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臟女人？臟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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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在燃燒，就像生命在跳動。
人的生命本就該是跳動不息的。
這群火焰正是映在飛雪的後背。等飛雪轉身時，女子倚在樹上快要睡著了。
女人終究是女人不比男人。
飛雪可以呆呆的坐一夜，可是這個女人不行。
飛雪又轉過身。
黑暗籠罩在天地之間。
夜已深了。
天地賜予人這靜謐的夜晚本就是讓人休息去的。
但飛雪卻會在靜謐祥和的氛圍中獨自發呆。
發呆對他來說就是他最喜歡最能隨心所欲的時候。
當一個人喜歡上發呆，那他的內心又是何等的孤獨與寂寞！
飛雪面前的正是一汪湖水。他的眼神就停留在湖水上。湖波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睛仿佛在發光。
月光就照在地上，就在南宮雪的腳下。
南宮雪擡起頭，就看到巷子口的兩個大紅燈籠。
映在雪地上的光，總是額外的分明，額外的幹凈。
南宮雪的眼中當然也在發光。
方才客棧一別，飛雪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那時的飛雪已經與平時換了個樣子，成了一個普通人的樣子。
南宮雪並不是個十分了解飛雪的人，但卻知道普通人是什麽樣子。
普通人會走路，任何一條路都有可能。
人生也本有很多條路，無論哪一條都能走向終點，但其中的體味卻是不盡相同。
飛雪選擇的又是哪一條？
掛紅燈籠的是一家紅樓，紅樓的媽媽正在發火。
剛剛不久，她們這兒被人挾走了一個招牌，那本是她最得意的搖錢樹，可是現在......
她實在不能接受，姑娘夥計都被他罵了個遍....
即使這樣，也只能過過嘴癮，總是無用的。
燈籠的紅光當然也灑在這紅樓上。灑在那群被罵的仆人臉上。但卻不能使他們難堪的臉色改變多少。
南宮雪頓了頓足，目光擡起，才發現紅樓最高的樓上正站著個人。
待這個人發現南宮雪在看著他時，身形一躍已經跳下屋脊。
紅燈籠的光芒又灑滿了這個人的背。
女人已經醒了過來。
她記得自己是倚在一段枯木段上，
她記得自己是睡在雪地裏，
她記得閉眼前，唯一感受到的溫暖是一團火，跳躍著生命的火。
而現在，除了跳躍的火沒變，她已經不是在雪地，更不是倚在枯木段上。
她睡在一張床上，這張床也許並沒有她的紅閣那般漂亮與舒適，但足夠溫暖。
只不過現在她的頭有些暈暈的。
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門吱呀一聲開了。
有個人已經走了進來。
這個人佝僂著腰，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嫗。
老婆子低頭端著一碗湯，蹣跚著走著。放在屋子裏一張不大不小的桌上，就掩上門出去了。
她的動作簡單而緩慢。
這個屋子並不大，屋子中間那張不大不小的方桌上還燃著一盞燈，燈火很旺。顯然燈芯已經換過，更添滿了燈油。
天還未亮。窗戶上只糊著一層紙。外面在刮著風。窗戶紙上映出斑駁的樹影正在晃動。
飛雪就站在屋子的角落裏，角落正是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桌子旁分明有個凳子，他偏偏沒去坐。
門掩上時，飛雪便已經從角落中走了出來。
“這是哪兒？”這幾乎是每個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的人都會問的話。
飛雪並沒有回答，只是走上前端起碗看了看，然後遞給了床邊的女人。
女人顫顫的伸出手接過飛雪手中的碗。
遞碗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但是飛雪做出來這個女子心裏面卻是甜絲絲的。這個冷的像冰一樣的人竟然也會烤魚，也會遞碗。
她先是一楞，然後嫣然的抿著嘴唇對著碗癡癡的笑了起來。
飛雪隨後走開，站在窗戶旁。
樹影仍舊在紙上搖曳。
女子卻已經轉過身，在望著飛雪。
“你真好，你怎麽這麽好”女子捧著手中的碗幽幽開口道，碗的溫度足以讓女子看到人心的溫度，沒想到這麽個不愛說話的人也能做出這麽溫暖的事。
飛雪似沒有聽見。
“你雖然不愛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很暖的男人，雖然外表冰冷，內心卻是火熱的。”女人一邊啜著碗中的湯，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
湯是姜湯，可以去寒冷。
姜湯便是那個老嫗熬的。
這是個窮人的屋子。這兒並沒有什麽裝飾的物品，更沒多餘的燭臺。就連窗戶紙也只是拼湊著粘起來的。
只有窮人的屋子才會裝扮的如此，也只有窮人的屋子才會如此裝扮。
能裝飾窮人住的地方的東西實在太少。
少的可憐。
但姜湯還是熱的，雖然碗已經缺了個口子。
南宮雪的面前是一條路，
路很白，這條路上並沒有人掃雪。
這條路也不是什麽大道，沒有石磚鋪地，更不會有多少人記得，所以這兒也許根本就沒什麽人走。
沒人走的地方一定並沒有多少人住，沒人住的地方也同樣布滿荒涼。
窮人也通常只有住在荒涼的地方，因為富裕的地方絕對輪不到他們。
他們只有住在荒涼的地方繼續貧窮下去。
貧窮真是個疾病，無法根治的疾病。
女子喝完已經打了個飽嗝。
這時飛雪便從窗前走回，接走了女子手中的碗。
碗又回到了桌上。
“你怎麽這麽好。”女子仍舊沒有忘記這句話。
飛雪一時想笑，心中又有些苦。
他何時變得人口中那般好。
“你真是個好人，可是我卻不能跟著你，因為我現在得回去了？”女人忽然低下頭喃喃道。
這實在是一句不太適合說出的話。
飛雪還是沒有說話。
“也許我不該跑出來的，我一跑出來，阿蓮，阿翠就會被媽媽罵。”她口中的阿蓮，阿翠當然指的是伺候她的丫鬟。
“她們也挺可憐的，賣到紅樓的時候比我小的多了。那時候我們都被打過，我不能連累她們。”女人說完，一只腳已經踩在地上。
這又是個可憐的窮人。
“我知道你很好，雖然你說我不幹凈.....”女子頓了頓“這也沒什麽，也有很多人這樣說過....我..”
最令人難受的話從這個女子口中說出，竟然是那麽平平淡淡。
這平平淡淡後面又是多少漠視冰冷的眼神。
飛雪坐了下來，倚在桌旁。看著燭臺上的火焰。
火焰在跳動。
“所以我還是該回去，也許外面的生活並不是適合我。雖然會被罵會被打.....”女子苦苦笑了笑“被打被罵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我認個錯，過一晚，應該也沒事了。”
她說的很自然，顯然打罵已經是她生活中平凡的一件事。
任何她生命中的苦痛折磨，也會在一早睜開眼消失的無隱無蹤。
也許人類忘記苦痛唯一的辦法就在在睜眼閉眼的時候，雖然好似有效，卻並沒有什麽用，那只是將痛苦壓在心裏。
飛雪的心仿佛在滴血，他知道痛苦並不可能消失。只會換成另一種方式住在人的心裏。
“我還是走吧，總不能跟著你。”女子另一只腳也已經著地。
飛雪的心已經酸了。
女子的雙腳雖然落地，雙手卻已經被緊緊的握住。
飛雪的手是溫暖的。
“不，你不該回去。我會找一個地方，一個永遠沒人欺負你的地方。”
這是一句多麽平凡的話，可是就是這樣平凡普通的話，女子從沒有真正聽過，因為她聽了太多假話，太多藏在欲望中的假話。
女子在哭，幾乎是哭出聲。
但還是奮不顧身的擁抱上去。她說那些話時，眼淚早已在眼眶打轉，直到現在再也裝不下。
飛雪並沒有拒絕。
他知道這擁抱代表著什麽，他也知道這擁抱對女子而言意味著什麽。
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是老婆子。
她似沒看到戀人相擁的一幕，緩緩走到桌前。去拿她的那只碗。
她並沒有多餘的碗，她是個窮人。就算碗缺了口也是要好好收起來的。
飛雪當然聽到到了腳步聲，他也知道是老婆子走了進來。
他知道老婆子是個怎樣的人，他更知道老婆子在拿完碗之後一定會替他們掩上門。
因為老婆子是個窮人，普普通通的窮人。
老婆子的頭擡起，看著眼前的兩個人。
咧開嘴笑了起來。也許她看到戀人相擁，心中也感到欣喜，也許是她看到戀人相擁也勾起了她年輕時的懷戀。
哪個人沒有年輕的時候？
只不過老婆子的笑容並不好看。
老婆子並沒有笑出聲，她的笑容也只有女子能看到，飛雪是背著老婆子的。
女子並沒有因為老婆子的些許笑容而變得開心。相反卻是在流淚，喉嚨中更是發出嗚咽聲。
飛雪也想哭，卻是忍住。
樹影仍在窗戶上搖曳著。北風撕扯的也更加厲害起來。
就在二人都沈醉在彼此的擁抱中時。
突然嘭啪的一聲，是碗碎落的聲音。
這聲平淡無常，人世間一天也不知道會摔破多少只碗。
但這只碗卻碎的並不尋常。這只碗碎裂竟然發出來兩種聲音。
沈悶的一聲，幾乎是同時。就像是陰天中的一聲悶雷。
沈悶的聲音來的突然，飛雪驚覺，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
女子正抱住他。
他想掙開，再轉身，再出手，絕對是來不及的。
也許他掙開時，一切就已經來到，一切就已經結束。
女子已然看到了這一切，可是......
女子仍在流淚。
屋子中閃爍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光芒就在飛雪背後。
光芒並不刺眼，在這暗淡的屋子裏卻莫名好看。
絢爛無比。飛雪當然是沒法子看到的，這光芒只在他的背後。
女子終於哭出聲來，直震的人心碎。她的身體也顫抖的厲害，這顫抖當然是因為她的內心也在哭泣。也不知她是哪兒來的力量，竟然用力摟住飛雪。再一擰身將飛雪壓在自己的身下。
光芒消失。
這光芒出現的快，消失的也快。
飛雪已經能清楚看到女子的臉。
女子笑的很燦爛。
飛雪想張開嘴，女子卻是先用嘴堵住，她的嘴唇很濕潤，也許是沾著淚水。
老婆子剛剛並沒有走，但現在卻已經消失。她也並不是個普通的窮人。
良久，良久。
“你真好。”女子不忘說的還是這句話。
這三個字也沒有了多少的力氣。
她的淚水已經沾濕飛雪的面頰。
“但我卻很壞。”
飛雪無法回答。
他已經哽咽。
“我本是想害你的，可是我...”
飛雪竟然點點頭。
“你知道？”女子雖是覺得吃驚，但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反而莞爾一笑道“也是，你這麽好的人，又怎麽發現不了呢？”
咳。
她在咳嗽。
“我是很臟，但現在至少做了件幹凈的事。”，她趴在飛雪的胸膛上。
“我只希望.......只希望......你借胸膛我躺一躺......就像這樣.....好不好.......”
飛雪沒有動。
北風在撕扯。
雪地很白，但仍是有腳印。
這腳印就是紅樓上的人留下來的。
腳印綿延正向不遠處的的幾間屋子。
柴扉打開著。
腳印就消失在柴扉外。
這人到底是走進去還是沒有走進去。南宮雪並不知道。
只是當他看到眼前幾座破敗的茅草屋，他卻是停了下來。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是什麽人麽？”
“什麽人”
“是窮人，因為他們窮，就變得下等低賤，便被他人瞧不起。”
“這只是他們過得沒別人好”
“你錯了，這只是一方面，他們更多的還是在意別人的對自己的看法。”
“若是他們不在意自己是否貧窮，便不會可憐了。”
“可是這些窮人偏偏在意別人的眼光，要知道一個人如果活在別人眼中本就是件很痛苦的事。”
“所以說窮人很可憐。”
“是的。”
“那他呢？他是否同樣可憐？”
“當然，他也是窮人。他也是從貧窮中走來，但他卻堅強，比別的人堅強。”
“他若是堅強，也許看起來就並不可憐。”
“你錯了。他堅強，只是故作堅強。因為他很脆弱，比任何人都脆弱。但他並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脆弱。”
“他是不想別人看到他的脆弱，是不是因為他不想活在別人眼中？”
“你終於說對了。”
南宮雪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了過去。
人已經冰冷，就在飛雪的胸膛上。
只有死人才會冰冷，也只有冰冷是意味著死亡。
飛雪緊緊的握著女子的手，瑟瑟如秋冬之葉。
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這個女子叫什麽名字。
他沒有問，他不是那種一見面就喜歡問人名字的人。
他只知道這個女子的出生一定不是這麽的好。如果好。就不會做那種事。
沒有人願意做那種事的。
門半掩著，在晚風中嗚咽搖晃著。
人剛剛就是從這裏逃走。
這短短的一切結束的很快，一兩個時辰，僅僅一兩個時辰。
有誰會在兩三個時辰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付出自己的生命，有誰會在一兩個時辰內去相信一個人。
你是個好人，而我卻是壞的。
飛雪不會忘記這十一個字。
他已經永遠記住了這十一個字。
她憑什麽說他是好人，又憑什麽說自己壞。
誰想壞，誰又想好？
飛雪呆呆的望著那副蒼白的面孔，眼角已經滑出淚。
什麽樣的女人會被稱作壞女人。
又有什麽人本身是壞女人。
沒有人的本心是壞的，當然也沒有人願意去殺人。
女人畢竟沒有殺他，畢竟沒有。
風是冷的，冷了軀體，也冷了人心。
這個簡癖荒涼的院子，又多了幾分孤寂。
女子已經躺下，很好的躺下。以後再也不會有打她，罵她。甚至是說她臟了。
飛雪又只剩下一個人。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院子裏還有一個死人，是那個老婆子。她並沒跑多遠，一跨出門，她便死了。
南宮雪已經站在飛雪身後。
“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飛雪雖沒有回頭，已經開口，他聽到了腳步聲，也聽出這是陣熟悉的腳步聲。
南宮雪支吾了半天，說了聲是。
“很好。”飛雪緩緩的轉過身望著南宮雪，原本疲倦的雙眼已經變得鮮紅。然後他一把抓住南宮雪的手。飛雪的手上，額頭上虬筋突起。他的樣子突然變成了一頭發狂的野獸，實在可怕極了。
南宮雪掙紮著想甩開。
飛雪實在太用力，他已經感到疼！
可飛雪並沒有放開。
“你”南宮雪當然已經面有慍色。
“你一定看到了是不是？”飛雪道
看到？看到什麽？
南宮雪輕咤一聲道“什麽？”
“你一定看清楚了那個人是不是？”
那個人，那個殺了老婆子的人？他殺老婆子是不是為了滅口？
“我當然看的很清楚。”南宮雪氣憤的回道。
“好，帶我去找他。”
南宮雪一把甩開飛雪的手回道“為什麽我要帶你去找他。”
“你不肯？”飛雪冷聲道。
南宮雪沒再說話。
不說話當然就是默認，況且他什麽也沒看見！
飛雪漠然回頭，走進屋子從地上撿起一根散發著碧色光芒的針。
這根針就是地上這個老婆子留下的。但老婆子已經死了，殺她的卻不是飛雪！
這樣的針共有一蓬。剩下的已經全部打進女子體內。
飛雪捏著那根針，手已經在顫抖。
本來這一蓬針是該打在飛雪身體上的。
他的眼睛正盯著這枚針。而他的人已經變得說不出的冰冷與痛苦。
“這是”南宮雪支吾著。
“這樣的毒針一共有九十八枚。”飛雪自言自語起來。
“只要一枚就足以置人於死地。”
“但我卻讓這九十八枚都打入了一個人體內。”
說到這兒，飛雪的聲音已經低沈而沙啞。
“九十八枚毒針共有九十八種毒性。”
他擡起頭。原本鮮紅的眼珠變得更加猙獰而殘酷。
南宮雪直打了個寒噤。
“你可知道她一個人便承受了九十八種毒。”
南宮雪不出聲，他已經不敢想。
飛雪的頭又低下“所以我殺了她，她不該忍受痛苦與折磨。我看不下去。”
南宮雪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他殺了床上的女子。
但他也知道，死只是種必然。殺了女子，只不過是為了結束她的痛苦，結束那種折磨。
“帶我去找他。”飛雪又緩緩道。
“我……我根本沒看見那個人”南宮雪低下了頭。他當然沒有看見那個人。他只是在賭氣。毫無意義的賭氣。
飛雪沈默良久，然後狠狠的將手中的東西拋向遠方。
針落入雪地，並沒有聲音！
飛雪雖是看著南宮雪，但目光卻已經遠去。
不多久他的頭便搖晃起來，雙手也忍不住的顫抖。
接著他整個人都蹲在地上，頭緊緊的埋在手中。
他的雙手變得蒼白。人也發出嗚嗚的低吟。
這是種痛苦的聲音。更是疾病對肉體最原始的折磨。
他有病，他一直有病。
這種病從他出生開始就伴隨著他，就像顆種子已經生長在他的每一根骨頭，每一絲肌肉，每一寸肌理裏。
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改變。
他喜歡獨自一個人當然有一種原因是他有這種病。
每當他發病時，他的手腳冰冷的就像塊鐵。心更是跳動的厲害。似乎整個要從胸膛中蹦出來，他會變得焦慮，痛苦，手足無措甚至會連最基本的發聲都艱難異常。
那時候的他會變得狼狽不堪。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這樣子！
在疾病面前，每個人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他這種病不易致死，就好像是一種宿命無情的捉弄，痛苦的糾纏著一輩子。
南宮雪已經走上前去，緊緊的抱著他。
他已經能感受到他的顫抖，他的痛苦。
每次痛苦來臨，飛雪能做的事就是忍受。蹲著，倚著，或躺著。
除了這些，他還能做什麽？
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也是凡人的身體，凡人的肉血。
是凡人當然也會得病。
這一次他又會病多久？
夜風從院子中吹過，雪花被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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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本就該是跳動不息的。
這群火焰正是映在飛雪的後背。等飛雪轉身時，女子倚在樹上快要睡著了。
女人終究是女人不比男人。
飛雪可以呆呆的坐一夜，可是這個女人不行。
飛雪又轉過身。
黑暗籠罩在天地之間。
夜已深了。
天地賜予人這靜謐的夜晚本就是讓人休息去的。
但飛雪卻會在靜謐祥和的氛圍中獨自發呆。
發呆對他來說就是他最喜歡最能隨心所欲的時候。
當一個人喜歡上發呆，那他的內心又是何等的孤獨與寂寞！
飛雪面前的正是一汪湖水。他的眼神就停留在湖水上。湖波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睛仿佛在發光。
月光就照在地上，就在南宮雪的腳下。
南宮雪擡起頭，就看到巷子口的兩個大紅燈籠。
映在雪地上的光，總是額外的分明，額外的幹凈。
南宮雪的眼中當然也在發光。
方才客棧一別，飛雪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那時的飛雪已經與平時換了個樣子，成了一個普通人的樣子。
南宮雪並不是個十分了解飛雪的人，但卻知道普通人是什麽樣子。
普通人會走路，任何一條路都有可能。
人生也本有很多條路，無論哪一條都能走向終點，但其中的體味卻是不盡相同。
飛雪選擇的又是哪一條？
掛紅燈籠的是一家紅樓，紅樓的媽媽正在發火。
剛剛不久，她們這兒被人挾走了一個招牌，那本是她最得意的搖錢樹，可是現在......
她實在不能接受，姑娘夥計都被他罵了個遍....
即使這樣，也只能過過嘴癮，總是無用的。
燈籠的紅光當然也灑在這紅樓上。灑在那群被罵的仆人臉上。但卻不能使他們難堪的臉色改變多少。
南宮雪頓了頓足，目光擡起，才發現紅樓最高的樓上正站著個人。
待這個人發現南宮雪在看著他時，身形一躍已經跳下屋脊。
紅燈籠的光芒又灑滿了這個人的背。
女人已經醒了過來。
她記得自己是倚在一段枯木段上，
她記得自己是睡在雪地裏，
她記得閉眼前，唯一感受到的溫暖是一團火，跳躍著生命的火。
而現在，除了跳躍的火沒變，她已經不是在雪地，更不是倚在枯木段上。
她睡在一張床上，這張床也許並沒有她的紅閣那般漂亮與舒適，但足夠溫暖。
只不過現在她的頭有些暈暈的。
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門吱呀一聲開了。
有個人已經走了進來。
這個人佝僂著腰，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嫗。
老婆子低頭端著一碗湯，蹣跚著走著。放在屋子裏一張不大不小的桌上，就掩上門出去了。
她的動作簡單而緩慢。
這個屋子並不大，屋子中間那張不大不小的方桌上還燃著一盞燈，燈火很旺。顯然燈芯已經換過，更添滿了燈油。
天還未亮。窗戶上只糊著一層紙。外面在刮著風。窗戶紙上映出斑駁的樹影正在晃動。
飛雪就站在屋子的角落裏，角落正是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桌子旁分明有個凳子，他偏偏沒去坐。
門掩上時，飛雪便已經從角落中走了出來。
“這是哪兒？”這幾乎是每個在陌生的地方醒來的人都會問的話。
飛雪並沒有回答，只是走上前端起碗看了看，然後遞給了床邊的女人。
女人顫顫的伸出手接過飛雪手中的碗。
遞碗只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但是飛雪做出來這個女子心裏面卻是甜絲絲的。這個冷的像冰一樣的人竟然也會烤魚，也會遞碗。
她先是一楞，然後嫣然的抿著嘴唇對著碗癡癡的笑了起來。
飛雪隨後走開，站在窗戶旁。
樹影仍舊在紙上搖曳。
女子卻已經轉過身，在望著飛雪。
“你真好，你怎麽這麽好”女子捧著手中的碗幽幽開口道，碗的溫度足以讓女子看到人心的溫度，沒想到這麽個不愛說話的人也能做出這麽溫暖的事。
飛雪似沒有聽見。
“你雖然不愛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很暖的男人，雖然外表冰冷，內心卻是火熱的。”女人一邊啜著碗中的湯，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
湯是姜湯，可以去寒冷。
姜湯便是那個老嫗熬的。
這是個窮人的屋子。這兒並沒有什麽裝飾的物品，更沒多餘的燭臺。就連窗戶紙也只是拼湊著粘起來的。
只有窮人的屋子才會裝扮的如此，也只有窮人的屋子才會如此裝扮。
能裝飾窮人住的地方的東西實在太少。
少的可憐。
但姜湯還是熱的，雖然碗已經缺了個口子。
南宮雪的面前是一條路，
路很白，這條路上並沒有人掃雪。
這條路也不是什麽大道，沒有石磚鋪地，更不會有多少人記得，所以這兒也許根本就沒什麽人走。
沒人走的地方一定並沒有多少人住，沒人住的地方也同樣布滿荒涼。
窮人也通常只有住在荒涼的地方，因為富裕的地方絕對輪不到他們。
他們只有住在荒涼的地方繼續貧窮下去。
貧窮真是個疾病，無法根治的疾病。
女子喝完已經打了個飽嗝。
這時飛雪便從窗前走回，接走了女子手中的碗。
碗又回到了桌上。
“你怎麽這麽好。”女子仍舊沒有忘記這句話。
飛雪一時想笑，心中又有些苦。
他何時變得人口中那般好。
“你真是個好人，可是我卻不能跟著你，因為我現在得回去了？”女人忽然低下頭喃喃道。
這實在是一句不太適合說出的話。
飛雪還是沒有說話。
“也許我不該跑出來的，我一跑出來，阿蓮，阿翠就會被媽媽罵。”她口中的阿蓮，阿翠當然指的是伺候她的丫鬟。
“她們也挺可憐的，賣到紅樓的時候比我小的多了。那時候我們都被打過，我不能連累她們。”女人說完，一只腳已經踩在地上。
這又是個可憐的窮人。
“我知道你很好，雖然你說我不幹凈.....”女子頓了頓“這也沒什麽，也有很多人這樣說過....我..”
最令人難受的話從這個女子口中說出，竟然是那麽平平淡淡。
這平平淡淡後面又是多少漠視冰冷的眼神。
飛雪坐了下來，倚在桌旁。看著燭臺上的火焰。
火焰在跳動。
“所以我還是該回去，也許外面的生活並不是適合我。雖然會被罵會被打.....”女子苦苦笑了笑“被打被罵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我認個錯，過一晚，應該也沒事了。”
她說的很自然，顯然打罵已經是她生活中平凡的一件事。
任何她生命中的苦痛折磨，也會在一早睜開眼消失的無隱無蹤。
也許人類忘記苦痛唯一的辦法就在在睜眼閉眼的時候，雖然好似有效，卻並沒有什麽用，那只是將痛苦壓在心裏。
飛雪的心仿佛在滴血，他知道痛苦並不可能消失。只會換成另一種方式住在人的心裏。
“我還是走吧，總不能跟著你。”女子另一只腳也已經著地。
飛雪的心已經酸了。
女子的雙腳雖然落地，雙手卻已經被緊緊的握住。
飛雪的手是溫暖的。
“不，你不該回去。我會找一個地方，一個永遠沒人欺負你的地方。”
這是一句多麽平凡的話，可是就是這樣平凡普通的話，女子從沒有真正聽過，因為她聽了太多假話，太多藏在欲望中的假話。
女子在哭，幾乎是哭出聲。
但還是奮不顧身的擁抱上去。她說那些話時，眼淚早已在眼眶打轉，直到現在再也裝不下。
飛雪並沒有拒絕。
他知道這擁抱代表著什麽，他也知道這擁抱對女子而言意味著什麽。
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是老婆子。
她似沒看到戀人相擁的一幕，緩緩走到桌前。去拿她的那只碗。
她並沒有多餘的碗，她是個窮人。就算碗缺了口也是要好好收起來的。
飛雪當然聽到到了腳步聲，他也知道是老婆子走了進來。
他知道老婆子是個怎樣的人，他更知道老婆子在拿完碗之後一定會替他們掩上門。
因為老婆子是個窮人，普普通通的窮人。
老婆子的頭擡起，看著眼前的兩個人。
咧開嘴笑了起來。也許她看到戀人相擁，心中也感到欣喜，也許是她看到戀人相擁也勾起了她年輕時的懷戀。
哪個人沒有年輕的時候？
只不過老婆子的笑容並不好看。
老婆子並沒有笑出聲，她的笑容也只有女子能看到，飛雪是背著老婆子的。
女子並沒有因為老婆子的些許笑容而變得開心。相反卻是在流淚，喉嚨中更是發出嗚咽聲。
飛雪也想哭，卻是忍住。
樹影仍在窗戶上搖曳著。北風撕扯的也更加厲害起來。
就在二人都沈醉在彼此的擁抱中時。
突然嘭啪的一聲，是碗碎落的聲音。
這聲平淡無常，人世間一天也不知道會摔破多少只碗。
但這只碗卻碎的並不尋常。這只碗碎裂竟然發出來兩種聲音。
沈悶的一聲，幾乎是同時。就像是陰天中的一聲悶雷。
沈悶的聲音來的突然，飛雪驚覺，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
女子正抱住他。
他想掙開，再轉身，再出手，絕對是來不及的。
也許他掙開時，一切就已經來到，一切就已經結束。
女子已然看到了這一切，可是......
女子仍在流淚。
屋子中閃爍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光芒就在飛雪背後。
光芒並不刺眼，在這暗淡的屋子裏卻莫名好看。
絢爛無比。飛雪當然是沒法子看到的，這光芒只在他的背後。
女子終於哭出聲來，直震的人心碎。她的身體也顫抖的厲害，這顫抖當然是因為她的內心也在哭泣。也不知她是哪兒來的力量，竟然用力摟住飛雪。再一擰身將飛雪壓在自己的身下。
光芒消失。
這光芒出現的快，消失的也快。
飛雪已經能清楚看到女子的臉。
女子笑的很燦爛。
飛雪想張開嘴，女子卻是先用嘴堵住，她的嘴唇很濕潤，也許是沾著淚水。
老婆子剛剛並沒有走，但現在卻已經消失。她也並不是個普通的窮人。
良久，良久。
“你真好。”女子不忘說的還是這句話。
這三個字也沒有了多少的力氣。
她的淚水已經沾濕飛雪的面頰。
“但我卻很壞。”
飛雪無法回答。
他已經哽咽。
“我本是想害你的，可是我...”
飛雪竟然點點頭。
“你知道？”女子雖是覺得吃驚，但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反而莞爾一笑道“也是，你這麽好的人，又怎麽發現不了呢？”
咳。
她在咳嗽。
“我是很臟，但現在至少做了件幹凈的事。”，她趴在飛雪的胸膛上。
“我只希望.......只希望......你借胸膛我躺一躺......就像這樣.....好不好.......”
飛雪沒有動。
北風在撕扯。
雪地很白，但仍是有腳印。
這腳印就是紅樓上的人留下來的。
腳印綿延正向不遠處的的幾間屋子。
柴扉打開著。
腳印就消失在柴扉外。
這人到底是走進去還是沒有走進去。南宮雪並不知道。
只是當他看到眼前幾座破敗的茅草屋，他卻是停了下來。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是什麽人麽？”
“什麽人”
“是窮人，因為他們窮，就變得下等低賤，便被他人瞧不起。”
“這只是他們過得沒別人好”
“你錯了，這只是一方面，他們更多的還是在意別人的對自己的看法。”
“若是他們不在意自己是否貧窮，便不會可憐了。”
“可是這些窮人偏偏在意別人的眼光，要知道一個人如果活在別人眼中本就是件很痛苦的事。”
“所以說窮人很可憐。”
“是的。”
“那他呢？他是否同樣可憐？”
“當然，他也是窮人。他也是從貧窮中走來，但他卻堅強，比別的人堅強。”
“他若是堅強，也許看起來就並不可憐。”
“你錯了。他堅強，只是故作堅強。因為他很脆弱，比任何人都脆弱。但他並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脆弱。”
“他是不想別人看到他的脆弱，是不是因為他不想活在別人眼中？”
“你終於說對了。”
南宮雪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了過去。
人已經冰冷，就在飛雪的胸膛上。
只有死人才會冰冷，也只有冰冷是意味著死亡。
飛雪緊緊的握著女子的手，瑟瑟如秋冬之葉。
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這個女子叫什麽名字。
他沒有問，他不是那種一見面就喜歡問人名字的人。
他只知道這個女子的出生一定不是這麽的好。如果好。就不會做那種事。
沒有人願意做那種事的。
門半掩著，在晚風中嗚咽搖晃著。
人剛剛就是從這裏逃走。
這短短的一切結束的很快，一兩個時辰，僅僅一兩個時辰。
有誰會在兩三個時辰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付出自己的生命，有誰會在一兩個時辰內去相信一個人。
你是個好人，而我卻是壞的。
飛雪不會忘記這十一個字。
他已經永遠記住了這十一個字。
她憑什麽說他是好人，又憑什麽說自己壞。
誰想壞，誰又想好？
飛雪呆呆的望著那副蒼白的面孔，眼角已經滑出淚。
什麽樣的女人會被稱作壞女人。
又有什麽人本身是壞女人。
沒有人的本心是壞的，當然也沒有人願意去殺人。
女人畢竟沒有殺他，畢竟沒有。
風是冷的，冷了軀體，也冷了人心。
這個簡癖荒涼的院子，又多了幾分孤寂。
女子已經躺下，很好的躺下。以後再也不會有打她，罵她。甚至是說她臟了。
飛雪又只剩下一個人。
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院子裏還有一個死人，是那個老婆子。她並沒跑多遠，一跨出門，她便死了。
南宮雪已經站在飛雪身後。
“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飛雪雖沒有回頭，已經開口，他聽到了腳步聲，也聽出這是陣熟悉的腳步聲。
南宮雪支吾了半天，說了聲是。
“很好。”飛雪緩緩的轉過身望著南宮雪，原本疲倦的雙眼已經變得鮮紅。然後他一把抓住南宮雪的手。飛雪的手上，額頭上虬筋突起。他的樣子突然變成了一頭發狂的野獸，實在可怕極了。
南宮雪掙紮著想甩開。
飛雪實在太用力，他已經感到疼！
可飛雪並沒有放開。
“你”南宮雪當然已經面有慍色。
“你一定看到了是不是？”飛雪道
看到？看到什麽？
南宮雪輕咤一聲道“什麽？”
“你一定看清楚了那個人是不是？”
那個人，那個殺了老婆子的人？他殺老婆子是不是為了滅口？
“我當然看的很清楚。”南宮雪氣憤的回道。
“好，帶我去找他。”
南宮雪一把甩開飛雪的手回道“為什麽我要帶你去找他。”
“你不肯？”飛雪冷聲道。
南宮雪沒再說話。
不說話當然就是默認，況且他什麽也沒看見！
飛雪漠然回頭，走進屋子從地上撿起一根散發著碧色光芒的針。
這根針就是地上這個老婆子留下的。但老婆子已經死了，殺她的卻不是飛雪！
這樣的針共有一蓬。剩下的已經全部打進女子體內。
飛雪捏著那根針，手已經在顫抖。
本來這一蓬針是該打在飛雪身體上的。
他的眼睛正盯著這枚針。而他的人已經變得說不出的冰冷與痛苦。
“這是”南宮雪支吾著。
“這樣的毒針一共有九十八枚。”飛雪自言自語起來。
“只要一枚就足以置人於死地。”
“但我卻讓這九十八枚都打入了一個人體內。”
說到這兒，飛雪的聲音已經低沈而沙啞。
“九十八枚毒針共有九十八種毒性。”
他擡起頭。原本鮮紅的眼珠變得更加猙獰而殘酷。
南宮雪直打了個寒噤。
“你可知道她一個人便承受了九十八種毒。”
南宮雪不出聲，他已經不敢想。
飛雪的頭又低下“所以我殺了她，她不該忍受痛苦與折磨。我看不下去。”
南宮雪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他殺了床上的女子。
但他也知道，死只是種必然。殺了女子，只不過是為了結束她的痛苦，結束那種折磨。
“帶我去找他。”飛雪又緩緩道。
“我……我根本沒看見那個人”南宮雪低下了頭。他當然沒有看見那個人。他只是在賭氣。毫無意義的賭氣。
飛雪沈默良久，然後狠狠的將手中的東西拋向遠方。
針落入雪地，並沒有聲音！
飛雪雖是看著南宮雪，但目光卻已經遠去。
不多久他的頭便搖晃起來，雙手也忍不住的顫抖。
接著他整個人都蹲在地上，頭緊緊的埋在手中。
他的雙手變得蒼白。人也發出嗚嗚的低吟。
這是種痛苦的聲音。更是疾病對肉體最原始的折磨。
他有病，他一直有病。
這種病從他出生開始就伴隨著他，就像顆種子已經生長在他的每一根骨頭，每一絲肌肉，每一寸肌理裏。
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改變。
他喜歡獨自一個人當然有一種原因是他有這種病。
每當他發病時，他的手腳冰冷的就像塊鐵。心更是跳動的厲害。似乎整個要從胸膛中蹦出來，他會變得焦慮，痛苦，手足無措甚至會連最基本的發聲都艱難異常。
那時候的他會變得狼狽不堪。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這樣子！
在疾病面前，每個人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他這種病不易致死，就好像是一種宿命無情的捉弄，痛苦的糾纏著一輩子。
南宮雪已經走上前去，緊緊的抱著他。
他已經能感受到他的顫抖，他的痛苦。
每次痛苦來臨，飛雪能做的事就是忍受。蹲著，倚著，或躺著。
除了這些，他還能做什麽？
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也是凡人的身體，凡人的肉血。
是凡人當然也會得病。
這一次他又會病多久？
夜風從院子中吹過，雪花被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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