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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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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寧的生辰宴在三日後酉時中(18點)舉行。因為這晚的宴會,厲寧白天都沒去找柳初語。他給自己定了規矩,在柳初語態度更松動前,暫時每天只見她一次,以免惹她厭煩,或者讓她覺得有壓力不自在。今日的生辰他自是想與柳初語兩人度過,可關系不到,他也只好邀請了所有貴女連帶皇後皇子公主以及部分朝臣出席,掩蓋自己的心思。

他到場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中差一刻。這個時間,大殿裏已坐滿了人,想是都到齊了。厲寧一眼掃去,卻沒見到柳初語。他按捺住心中忽然生出的不好猜測,行到殿中主位坐下,仔細看去。柳家的案幾果然是空的。

厲寧邀請了貴女們的家人,柳良吉不來他料到了,畢竟那家夥滿嘴忠義,自是看不上他。但柳初語卻不曾說不來……

厲寧又等了等。他與眾人閑話了幾句,便到了酉時,柳初語卻依舊沒有出現。厲寧這才問趙綺懷:“怎麽沒見到初語?”

趙綺懷今日因著父親趙大學士的關系,坐得離厲寧近,一直含羞帶怯偷看厲寧。被厲寧問話了,雖然問的是柳初語,趙綺懷也十分開心:“初語?”她回憶片刻:“臣女也不清楚,今日她看上去不大有精神,離開佛堂後便回了屋。我們過來時,她的門還是關著的。”

厲寧垂眸,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他覺得柳初語應該是不會來了。或許她真的身體不舒服,又或許她覺得一大堆人的宴會令她厭煩,又或許柳良吉給她傳了話,讓她別參加他的生辰宴,又或許她自己就不想陪他過生辰……不論是什麽原因,柳初語不是個不守時的人,她現下還沒出現,厲寧覺得他還是不要再抱希望了。

這念頭生出,厲寧的神色便迅速冷了下去。他漠然看著自己身上的赭色長衫,開始覺得自己認真選配了這身衣裳是浪費時間了。可旁的人還在,厲寧到底不能表現太過,否則將來被柳初語聽了去,還要覺得他不好脾氣。遂還是斂了神色,淡淡道:“開宴吧。”

絲竹起,宮女們魚貫而入送上杯盞。而柳初語此時,才剛剛從青瓊殿離開。她已經決定了要好好參加厲寧的生辰宴,自然就不會臨陣退縮,可越臨近這一天,她的畏懼還是不可避免越來越重。實在是曾經被系統懲罰太痛了,柳初語都有心理陰影了。下午回青瓊殿準備時,她甚至失手打翻了胭脂。春絮不得不重新給她換衫化妝,這麽終於再準備好,酉時中都過了。柳初語索性也不趕了,慢吞吞朝大殿行去。

她行到殿外,便見到宴會已開場,殿中觥籌交錯。眾人面上都帶著笑,說著吉祥話,氣氛卻有些小心翼翼。這一切都是因為宴會的主角厲寧。他坐在上首,看上去並不融入,漂亮的眉眼低垂,修長的手指握住酒杯,一言不發沈默。

絲竹歌舞與燈火人影交織出一幅喧囂畫面,而厲寧自帶氣場,與這熱鬧格格不入。柳初語頓住腳步,一時以為自己在看系統的虛影。畢竟這樣的厲寧,她只在系統的虛影中看到過。他面對她時,一直都是溫潤的,即便被她嫌惡斥責,也還是帶著淺笑,聲音柔和。而不是像現下,真的就像一個厭倦凡塵,漠然看世間的妖魔。

便是此刻,柳初語忽然明白了,為何虛影中的厲寧和她所見的厲寧有如此大的不同。並非他們割裂存在,而是因為厲寧太善偽裝了。他厭惡這個對他惡意的世界,卻獨獨深愛她。於是他長出了兩張臉。一張冷漠的臉留給世人,一張帶笑的面具,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柳初語心情覆雜進了殿,悄聲坐去了柳家那張空臺上。殿內似乎安靜了些,許是沒人料到燕王殿下的生辰宴也有人敢遲到。柳初語沒管旁人,自顧自坐下,拿起筷子,夾了個肉丸送進嘴裏。

系統出現了,冷冷看著柳初語。它準備懲罰她了,或許會比上次還更痛。誰也不知道機械音那句“任務失敗”什麽時候會來,它懸在柳初語心中,就如一柄懸在她頭頂的利劍。柳初語又怕又恨,卻堅決不表露出來。她再去看厲寧,便對上了男人有些怔楞的目光。很顯然,出神回來,發現殿中突然冒出了個柳初語,厲寧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的。但是很快,他便斂了情緒,朝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柳初語朝他傾身一禮,苦中作樂想:還跟她裝溫柔呢?這人一定想不到,他各種可怕的模樣都被系統掐頭去尾,讓她見著了吧。

——她和他真是……論起倒黴,誰跟誰呢。

厲寧的確反應不過來,一則是柳初語竟然只是遲到了,二則是今夜的柳初語……真的太美了。這三年間她眉目長開了許多,本就比他記憶中的模樣更動人,可那都還只是她的素顏。今夜她卻化了淡妝,穿了件水紅色的襦裙,配著燕尾垂鬟,整個人都有種誘人的嬌艷。宴會上許多朝臣都在偷偷看她,她卻習以為常。厲寧開始後悔自己此番竟然召了男人赴宴。

柳初語和厲寧打過招呼,便繼續吃她的東西。受罰完她定是要昏上許久,得趁現下填飽肚子。厲寧看著她端起小碗喝了口湯,湯水將那紅唇襯得愈發嬌嫩,喉結微動。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不解:他並不是個隱忍的性子,卻為何會對柳初語這般謹慎?一天只見一次……他怎麽會對自己有這種信心?

厲寧壓下胡思亂想,含笑問柳初語:“初語為何來遲了?”

柳初語聽問,放下碗筷,飛快舔去唇上沾染的湯汁。厲寧眸色暗了暗,卻是依舊帶笑,便聽柳初語道:“回燕王殿下,實在是因為臣女的禮物有些拿不出手,所以臨時抱佛腳修了修,不料竟是忘了時辰,請殿下恕罪。”

柳初語自然不能告訴厲寧,自己來晚了是因為緊張打翻了胭脂,否則厲寧問起為何緊張,她要如何解釋?不如便拿禮物出來說事,不定還能哄得厲寧開心。

厲寧果然笑容愈大:“哦?是什麽禮物?拿給我看看。”

柳初語便拿著木盒起身。她行到厲寧下方,打開了木盒。經過三天的打磨,硯臺總算不那麽原始風了,但好看是絕對說不上的。柳初語對比自己手腕上的手串,實在汗顏:“第一次做硯臺,做得不好,殿下別嫌棄。”

厲寧身側的太監便想要上前接木盒,厲寧卻擺手起身,朝著柳初語行去。卻是此時,利劍掉落的聲音終於響起:“叮!任務失敗。”

柳初語臉色一白,下一秒,無法形容的劇痛便席卷了她全身!柳初語摔倒在地,身體一下下抽搐!硯臺也自她手中摔落,撞在青石板磚上,碎成了幾塊。

厲寧大驚!他疾步沖上前,撲到柳初語身旁抱起她!柳初語臉色青白,額角迅速滲出了細密的汗,身體痛得抽搐,卻虛弱地發不出聲音。厲寧心底那根不能被觸碰的弦瞬間斷了!他厲聲道:“來人!宣太醫!”又猛然擡頭,盯著柳初語案幾上的食物,神情陰鷙:“封鎖宮殿!所有人關入天牢!給我審!一個都別放過!”

驚懼迅速在殿內蔓延,皇族朝臣們還能維持住儀態,宮女太監們卻是求饒聲一片。當中臉色最不好看的,當屬皇後和趙大學士,可此時的厲寧看起來太可怕,他們到底也沒敢去觸他怒火。侍衛很快沖進殿,厲寧狠戾道:“青瓊殿和佛堂的人,也全抓起來!晉楚!你親自給我審!”

饒是晉楚,此刻也有些笑不出來了。他躬身應是,安靜在旁等待侍衛抓人。大殿中碰撞聲、哭喊聲和腳步聲四起,亂成了一團。混亂的人潮中,厲寧周遭一丈卻無人敢踏足。

厲寧感覺到柳初語的抽搐逐漸減弱,身體也變得冰冷,抱住她的雙手微微顫抖。便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為何會逼自己隱忍。似乎在他心底,一直在恐懼著這一幕。他害怕他一步走錯,柳初語就會死在他面前。

厲寧跪坐在地,輕緩去扶柳初語額頭汗濕的發,聲音是與方才狠戾完全不同的柔和:“初語……初語,聽得見嗎?”他喃喃道:“我不許你死,知道嗎?太醫很快就來了,你不會有事。再堅持下……”

可柳初語緊閉著眼,毫無反應。於是這柔和也漸漸變質,帶上了一種壓抑的崩潰:“聽到沒有?你若是敢死,我便去挖你爹爹的墓,將他的屍骨拖出來,日日鞭屍。我要讓史官修史,把他寫成個無惡不作的奸臣。你若是敢死,我就抄你的家,將你哥哥和春絮千刀萬剮!你若是敢死,我便將柳府一把火燒了,毀了所有你珍視的東西!”他猛然抱緊柳初語,手背暴起青筋,語調卻忽低:“求你,別死……”

柳初語再醒來時,正是深夜。身體已經完全恢覆了,那極致的痛並沒有留下什麽實質性的傷痕,只是讓她在對系統的恨上再添上重重一筆。她似乎躺在自己床上,手卻被人握著。微涼的手掌將她的手完全包裹,看這大小,不是春絮。

柳初語一時沒睜眼。厲寧以為她摔倒便暈過去了,然而被懲罰的時間裏,她並不被允許昏迷。她被迫承受尖銳的痛,卻也因此聽清了厲寧的低語。那些話陰暗又惡毒,卻並不讓柳初語厭惡畏懼。因為她知道,厲寧不會這麽做。在書中她死後,厲寧厭世,的確做出了很多殘忍的事。可他獨獨護著那些與她相關的人事物,直到男主攻破京城,結束他的生命。

她知道能說出那種話的厲寧是陰暗偏執的,可她也知道,厲寧真正想說的,不過是那句“求你別死”罷了。

柳初語暗嘆一口氣。她想,或許比起誰倒黴,還是厲寧更倒黴些吧。六世的愛人慘死甚至在他靈魂裏留下了印記。她不過是暈一暈,他便擔心她是要死了……

往後,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她還是對他好些吧,就當是為了對付系統。出宮之事她也不想了,便在這宮中好好祈福81天,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系統虛影之外,藏在笑容之下,那個真實的他吧。

雖然做了這決定,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柳初語還是不大想此刻面對厲寧。她思量片刻,覺得她可以假裝翻個身,正好將手從厲寧手中抽出。厲寧見到她睡熟了,應該就會離開。主意已定,柳初語緩緩側滾過去,順勢抽了抽手,然後……沒抽動。

柳初語:“……”

背對著厲寧,手卻還在他手中,這姿勢真的太擰了。柳初語只得假裝剛睡醒,又翻了回去。她睜眼,便對上了燭光之下,厲寧黑沈沈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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