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八章 春秋

關燈
江墨受了寒之後,一整天裏的意識昏昏沈沈,總說些胡話。

病情也反反覆覆,當晚退燒之後,半夜又覆燒,藺傒文在床邊守著,夜裏她忽然轉醒,藺傒文見她依然神志不清,只知道喊熱。

他說:“忍一忍,明早就好了。”

她安靜了一會兒,動了動放在床邊的手臂,握上了他的左手,她掌心摸到了一陣冰涼,藺傒文垂眼一掃,一動不動任她握著。

江墨醒過來時,屋外已經亮透了,只是原本在床邊守了一整夜的人卻又不知所蹤,她喉嚨幹澀發緊,下床先倒了杯茶水潤潤喉。

她呷了一口之後發現這茶居然是溫的。

這杯帶著些許溫度的茶水讓江墨心裏安定下來,她放下茶杯走出寢屋,外面的屋子和院子裏都沒有人,她又轉去了廚房,果然在那裏看見了他。

她問道:“你在做什麽?”

藺傒文這才發現她醒了,他手裏正端著一碗生米,臉上有些許遲疑。

江墨總算看明白了,她忍不住撇開臉笑了一會兒,說:“我來。”

藺傒文對廚房裏的一切一竅不通,但也沒理由讓她一個大病初愈的人來做這些,他道:“你別動,我來就好。”

“可是……”江墨看著他碗裏的生米,“你又不會。”

“……”

最後是江墨坐在旁邊口頭指點他,藺傒文的悟性是極高的,凡事一點即通,煮出來的米粥粒粒分明,顆顆熟透,江墨很滿意,連喝兩碗米粥下肚,精神好了不少。

江墨把碗筷拿進廚房,再回到堂屋時,他就坐在一旁翻閱書冊。

她的屋子裏盡是一些醫書,還有前陣子買回來的志怪書冊,江墨走近了發現他手上拿的正是一本志怪小說,他神情頗隨意,模樣饒有興味卻又不多少沈迷。

江墨忽然出聲道:“這書上說,許多年前太上老君遺落了一塊珩玉在人間,那塊珩玉就掛在了青城山上一棵樹上,有一日那山上一團精氣飄然而至,遇到了那塊玉……”

那珩玉乃是仙家之物,本就極具靈氣,一旦和那精氣融為一體,竟修成了個男體,珩玉得了人形,終日與花鳥為伴,游蕩於青城山。

一日,那珩玉外出時迷了路,不知不覺飄至雲崖,遇見了生長於雲崖之上的一株長螢草,那長螢草生來不同凡俗,珩玉見了心生喜愛,遂便以自身精氣滋養,如此日覆一日,那長螢草終於脫去草木之胎,也修了個男體。

江墨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

藺傒文見她不說,自己接道:“自古以來,書上或戲裏都是些不離其宗的套子,那長螢草為報君恩,十之八九是打算對那珩玉以身相許了。”

江墨忍不住微微笑道:“正是這話。”

藺傒文的嘴角一抹淡淡的笑紋,將書扔在桌上。

江墨歇息了一日,病已見大好,藺傒文倒是怕她覆燒似的,對她寸步不離,時不時探一探她的額頭,見她情況穩定才放心下來。

午時來了兩個問診的,江墨倒是有精力應付,只是那問診的見她屋子裏竟坐著一名氣韻高雅的男子,不由得八卦起來。

江墨是大夫,屋子裏出現一兩個陌生面孔是常有的事,興許是哪裏來的病患。

只是這男子生得實在招人目光,一位婆子陪媳婦來看病,見了藺傒文之後,也顧不上媳婦的病情如何,忙問:“江墨,這位先生不曾見過。”

江墨看了他一眼,見他坦坦蕩蕩,自己也沒理由心虛,說:“他也是來問診的,病情有些棘手,暫時就住在我屋子裏。”

婆子聽了點點頭,“可是啊,你一個姑娘家,放個男人在屋裏到底不合適,趕緊讓他家裏人接回去才是,不在乎你累些多跑幾趟。”

晚上,江墨對他說:“明天你別出來,讓人見了笑話我。”

他只看著她不說話。

江墨又小聲說:“那阿婆說的對,我是姑娘家,又尚未出閣,屋子裏放著個無甚幹系的男人,不成體統……”

藺傒文聞言,應道:“好。”

這妖像極了那清心寡欲的佛僧,雲心月性,清冷沈澹。

他若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了她,他是妖,江墨一定認為他是哪裏來的得道高人。

……

藺傒文在這裏待了幾日,夜裏他忽然告訴她,“我明日便走。”

江墨端著茶盞的手一頓,手指頭不由捏緊。他是妖,妖與人終歸殊途,所以他遲早要離開這裏,她心裏有數,只是想不到會這樣快。

藺傒文不去探究她心裏怎麽想,徑自說道:“我自人間走這一趟,不止為替你醫治熱疾而來,你身上的熱疾暫無大礙,眼下我還另有一樁要事不得耽擱。”

她怔怔問道:“辦完要事,你還來麽?你說過歲朝那日會過來。”

他還是那樣的話,“好。”

藺傒文走時悄無聲息,江墨睜著眼睛背對著床外,他一走,屋裏那股子清冽的氣息慢慢在疏遠,她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氣息淡了,心知他已經走遠了。

那妖走了之後,江墨感覺屋子好像空曠了許多,心裏也沒著沒落的,時常走神,時常失落,有時候外出看診,總希望回來時會看見他就坐在屋裏,手執書冊。

他在時,時常會在一壺茶還溫熱時提醒她喝,如今他走了,即便那茶涼透了她也未必想得起來要喝上一口,隔日只能換過。

雪下了又停,距離年節沒多遠了。

那老道來過幾次,見她屋子裏沒了藺傒文的身影,一開始還以為這二者又合謀誆他,於是隔三差五地過來一趟,後面確實沒再見到藺傒文才放下心來,走時還囑咐了兩句:“人妖殊途,丫頭明白了就好,莫要再與那妖怪糾纏不清。”

江墨淡笑著說:“道長日夜奔波於伏妖,可有歇腳的地方?”

老道樂呵呵道:“我本是青城山人士,前陣子聽聞此處時有妖魔出沒,便收拾了包裹忙忙地趕來,現下就宿在城內的一家客棧裏,丫頭有事隨時來找我,老道無甚本事,就會收妖!”

老道說著連連打了幾個噴嚏,江墨回屋給他倒了碗茶過來,老道見了就推拒:“我這人好酒,茶水這樣斯文玩意不適合我,你屋子裏有酒麽?”

江墨搖頭,“我不喝酒。”

老道只得說:“我得入城一解酒癮,丫頭,後會有期。”

除夕那日,江墨去了城內購置些物事回來,明日歲朝,那妖說好了要來,她得備下一些東西,省得他來了之後什麽也沒有。

只是路上她又碰見了老道長。

那老道長在街上這裏看看那裏瞧瞧,這要過年節的光景果然不同往日,熱熱鬧鬧讓人看了就高興。

他一眼發現了江墨,忙過來說:“今日你是一個人,老道我也是一個人,何不咱爺孫倆湊在一塊喝兩杯?咱也熱鬧熱鬧,何如?”

江墨自然是不願意,她得早些回去準備,明日他要來了……

但江墨抵不住他一再盛情,被拉著去了那客棧。

道長說:“丫頭只管放心吃喝,老道有的是銀子。”說著要了一壺酒和幾樣菜。

江墨向來滴酒不沾,她推了酒杯,換了茶盞過來。

老道長興致頗濃,對著她天南地北侃侃而談,談及他的捉妖史,又滔滔汩汩,呶呶不休。

江墨說:“那妖也有好的,好的妖也收麽?”

老道長已半醉,聽了這話下意識地不讚同,“那妖之所以為妖,多半是動了邪念,老道至今未曾碰見過好的妖。”

江墨也不和他爭辯,人心尚且難分善惡,世間諸妖或善或惡,更是難以明辨,興許藺傒文那妖精只待她一人好而已……

天色暗了,江墨怕回去的路上夜裏不好走,急忙拿了銀子出來結賬,細心地囑咐老道上樓去休息,不待老道反應,她提著東西就跑。

她回來之後,又忙了一陣才回屋就寢。

只是前半夜她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大概是剛才喝太多茶水,精神頭上來了,直至後半夜她才慢慢睡過去,一覺天亮。

江墨萬事做足了準備,還用那晨間細雪烹了茶,只等他來。

近日以來她可謂計日以俟,一心只盼著歲朝時,他如約而至……

只是,饒是她青眼望穿,春山蹙損,心底一沈再沈,桌上的油燈都已經點上了,他始終不來。

那日不過一句戲言,他興許沒放在心上。

老道再見到她時,見她滿目愁思,不似往日那般溫和細膩地笑開,便打趣道:“丫頭這是怎麽了?遇著心上人了?不敢和他挑明了說話?”

江墨心不在焉,只笑笑地搖搖頭,提著個藥箱走開了。

慢慢的雪不再下了,雪初融時,天氣冷得連江墨都忍不住打哆嗦。

近日她發過一次病,但並無大礙,忍一忍就能過去,應該是藺傒文的治療對她起了作用,病發時沒有往日那麽又猛又急,直攻心房。

只是前段時間雪化了之後,晴了幾日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地落了個滿天滿地,像是要把仍彌漫人間的冰寒給沖刷下去。

黃昏時分,江墨撐著油紙傘回來的路上,聽著雨水劈裏啪啦落在傘面上,一時走神了,虧得她還能順順利利回到家門前。

她進屋之後,走到案桌前倒了杯茶,她望著泛黃的茶水倏然一楞,隱隱約約感覺到一股子再熟悉不過的清冽之氣,只是那氣息極淡,像他來過一陣又離開不久的餘韻。

江墨轉身跑了出去,油紙傘還靠在門廊的柱子邊上,她顧不及拿傘,就這麽沖進了雨幕當中仰著腦袋四處張望,像被掐住了喉嚨絲毫喊不出聲,臉上被雨水澆了個透,卻另有一股熱流從眼角淌下來。

走了……

又走了。

江墨就這麽待在雨中,天地間淌著雨水,她身上的青色衫裙也淌著雨水,一股洶湧的熱潮直逼心房,燒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僵直著身體,一直到那黑影出現在門廊前,她依然一動不動。

藺傒文步出門廊,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道:“寒氣未散,當心再受涼。”

江墨有些遲鈍,嘴巴張了又合上,最後才斷斷續續地說了兩個字,“我……熱……”說完就往前倒下去。

藺傒文接住她時,終於發現了她渾身發燙。

***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感謝【jessure】姑娘投雷,鞠躬哈哈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