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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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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鹿白表白起,已經過了五天了。

竇貴生單方面將其認作表白,並且為此感到沾沾自喜。如果不是喜歡他,怎麽會在乎他喜不喜歡她?如果她仰慕的是由紙條拼湊起的那個不存在的情人,豈不是說明她也仰慕他?

哪怕只是他的一部分呢。

他沒有想過,他對鹿白做了這麽多堪稱惡劣的事,鹿白怎麽可能還會喜歡她?他騙她,他打她,他罵她,他做盡了壞人能做的一切。而為她奔走的那些事,他卻本能地選擇了秘而不宣。

一點破事兒而已,有什麽好說的。

似乎只要她喜歡他,他便覺得滿足了。現在,喜歡頂的東西遠遠不止狗屁了。

自從想通喜歡的絕非蘇福公公,而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象,再見蘇福時,鹿白就淡定許多了。蘇福心中有鬼,倒是越來越不淡定,甚至堪稱焦急。

這該怎麽說呢!自作主張他不敢,可是眼睜睜看著幹爹誤入歧途也於心不安啊!現在的鹿白對所謂小豆子餘情未了,藕斷絲連,但對於竇貴生……

引用鹿白的原話:“他這年紀都能當我爹了,而且我要是有這麽個爹,就立馬投河自盡。啊,蘇公公我不是挑撥你們父子關系,你別誤會。”

蘇福:“……”

不過,老竇本人對此毫不知情,還自己在那美呢。

中秋節那天,寫著莫啼院字樣的食盒由甄秋送到了司禮監,由守門太監交給蘇福,再原封不動地放到了竇貴生桌上。

竇貴生收的禮很多,書法字畫,金銀珠寶,珍饈美味。這個漆黑的、胡桃木的、光滑平整得堪稱簡陋的食盒大概是裏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個了。

從兩三日前,各宮各院就開始陸續送禮過來了。賞賜也好,賄賂也罷,都是一個意思。散了朝,竇貴生便斜著眼問蘇福:“今日哪宮哪院來過了?”

蘇福念了一串名字,然後察言觀色道:“莫啼院尚未來人。”

竇貴生:“……跟我說這個做什麽!”說罷拂袖而去,一副被冒犯得惱羞成怒的模樣。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如是。中秋當日,蘇福終於帶來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竇貴生總是睡不醒的眼睛睜大了一點。他健步如飛,行至司禮監門口,又背著手,昂首闊步、不慌不忙、精神抖擻地往裏走。仿佛不是見食盒,而是去見和離多年的前妻,在證明自己沒了她一樣過得很好的同時,大度地表示對方要想覆婚也可以。

食盒就放在桌上。竇貴生迫不及待又狀若嫌棄地掀開蓋子:“嘖!”

幾塊巴掌大的破月餅,有什麽稀奇的。

冰皮的,拿模子一摁就出來了,有什麽稀奇的。

桂花餡兒的,有什麽稀奇的。

刻著一個醜陋的“白”字,有什麽……有點稀奇了,那傻子竟然會做月餅?還自己動手做了?

食盒裏頭還躺著一張鹿白寫的紙條:祝先生長命百歲,學生陸白敬上。

竇貴生“嗤”了一聲,心道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才憋出這兩句呢。盯著紙條看了一會兒,才覺出她可能是在說他老。

“死丫頭!”他罵了一句。像是想笑,終究沒笑。

死丫頭也是送完禮才知道,老竇其實剛剛年過三十。風華正茂,青春年少。大概是被生活摧殘得太過,明明樣貌不顯老態,但鹿白就是莫名覺得他老得快入土了。

這人身上帶著超越了年齡的老成持重,即便是暴跳如雷之時,也不會令人感到生機勃勃。他身上總是飄著一股即將死亡的氣息。

鹿白猜測,除了害怕他手中那點權力,也許宮人們還被這種陰沈的死氣嚇得不敢靠近。這氣質跟病毒一樣,是會傳染的。

中秋過後,便是秋獵。

出發那天,鹿白頭一回見到騎馬的竇貴生。高頭大馬,琉璃玉驄,威儀堂堂,怪好看的——這是說馬,不是說人。

蘇福還沒有資格跟在聖上龍輦後,遠遠地落在隊伍後頭,跟在十六皇子身邊。前頭井然有序,後頭就松散許多了。

“小白,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蘇福見鹿白一直探著頭往前看,決定適時地暗示一下。

“我也以為啊!”鹿白穿了無比貼身的騎裝,覺得手腳靈活許多,人也跟著活潑了不少,“十六殿下執意要去,咱也攔不住。”

“十六殿下那身子……”蘇福跟著嘆了一句,“這幾日又得辛苦你們了。”

“這有什麽的。”鹿白滿不在意。

往年十六皇子沒機會見聖上,也沒機會去秋獵。今年這一鬧,聖上才想起還有個病秧子小兒子,象征性地問了一句去不去,結果這孩子還真要去。

關了這麽多年,也該放放風了,鹿白心道。

蘇福還想說什麽,甄冬卻忽的出現,只說十六皇子找人,便把鹿白揪到前頭的馬車裏了。這一路,兩人沒再找到機會獨處。

皇家苑囿地處京郊,水波粼粼,山野幽深。

本朝重文,名曰秋獵,實則圍獵和選賢任能之意已經很淡了,更多的在於彰顯國威,證明獸肥鳥健,是個豐年,證明皇帝依舊健在,身體倍兒棒。

“與陳相比,不及萬一。”路過帳篷時,鹿白聽見竇貴生頗為憂慮地如此說道。

陳國女皇野心頗大。陳軍征戰連年,無往不利,尤以騎射功夫稱強。數十年間,陳國已經收覆西北十數小國,不斷向南蠶食大周版圖。周陳交戰從未停歇過,交戰緣由除卻資源和勞力的搶奪外,還有最根本的意識形態的分歧。

黨同伐異,人類的天性之一。

這句話鹿白聽過不止一次,興許還在書中見過,因為她腦中浮出的第一個畫面,便是力透紙背、歷歷在目的八個大字。她心頭跳了一下,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逝。

但彼時她一心想著即將跟吳玉碰面,沒再深究,任由這個念頭戲弄地從腦中飄走。

丞相吳玉的帳篷離竇貴生的不遠,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一個小宮女,興許是傳話的,興許是送洗腳水的,興許是采買東西的,沒人在意,也沒人過問。

鹿白趁著夜色悄悄摸了進去。吳玉已經等候多時了。

“大人。”她沒跪,只是微微垂了頭。

吳玉手指在胡子上捋了一把,重重擱在桌上,沈聲道:“你太冒險了。”

“我有事想請教大人。”鹿白語氣堅定。

吳玉視線在她身上梭巡半晌,無奈笑道:“坐下說話吧。”

鹿白走到吳玉身旁,順從地坐在腳凳上。她不敢擡頭,生怕眼神出賣了心底翻湧的情緒。

“此次做得不錯。”吳玉用老父親的口吻表揚道,“有什麽要求盡可與我提。”

鹿白知道他說的是太子發疹一事。先前還抱有那麽點“說不定真是他自己吃錯了東西”的希望,現在徹底破碎了。

她聲音發悶:“大人,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吳玉開始文人最擅長的打太極:“不是答應你了嗎?不急在這一時的。”

“那大人,您去過我家嗎?見過我爹娘嗎?”

“放心,你爹娘安好,前幾日還有書信來京。”

“那我能看嗎?”

“信在相府,回去便給你”

鹿白的發髻晃了晃,聲音也有點晃:“那……我爹的腰好些了嗎?”

鹿白的爹差不多也是這等年紀,吳玉盯著她乖巧濃密的發頂,恍然間覺得自己的腰也開始隱隱作痛。他不知道低著頭的人究竟是何表情,也跟著久久緘默不語。

半晌,他突然低聲道:“鹿白,嫁與太子不好麽?嫁了太子,你便可以把爹娘接過來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不好麽?”

鹿白擡頭瞥了他一眼,迅速地低了頭,抿著嘴不說話。

吳玉笑了一聲:“還是說,你心有所屬,不喜歡太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鹿白慢吞吞道。每當她這麽說話時,都顯得遲鈍、癡傻、惹人發笑,沒人會想到她其實在生氣。

“不如何。”吳玉依舊是那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似乎從不習慣冷臉對人。他的視線順著帳簾掀起的縫隙,直望見九皇子親昵自然地跟皇帝說話,九皇子似乎抱怨了一句,引得皇帝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說他胡鬧。

“爹娘總是盼著你好的。”足足看了好一會兒,吳玉才繼續道,“嫁與太子後,你爹娘便放心了。”

“可是……”鹿白抓耳撓腮,終於想出一個理由,“可是我前些日子還被太子妃教訓過,真嫁了太子,豈不是要被她吃了!我跟蟪蛄一樣一樣的,根本活不過這個冬天啊!”

吳玉笑意更濃:“都會用典了,看來竇貴生果真不同凡響。”

不用他教,我本來就會啊,鹿白撇了嘴。

“不用擔心,此事我自有辦法。”

這是那晚吳玉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便叫鹿白趕緊回去了,因為帳外傳來順嬪要去探望兒子的聲音。鹿白也一心想著十六皇子,便順勢溜了。

當時不是沒有反駁的機會,但鹿白一個字都沒有提。她並非不敢,也並非心軟,她只是過不去心裏的坎,自己跟自己較勁,自己鉆自己畫的牛角尖。

竇貴生後來說她:“這便是你的癡傻之處了,無怪乎別人說你。心有癡念,自然出乎常理,為常人所不容。世人對於理解不了的東西通常是懼怕、嘲諷,只因生怕被人戳破自己無知又愚蠢。但癡人自有癡人的可愛之處,他們哪裏會懂?”

那日被救上船,鹿白一連病了十幾日,吳玉也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十幾日。他的形象跟模糊記憶中父親的背影漸漸重疊,讓她不禁好奇,不禁同情。擱到過去,他就是鰥夫、失獨、沒人稀罕的孤老頭子,亟需社區上門走訪,日夜關照的那種。

所以她總是不願跟吳玉正面爭執,只敢陽奉陰違、消極怠工當做抵抗。她跟竇貴生不一樣,做不到恃強淩弱。

——自己的小命還捏在人家手裏,卻將對方劃分到弱者的陣營,可不就是傻麽。

鹿白決定等一個能夠兩清的機會,等不到,就自己造一個。然而,意外永遠比機會先到。

秋獵正式開始的那晚,也就是轉天的晚上,太子妃出事了。本來這事兒跟鹿白一丁點幹系都沒有,但壞就壞在,有人一門心思拉皮條,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楞是趁此機會把鹿白跟太子湊在了一起。

這可真是壞了,鹿白心道,她鹿某人也要晚節不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我回來啦!下一章肯定會發生點什麽,但受害人大概率不是太子。

加害人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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