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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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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確實有些老了,

她臉上的皮膚已經打皺,不再光滑。骨頭開始軟化,不再堅硬。身體機能也開始弱化。

南宮雪看到她時,先是看到她手中那只已經碎了的碗的殘片。

碗是空心的,毒針就藏在當中。

老婆子回去拿碗,也是為了開啟藏在碗中的機關。

碗本是精致的東西,能在碗裏面暗藏九十八根毒針更是精致的手藝。九十八根毒針射出便像漫天花飛一般,雖是絢麗非常,但亦是代表著死亡。

飛雪的功夫再好,也避不開這漫天的飛針。何況那時女子已經抱住了他。

唯一的辦法也只有女子做的那樣。

飛雪已經醒來。

無論多麽殘酷的疾病都有短暫醒來的時刻。

他的臉色雖是不太好看,比起剛才卻是平靜了很多。

他??雖然已經醒來,??但仍是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睜開,??望著漆黑的??屋頂,??眼中??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冷漠,??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似乎太殘酷了些,??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似乎太冷漠了些,就像這冰冷的地面一樣。??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也許就是靜靜的,??流下幾滴眼淚。??

苦,??有時候是人類最真實的情感,??有時候是人類最虛偽的情感,??不過無論怎樣,??它都有那麽一絲情感的存在,??無論是真是假,??是虛是幻。

看到飛雪這個樣子,南宮雪的心當然苦極了。

??南宮雪就站在他旁邊,??看著睜開眼的飛雪,??看著流淚的飛雪,??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好,??他雖然沒有看見那些事,卻似是親臨身受。

??南宮雪太了解飛雪了。??真的很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永遠是當初那個搶他饅頭的人。

不一會兒,飛雪忽然坐起來,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走到床邊。抱起了早已經冰冷發硬的女子。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

屋後便是山。

飛雪就將她埋在一條緩緩而流的溪水旁。

溪水永遠是緩緩而幹凈的。流動的溪水會替她洗靜塵世的汙垢。會替她沖去耳邊的嘈雜。她便會永遠幹凈。與溪水在一起,就再沒有人會說她臟。

太陽已經升起,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緩慢流動的溪水上。

冰雪開始融化。一點一滴的融化。

寒冷將要褪去。

飛雪漠然轉過身,往山下走去。

“你去哪兒。”

飛雪並未回答,拳頭卻已經攥緊。

雪花正簌簌掉落。

山下的屋子變得清晰。

老太婆仍是躺在雪地上。

飛雪俯下身子一把抓起老婆子的手,看了良久。才緩緩放下。

這只手的皮膚雖已經發黃發枯,手指卻是說不出的勻稱與特別,指甲也修剪的整整齊齊。

飛雪站起身,南宮雪也已經跟在身後。

飛雪開口,他的聲音嘶啞幹燥沒有水份,只有極度痛苦悲傷的人說話聲音才會是這個樣子的。

“你一直跟著我的”

南宮雪搖搖頭“我並沒有。”

“但你卻找到了我!”

“我只是跟著一個人來的。”

“那你跟的那個人呢?”

“我並沒跟上他!”南宮雪的頭似有些低下。

飛雪冷笑一聲“你沒有跟上他,卻是找到了我。”

他說完,身形一動。已經往門外而去。

晨光已經升起,灑在白雪上,實在刺眼。

飛雪在門外一停,忽然捧起一把雪,發瘋般的塗在臉色。直到雪全部揉盡,他狂吼一聲。然後坐在了雪地裏。

這聲吼是無助,還是憤怒?

南宮雪走上前,想給他一些安慰,但走了兩步他便停了下來。

這時他才發現無助的不僅是飛雪,還有他自己。

天地蒼茫一色,只有不遠處的小鎮。隱隱傳來歡聲笑語。

當人們傳出歡聲笑語時,至少是不會與無助產生關系。

看來早市開始了,看來眾人又為新的一天忙碌了。

他忽然想起了客棧,想起了紫紗女子,還有客棧後的酒鬼。他忽又站起來,目光望向不遠方的小鎮。

那兒還有人,還有亟待他解決的人和事。

他不能這樣坐著,至少十二月十五,他還要去停雲山莊。

人生雖總是有曲折,但還未完全讓人失望。

他來到了客棧。

客棧似乎並未平靜過,他來這兒的時候。屋子裏正彌漫著酒味,濃濃的酒味。

飛雪當然沖上了二樓。

樓上空無一人。

飛雪又飛快的沖下一樓,沖到櫃臺旁,一把揪住正在擦桌子的店夥計問道“那個女人呢?”

他問的女人當然是最會喝酒的女人。

店夥計雖是有些慌亂,仍是搖了搖頭“沒看到....”

飛雪又跑上了二樓,這時南宮雪已經跟了上來。他徑直往最裏間的屋子,門並沒有上鎖。一把推開門。屋子裏什麽都沒有。

南宮雪走下樓,店小二正站在樓梯口張望。

“裏間屋子裏面的人呢?”這次問話的是南宮雪。

店小二仍是在搖頭。

這次沖出門的是南宮雪,而不是飛雪。

飛雪跟著他。

街道很寬,人很多。

熙攘的人群,喧鬧的市場。直到一陣嗩吶聲響。人群停住,喧鬧聲也戛然而止。

遠處是對子馬,喜樂,還有花轎。

有花轎,當然會有新娘子,新娘子就端坐在裏面。新郎就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頭。

他的臉上洋溢著微笑。仿佛世上所有好事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每個新郎在結婚這一天都是會高興的。

結婚是人一生最喜慶的日子。

眾人也正在羨慕是哪家的姑娘出嫁,是那家的姑娘找上了如此優秀的如意郎君。

這個新郎長得不僅很俊秀,看著迎親的彩禮,定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人群早已經讓開了一條道。

飛雪就在人群中,看著眼前這喜慶的隊伍。

他眼神漠然,別人的喜事總不能讓他開心半分,畢竟這份快樂並不屬於他。他的心中還有著一份悲傷。

嗩吶聲並沒有停,就像人群的議論聲一樣。

花轎終於在飛雪面前經過。

這一瞬,不長不短,不快不慢。

就在這一瞬,紅簾拂起。更是飄出一陣沁人的香味。

也就在這一瞬,原本漠然無助的飛雪忽然回過神,眼中也閃出光。更是踉蹌著被人流擠來擠去,近乎要跌倒。

紅蓋頭還在新娘臉上,所以人們無法看清新娘的臉。人流還是隨著花轎移動。只剩最後,留下飛雪一人站在原地。變得傻傻的。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綺覺香的時候,那陣香味,那朦膿的背影。

可是現在,在這個新娘身上,他又感受到了朦朧的樣子,和令他無法忘記的花香。

這種獨一無二的花香,還有誰會用。

於是留在原地的飛雪,在出神,更是變的癡了。

南宮雪註意到了他。

當他發現飛雪又變得寡言變得冷漠時飛雪的雙拳卻是在慢慢攥緊,已經能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然後他的人掠起,飛上屋頂。

以最快的速度奔至三重屋脊上。

三重屋脊是這個小鎮最高的地方。

他在高處望著,望著花轎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聽著鼓手樂手奏著迎喜之樂。旁人在議論在祝福,而飛雪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南宮雪在遠處看著,靜靜的看著。又能做什麽?

人群漸漸散開,漸漸散開。樂聲也逐漸遠去。

飛雪就像這樂聲一樣,遠遠的離開。

這一切,已經不適合他。他留在這兒只有痛苦。

痛苦的味道並不好受。

他來到了酒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兒。

當他意識到這是個酒肆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兒坐了下來。

喧鬧的酒肆和飛雪沒有任何關系,??他是平靜的走進來,??平靜的坐下,??平靜的??點了一壺茶,??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實在平靜極了,平靜的與這個喧鬧的酒肆不協調。??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這種難以言說??的情感。

??他是該??吶喊,??還是該狂奔?他都沒有。????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平靜的呆呆的這樣。??

酒肆很喧鬧喝酒的人很多,??卻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在喝茶,??一個人在喝茶。

??他心裏本是難受極了???但表面上??卻很平靜,??若無其事。

??他極度的痛苦也??只是用平靜來掩飾,只是用漠然來對待。除此似也再無他法。

他實在有些不明白,實在有些不清楚。這發生的到底是什麽事。

他坐在最偏僻的地方,最不起眼的地方。也是相對安靜的地方。

桌上有茶壺,他拎起茶壺。緩慢的倒上一杯。然後他便將杯子湊到了嘴邊。

杯子只是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他也只是呆呆的看了一會兒,然後又將那個杯子放了下來。

這很好,並沒有人註意到這樣一個不喝酒的客人。甚至連店夥計都忘了招呼這位客人。

酒肆的客人很多,不一會兒便走進來一個人。

他的腰桿筆直,胸襟撐的很寬。看起來俐落不凡,更是英氣逼人。這樣的人若不是進士及第春風滿面的讀書人,定是個才出少年的人物。

他在門口,飛雪眼角的餘光已能看到他。

飛雪的心情實在糟糕透了,他只希望眼前這個人莫要坐過來,更莫要跟他搭話。他只想一個人坐一坐,一個人靜一靜。

可世上總有這麽不順心的事。

門口的人環顧了一周,將目光停留在飛雪面前,然後緩緩走來,竟然真的坐在飛雪面前。

這人卻發現這桌上只有一壺茶。

酒肆當然是用來的喝酒的。

就在北邊欄桿處就有個乞丐披著長發,斜躺在那裏。他渾身散發著酒味。卻也是來喝酒的。他的人斜躺著,手中的酒壇也是斜躺著的。

這人笑著擡起手,開口道“兄臺,在下請你喝酒。”

飛雪並沒有理會,甚至看都沒看一眼。

這不免有些尷尬。

想不到這人淡淡一笑,緩緩又道“兄臺既然不願喝在下的酒,那兄臺請在下喝茶如何?”他話說完,右手已經伸向面前的茶壺。

飛雪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這人的禮貌實在有些特別。

飛雪的目光又垂下。

這人的手收回。繼而開口道“兄臺不願,那在下便再叫一壺。”

然後他便真的叫了一壺。

他也倒上了一杯,也是跟飛雪杯中相同的高度。只不過他倒的快極了。

本是會灑出來的速度,卻是一滴未露。

這人又笑,雙手舉杯“兄臺,請。”

飛雪的目光移向了這個人的劍。

這人的腰間插著把精光四濺的寶劍。這寶劍並不是插在劍鞘中。而是直接插在腰帶上。本是布制的腰帶並沒有因為鋒利的劍刃而出現絲毫的磨損。

飛雪人已經起身,目光也望向門外,他想走。

“且慢”這人端坐著“飛雪兄這麽急著走?”

這個人竟然知道他!

飛雪並沒有絲毫的反映,這個江湖上本就有人知道他。

“一劍飛雪的大名在下久仰的很了,今日有幸一見,當然是要浮一大白的,就算不可這茶水之交也是可以的。”這個人接著道。

飛雪的眼睛緩緩閉上,無疑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看來果然是飛雪兄。”

飛雪未語。

“但是看飛雪兄的樣子心中是否有些不快,也不知是什麽事可否說出來讓在下聽聽。”

飛雪的眼睛又睜開。

這個人笑了“不說也無妨,煩惱什麽的還是莫要記得太清楚,人生在世須盡歡。”

飛雪閉上了眼,又緩緩的睜開,然後坐回位子上,終於端起面前的茶盞,細細的呷了一小口,濕潤了下早已幹澀的喉嚨。

“飛雪兄的飛雪二字,當真是頗具名意。寒冬飛雪,足寒懾人,意如名鋒,未戰先利。在下慕此名字,想拜訪許久。”

飛雪不是他的真名,江湖上也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可是人們都這樣叫他。仿佛這已經成了一種定律,仿佛飛雪已經變成了他的名字。

“在下很欣賞這樣的名字,能有這種名字的人。至少出劍是很快的。”這人的頭擡起,目光已經與飛雪對接“在下忝言,也喜歡用劍。”

飛雪的劍還背在身上。

飛雪正等著他說下去。

“實不相瞞,在下尋了閣下好久,正巧在這兒遇上,真是運氣的很。看來今日必能一睹閣下之快劍。”

“閣下之劍定然很快”這個人仍是自顧說著“只有閣下的快劍才會快的讓一個用劍的人再也不想拿起劍!春風行啊,春風行......一劍斬飛花,紫羅海水紅。十二辣手劍下死。一封香消玉殞。這位昔日玉劍門首劍香消玉殞劍客,就這樣再也不想拿起劍了。”

飛雪曾斬下過春風行的手。這已經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

這個人接著道“春風行的右手已經不能再使劍了。”

話說完,長嘆一聲,似有些遺憾。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正一動不動的看著飛雪。他的目光平靜如水,如水那般深沈。

這個人穿得很樸素。尋常可見的粗布衣。尋常可見的顏色。衣角點綴著些許紅線。紅的發黑的線。黑也許是因為紅色的太重,或是因為衣服很久沒有洗了。

飛雪看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眼睛。

那個人緩緩道“春風行的右手斷了,不能用劍,已經被徹底擊潰,作為一個劍客的我很替他傷心。”

他忽然悲天憫人了起來,為春風行遺憾了起來。

飛雪看了看這人腰間的劍,又站起身來。

“飛雪兄不能走”這個人喊了出來。他這一喊聲音有些大。鄰座的人也轉過頭望著。

他這一喊,飛雪便停了下來。

“在下既然來了,飛雪兄就不該走。飛雪兄還沒有聽在下說完!”這人的語氣突然加大,就像是在要求,就像是在命令。

沒有人可以這樣要求飛雪,沒有人可以這樣命令飛雪。

而飛雪並不像有耐心,更沒什麽興趣。這些天刺激飛雪的事實在太多,他只是想一個人靜靜,一個人坐坐。

飛雪一劍頓了頓,邁開了步子。

鏘的一聲,這是劍風中的輕吟。輕吟伴隨著寒光,攔住飛雪。

這柄百煉精鋼的利刃從腰帶中抽出竟然絲毫沒有割破布匹。何況這人出劍的速度並不慢。

劍只是拔出,刺出。並沒有碰到飛雪,飛雪的人便停了下來。

這就是這一劍的效果。這一劍的效果已經達到。

這一劍沒有見血,卻已經嚇到了鄰桌的人。

江湖上拔劍的事幾乎每天都能見到。

他們也知道拔劍之人會有什麽舉動。

所以當劍聲停止時,酒肆中喝酒劃拳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

這人道“在下已經說過,今日來就是為了試試閣下的劍!閣下為何不給個面子?”

飛雪看了看面前的劍,沒有說話。

沈默,屬於兩個人之間的沈默。

半響,飛雪開口“你是想試劍,還想砍斷我的手?”

那個人先是一楞,隨即點頭道“不錯,比起試劍,在下更想砍斷閣下的一雙手。”

“一雙?”

“是,就是一雙手。”

這真是個有力的回答。

飛雪在笑。

“閣下笑什麽?”

飛雪並沒有回答。

他不回答,這個人又已經出手。

他一躍而起,騰閃之間,劍已經劈出三下。

不同的招式,相同的力度。分毫無減。

連劈,變招,等力。三個本不該同時的因素。這個人卻是在瞬間做到。

劍光上迎,斬下了屋檐的半根木椽。木椽沿著劍鋒劃過。落下時又變成了兩半。而最後一劍卻是接住了欲落地的木椽。

他這三招,像是表演。也更是藝術。

玉劍門的劍法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玉劍門的劍法。”飛雪道。

這人冷哼一聲“閣下總算看出了我”

飛雪道“在你一近酒肆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你是個張揚的人。就像春風行一樣。”

張揚的人總是會讓人感覺到一絲膈應。

這人回道“張揚與否在下並不在意,在下今日來只是為了報仇的。”

飛雪淡淡道“你要知道,斬斷一個人的手,並不需要這麽繁瑣。直接點反而更好。”

這人怔住。

飛雪接著道“而且切斷一個人的咽喉,有時候比斬斷一雙手也要有效的。”

這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簡單異常的道理。

“閣下將我當成什麽人了。暗箭傷人的事豈是名門正派該為之,在下要讓閣下親眼見到自己的雙手被斬斷。也好嘗一嘗這骨肉分離之痛!”這個人道。

“你想這麽做?”飛雪道。

“在下本就是為了這麽做的。閣下請招!”

“嗯”

飛雪只是嗯了一聲。很平淡的一聲。

淡的讓人出奇,淡的讓人發呆,淡的很平常。

飛雪平靜的看著他,平靜的眼神就像是一層漣漪未起的湖水,深的看不見底,也看不出任何內心的表情。

這個人楞住了。原本落在劍尖的木椽掉了下來。

飛雪的回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但飛雪的做法實在讓他吃驚。

直到現在飛雪的手都沒有放在身後的劍柄上。剛剛他若劈的不是木椽,飛雪的咽喉一定早斷了。

這人難道不怕死?在生死攸關的一瞬間這個人又在想著什麽?

他已經有些詫異?

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麽的,但現在他卻不知道怎麽說下去,??在這一瞬間,??在飛雪嗯字發音的一瞬間,??他突然已經忘了自己該說些什麽,??他感覺自己的嘴,??僵硬了,??舌頭,??僵硬了,??甚至連虛假的微笑,??也僵硬了,??他不知道這是種怎樣的力量,??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所知道的就是,??他現在像個木頭站在原地,??呆呆的站在原地。

這平淡的一個嗯字又怎會有如此奇怪的力量。?

空氣凝固了,就在木椽掉落的那一刻。這個酒肆變得說不出的寧靜。

他本是來報仇的,甚至在腦海中已經想象出可能會出現的每一種結果。

而每一種結果,他都想出了一套自以為滿意的解決方法。可是這些結果他都沒有碰到,所以他的解決方法都未得用。

他本是自信的人,他自信飛雪的反映會在他預料的其中一種結果中。

可是飛雪的反映卻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劍在眉睫,生死一刻。飛雪都沒有明顯的反應。

他的預料,他的自信在這一瞬間似變得虛無。

他的劍法與春風行皆在伯仲,師出同門。而他鮮涉江湖,少問世事。所以江湖中並沒有他的故事。

他沒有覺得自己比飛雪弱。沒人誰會自己覺得比人弱。

他來本就是為自信一戰。所以他也沒有害怕。

自信的人從不會畏懼任何事。

可是飛雪的語氣,飛雪的態度讓他遲疑了。

江湖上生死之較總是以命想博。生死一瞬本就是在剎那分毫之間無人敢輕視。

刀劍無眼誰都知道,生死由命誰人不知。

可是飛雪給他的感覺卻是種不在意,無所謂。還是說是一種自然的蔑視。但無論怎樣這種感覺已經給了他很大的壓迫。

也許他感覺錯了,但是他真的感覺到了。

也許這就是飛雪的自信,淩駕於任何人之上的自信。

這人在心裏琢磨。

飛雪一聲輕嗯,難道是因為飛雪已經不將他放在眼裏。

飛雪一聲輕嗯,難道是因為飛雪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

飛雪一聲輕嗯,難道是飛雪已經不將自己的這條命放在心上。

......

無論是哪一種都實在讓人吃驚,飛雪到底是在假意做作,還是不削一顧....

這個人並不知道飛雪今天遇到了什麽事,所以他不能明白這是為什麽。

他只知道不在意自己生命的人,會是怎樣一個可怕的人。

一個真正可怕的人並不是做出一副令人害怕的面孔。

一個人內心的可怕才是真正的可怕。

這人的劍尖在抖動。這短短一瞬。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安起來。

他又在不安什麽?

其實他不需要這樣做的,他害怕了,他忌憚了,他害怕自己,他忌憚對手,害怕自己比對手弱,忌憚對手比自己強。

他以前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以前從未正眼看過一個人。一門之中的佼佼者也許無意中培養了他的狂妄,他的自傲。可是他今天看到的這個人,卻是一個不同於別人的人,一個他不可以忽視不可以輕視不可以小看的人,這個人就是飛雪一劍,這個人就是一劍殺了錢大善人,一劍斬下香消玉殞劍客春風行手腕的那個人,因為到現在,江湖上的人只要聽到飛雪一劍這四個字,都會不寒而栗,而今天,他卻真的看到了。在此之前,他並不相信。

這次他自己似變成了一個不被人正眼看的人。但是飛雪的眼睛還在他的眸子中。

他緊張了起來。

他仿佛看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對手,最可怕的對手,也是他最難逾越的對手。他曾經覺得自己很強,當然他確實很強,他是名門之後,在劍道上也有頗多造詣,可是,當飛雪一劍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的這些優點普通的什麽都不是,一個人本不該如此沮喪如此不自信的,可在飛雪一劍面前他不知道除了沮喪,除了不自信,還能有什麽?這也許就是一個人的自知之明,也是一個人的悲哀。

許久許久,他的手掌幾乎已經沁出冷汗。

“你不出手,我就要走了。”飛雪緩緩開口。

飛雪說出這句話,他才回過神來。飛雪的這句話才將他從自我創造的恐懼中驚醒來。但他的右手已經顫抖的拿不住劍。

他還是出手了。他下山本就是想做這件事。

但這出手已經勉強太多。

他雖是自信,至少該懂得一件事。他還很年輕,很稚嫩。

哐的一聲,一陣酒香味撲面而來。半壇酒就砸在他的腳下。

這突然摔碎的酒壇嚇落了他手中的劍,而飛雪站著卻是一絲反應都沒有。

“你雖出手,又有什麽用。”

說話的是那個乞丐,他並沒有走,也沒有完全睡著。

他的眼睛睜開,雖然有些惺忪。但不難看出昔日這雙眼睛也是充滿了傲氣與狂妄。

他的眉上有一道疤,很細很窄的一道疤。有疤的地方沒有眉毛。正是那一點連上了兩條眉毛,就像一條細白的絲線牽扯其間。

他竟然是春風行,他竟然在這兒!

誰都不會想到當年瀟灑一時的香消玉殞劍客會變成一個終日酗酒的乞丐。

劍在地上,人已經分神。

春風行伸出手拿起身旁的另一壇酒,揭開泥封。牛飲起來。

原本幹未久的破衣服,染濕了一大半。

他豈是在喝酒,他簡直是在洗臉,洗澡。

這人一把過去,搶過他的酒壇遠遠的拋出酒肆外。

“師兄。”

春風行意懶的擡起頭“怎麽,你不是來替我報仇的麽?怎麽又管起我喝酒了?”

“你的手”他摸著春風行的半管衣袖嗄聲道。

“我的手在這兒?”春風行舉起自己的左手。

左手也是手,並不能說不是。

“你為什麽不回去?”這人嗄聲道。

春風行冷笑“當日我離開師門早已經被金錢名利所腐蝕。已經對不起玉劍二字。回去.....”剩下的他已經沒有再說下去。

這人知道他要說什麽。頭不由得低下。

未久,他猛然轉身。惡狠狠道盯著飛雪“這一切皆是拜閣下所賜。”

直到現在他還是稱呼飛雪為閣下。

飛雪緩緩的走回座位坐下,將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突然抄起劍,一劍刺了過去。

這次飛雪是背著他。

而這一劍也擁有了憤怒,憤怒的力量大過刀劍本身,這一劍便更有力量。

但這一劍卻是被一只手抓住。

這是只左手,春風行的左手。

“我的這只左手看來比起你的右手還要有力多了。”鮮血流出,春風行忽然站在他的面前。

“師兄?”這人驚詫道。

“你已經殺不了他!”春風行苦笑。

乓的一聲,劍身斷裂。

春風行的左手折斷了劍刃。順勢插在了地上。

入木六寸,餘音未絕。

“現在劍還是你自己的麽?”春風行大笑起來。轉身拿起對面桌上他人未喝完的酒又牛飲起來。

“你?”這人聲音不僅嘶啞,竟然有熱淚奪眶而出。緊緊捏著手中的半柄斷劍。狂奔而出。

布簾被猛烈的卷起來。他的人已經嘶吼般沖了出去。

可是,他不知道,在他轉身離開後。春風行的眼中也留下熱淚,只不過這熱淚卻是混著烈酒一起咽下肚去。沒人看到。

將眼淚咽到肚子裏,又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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