朵咬牙，紅了眼等著彌雅容。

彌雅容望向她輕蔑一笑，繼續著自己的動作，她最終還準備做出天空中降下甘霖的一場雨，利用憑空變出水的戲法來完成。

然而，突然她感覺到了周圍一陣熱浪，然後綠色的火光陡然出現。

“火——？！著火了！”

眾人慌亂之中，彌雅容低頭，竟然發現自己的裙子上燒起了好大一個洞！而且，她周圍的四座骨塔上，都開始飄起了綠色的熒光，綠色的焰火陡然飄出，環繞著她開始繞動。

那些火焰在靠近她的時候，像是碰上了油一般，瞬間“哄——”地一聲爆起了火光！

“啊啊啊啊啊——！”彌雅容尖叫起來，可怕的綠色火焰卻粘上了她一般，瘋狂地朝著她飄過去，而彌雅容也顧不上什麽戲法了，她只能尖叫著從神壇上往下跑。

偏偏她跑動一步，周圍的骨塔上就發出了“劈啪”之響，像是要爆炸一般。

適時地，江俊湊到了站得距離他最近的拉忽身邊，悄悄耳語幾句。伯顏拉忽立刻極為上道地做出一副驚恐表情來，慌亂地指著彌雅容大叫：“神明震怒！是神明震怒！”

伯顏部落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看著彌雅容那樣痛苦的神情，想必這火也不是什麽神明降落的神跡。

一個個慌亂跪地，紛紛祈求神明的寬恕。

江俊也在這個時候，悄悄地將銅鏡藏到了身後。爾朵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換了一種空靈的聲音道：“圖門彌雅容，你已經失去了神明的庇佑，從今天起，你將遭受神明的詛咒。”

她說的煞有介事，身上的千虹衣還泛著金光，圖門部落那邊有幾個勇士甚至都主動跪了下來，沖著爾朵高呼著：“翟勇巫克萬虹——”

這句話就好像是中原王朝的“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般，江俊心裏一松：這事兒成了！

淩武同伯顏阿魯渾也沒想到彌雅容會***，他們兩人站了一會兒，竟然也跟著跪了下去，朝著爾朵奉上他們的忠誠與臣服。

江俊笑了笑，也不好自己突兀地一個人站著，跟著單膝跪了下去。

一人動作，千萬人響應。彌雅容的尖叫很快被淹沒在了那一聲聲祝福和呼號之中，她黑色的短裙上著火，整個人被燒得狼狽不堪，裙子裏頭隱藏的道具，也因此掉了一地。

只是這時候，也沒人關心她，全部虔誠而忠誠地看向爾朵——他們戎狄新的大巫。

彌雅容從沒有受過這種氣，她匆匆忙忙地想要跑回自己的部落，卻被部落的眾位將領拒絕在外，她手中的黑色鐵索才一招呼出去，就被那些人用箭簇隔絕在了外地。

遭逢神明唾棄的彌雅容，此刻也終將被圖門部落驅逐。

引起神明震怒的繼承人，就算沒死，也決不能回到原來的部族，無論身份多麽尊貴。

彌雅容這邊慌亂不堪，伯顏部落裏卻充滿了喜，只要神跡顯現，得到了神明的認可和祝福，就一定會成為大巫。而大巫，是整個大戎國中權柄的象征，爾朵、成功了。

“說說看吧，”淩武和阿魯渾一同湊過來，阿魯渾更多的是感激，而淩武卻眼睛發亮、不知在想什麽：“江公子，你是怎麽做到的？讓彌雅容——整個人變成火球。”

江俊神秘一笑，看著兩人翹起嘴角：“不知二位，可曾聽過物理化學？”

淩武：……

阿魯渾：？？？

磷是易燃物這個誰都知道，磷火也就是俗稱的鬼火是如何形成的這個是個現代人都知道。磷混合了空氣中的水就會形成磷化氫或者五氧化二磷。

這東西易燃得很，火焰藍色綠色，飄在空中可危險得很。

夏日裏天熱，神壇附近又都堆放著各種骨頭，這些骨頭和空氣中的水作用之後，再一熱就很容易形成鬼火，而彌雅容身上竟然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

黑衣服吸熱，加上江俊用銅鏡反射了陽光匯聚在上頭，很快便點燃了她的衣服。

衣服著火，溫度升高，自然讓磷火產生並且還小範圍地爆炸了一番。不過彌雅容身上著火倒不是江俊的手法，他想了想又小聲補充道：

“應該是彌雅容本來也想弄出點大火來制造神跡，她身上應該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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