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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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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因為某種機緣巧合,毀了一個女人的清白,迫於無奈,這個男人只得娶了這個女人。一開始雖然相看兩生厭,但日子久了,也許有了一兩個孩子,他們便漸漸知道什麽叫日久生情。別管哪個日,總之會生情。

——這是故事的常見套路以及毫無新意的結局。

故事的男主人公現在躺在床上,面色酡紅,眼神迷離,酒氣熏天。而女主人公在脫衣服。她先脫了擋風的鬥篷,再脫了綢布外衫,然後……又一件件穿了回去。

不同的是,現在她的手中多了一個瓷瓶。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鹿白晃了晃床上的人。

太子迷迷瞪瞪,邊晃著手臂邊大舌頭道:“誰、誰敢在此聒噪!”說著轉頭,瞥見床邊俏生生的鹿白,頓時咧著嘴笑了一聲:“小、小丫頭,又是你,你、你我當真有緣。”

鹿白差點被他嘴裏的酒氣薰暈,轉身抄起桌上的弓。掂了掂分量,還算趁手,便隔著一米遠使勁捅床上的人:“殿下,您快醒醒,太子妃娘娘出事了!”

聽到太子妃三個字,太子有一瞬間的清醒,還沒等說話,腰眼就被人戳中了。

“哎喲!”他驚叫一聲,險些從床上跌下來,“你你你,你竟敢打我!”

鹿白立馬驚喜地迎了過去:“殿下,太子妃娘娘從馬上跌下來了,你趕緊去看看吧!”

“什麽?!”太子猛地坐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下爬,“阿婉她、她受傷了?”

“也不是。”鹿白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還抱著手臂看上熱鬧了,“娘娘只是有些發熱而已,不過受的驚嚇倒不小,一個勁兒地叫殿下過去呢。”

太子“唔”了一聲,下床的動作頓住了。停了一會兒頭暈也沒有絲毫好轉,他便扶著床沿,又躺回去了。

“沒受傷就、就好,沒受傷就好……”他呆滯地喃喃道。

鹿白:“……殿下不去看看?”

太子沒理她,忽的翻了個身,狐疑道:“太子妃怎麽叫你來?她身邊的人呢?何姑姑呢?”

鹿白也不解:“這你就得問娘娘本人了,我也不知道啊!”

她還冤得慌呢。這兩口子真是絕配,一個不會騎馬非要騎,結果摔了個四仰八叉;一個不會喝酒非要喝,結果醉倒在夥夫的房裏,還是自動上鎖的值班房。不過怎麽會有人認為這扇破門鎖得住她?

太子妃身邊兩人一個扶她回帳,一個去尋隨行太醫,湊巧經過的鹿白就被抓了壯丁,擔負起尋找太子的重責。

“歇會兒,你與我,與我先歇會兒……”太子擡手扯衣領,三兩下便將衣衫扯開,胸襟大敞地坐起身。他似乎覺得衣裳束縛得難受,邊解扣子,邊踉蹌著朝鹿白走來,意圖再明顯不過。

鹿白打量了一番這個自己曾經要攻略的對象。嗯,身材還湊合。

等人走到近前,她遺憾地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只能失禮一回了。”

在太子不解之時,她飛快地將瓷瓶在手中一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倒出的東西往太子口中一捅。太子“唔唔”直叫,楞是被她按著下巴,把不明物體塞進了嗓子眼。

“咳咳……你做什麽!”辣味直沖頭頂,太子仿佛生吞了一整根腐爛的尖椒,眼淚都嗆出來了。

鹿白用她無比真誠的眼神望著對方:“這是醒酒丸。”

太子只覺味道怪異,咽下去半晌,口中還是嗆鼻的辛辣,其間還夾雜著一股發酵後的酸臭味。

“我記得……醒酒、酒丸不是這樣。”他忽的大驚失色,顫抖著手指指著她,“你、你該不會餵我毒藥——”

“怎麽會!”鹿白立馬委屈道,“好心當成驢肝肺,殿下不吃就吐出來。”

咽都咽下去了,上哪兒吐去?太子咂了咂嘴,禁不住好奇道:“那你說,這、這丸怎麽不同?”

鹿白一本正經,好心解釋:“這是我獨門秘制的配方,不妨給殿下透露一二。用腳底搓出的泥二兩——最好是天生汗腳的男人腳上的泥——再加人中黃二兩,童子尿二兩,於壇中發酵九九八十一日,搓成黑丸。氣味芬芳,效果拔群。”

於是,太子不出所料地吐了。

食物尚未完全消化,一半噴灑在地上,一半濺到鹿白身上。太子皺眉盯著那團汙漬看了半分鐘,喉中一澀,又惡心得吐了。然後他便酒醒了。

兩人面面相覷地坐在一灘嘔吐物前,太子捂著腦袋失笑道:“叫你看笑話了。”

鹿白連連擺手,方才裝腔作勢在行,現在倒慫了:“不敢,不敢。”

“你叫陸白,我沒記錯吧?”太子擡了擡手,準備起身。鹿白很有眼力見兒,立刻洗了帕子,噔噔噔遞到太子手上。

“殿下記性真好。”她讚嘆道。

太子鼻子裏噴出一聲笑,用帕子擦了臉和手,又將沾了酒氣的外袍扔在地上,細心地扇了扇身上的味兒,才沖鹿白道:“太子妃在哪兒?”

鹿白就等著這個呢,立即道:“在貴妃娘娘帳中。我帶殿下過去吧。”

太子不再逞強,任由她踢開門,再攙著他慢悠悠地往目的地走去。一路鹿白的頭都垂得很低,仔細看路,目不斜視。到了地方,太子緩緩直起身子,低嘆一句:“你很好……”

聲音像是順著呼吸從嘴裏偷跑出來的。

鹿白不明所以。掀了簾子,太子又回頭,這次聲音大了一點:“你很好。”

暖黃的燈光像是從他背後生出的半對翅膀,酒醉的漲紅面龐隱在陰影中,像是裹了一層凝固的血。鹿白倏地心悸了一下。

“恭送殿下。”她急忙垂下頭。再擡起時,眼前是嚴嚴實實的帳簾,裏頭的吵鬧、笑語、哭聲跟她再不相關。

兩帳之隔的黑暗中,還有一個人在備受煎熬。這人的狀況可比太子嚴重得多。

蘇福進來時,便見到竇貴生躺在床榻上壓抑地呻-吟。他連忙放下手中的水壺:“幹爹,怎麽越來越厲害了?用不用叫太醫?”

竇貴生縮在被子裏,穿著打扮、神情樣貌與往日並無不同,只是額邊的發絲掉下幾縷,嘴唇稍微幹了些而已。下唇正中幹得裂了口,鮮血正絲絲往外滲。

“不必了。”一開口,便被人發現他嗓子啞得厲害,“水呢?”

蘇福連忙倒了水端過來,竇貴生一飲而盡,但只喝到一半,另一半都灑在了被子上。他這才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

他盯著被子上那團被水沁出的暗色花紋,忽而覺得它像一只猴子,忽而覺得像一朵枯萎的花,忽而又像跪在地上的女人。目光從潮濕的睫毛流出,順著鼻梁滑下,在無力的雙手上散成一團安靜、柔軟、暧昧的霧氣。

驕傲讓他不許蘇福點燈,也不許他叫太醫,更不許告訴任何人。他就這麽窩坐在床頭,獨自享受跟痛苦搏鬥的過程。

我他娘的真不是個男人,竇貴生忽的放縱地想道。

發現有人在湯裏下藥時,湯盅已經端到了席上。朝臣們和皇子們都在,起先他以為藥是給太子的,正要悄悄倒了,卻被吳玉截了個正著。

“竇公公,”吳玉穩穩攥住他的手,“這可是十六殿下的賜菜。”

竇貴生恍然大悟,這藥是給鹿白的。他眼珠轉了轉,似笑非笑道:“莫非加了什麽好料在裏頭?”緊接著,在吳玉的註視下,將湯一飲而盡,一滴都不剩。

“也沒什麽特別,就是甜了點。”他咂咂嘴,將空空如也的湯盅塞到吳玉手上。

他管那時的舉動叫作沖動,賭氣,較勁,逞能,犯蠢。現在好了,自食苦果了。

他真不是個男人,不是個真男人。這幾個字不論怎麽組合,說的都是事實。女人的藥,竟然對他有用!竇貴生自嘲地想道。

兀自忍了一會兒,他又想道:不是男人怎麽了,得虧了我大發慈悲,那傻子要喝了豈不更嚴重?現在不定躺在誰床上,跟哪個男人被翻紅浪呢!

他咧嘴笑了,又像是哭。

想著想著,他眼前出現了幻覺。他見到帳簾掀開了,一個惹人厭的傻子鉆了進來。

“先生……你怎麽了?”她還沒明白狀況。

“我要死了。”竇貴生平靜地從幻想中的人身上挪開視線,開始滿口扯胡話,“明天我就死了,你給我哭墳去嗎?”

“啊?!”她嚇了一跳,“你是染了風寒,還是晚上吃壞了東西啊?小蘇公公不跟我說,就說你不肯叫太醫,讓我過來。要不,要不我……”

她語氣中的焦急不似作假,竇貴生楞了片刻,忽的清醒。這人真來了!

他慌亂地挺直腰桿,視線飛快挪到了一旁。

一瞬間,鹿白全都明白了。

直覺告訴她,直覺對了。被拉皮條的雙方不可能只有一方中招。

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蘇福把帕子塞到她手裏。冰冷濕潤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擡腳向床邊邁去,腳步停在竇貴生面前,帕子卻被甩手扔到一旁。

鹿白靈巧地爬到床上,把竇貴生擠到裏頭。

“先生,”她握住他的手,湊在他耳邊道,“我都知道了。”

竇貴生避無可避,身子在耳畔的氣流中癱軟了,像是提前體會了一回年老癱瘓的感覺。除此之外,臉還很紅。如果點了燈,鹿白就能瞧出來,他臉上的紅暈絕不僅是一兩杯有毒的酒造成的。

“有什麽藥效?頭暈嗎,手抖嗎,渾身無力嗎?”鹿白半是關切,半是好奇,什麽藥對太監也有用啊!其實還有個問題:想那個嗎。她忍住了沒問。

竇貴生被她氣笑了,啞著嗓子道:“身上一股臭味,離我遠點。”

鹿白聞言低頭嗅了嗅:“早就散了啊……”

竇貴生喉中發出一個咳痰似的冷笑,聽著怪惡心的。鹿白皺眉,沒頭沒腦道:“怎麽被你吃了?”

“不都是你害的。”竇貴生強撐著翻過身,甩給她一個後背,恨恨道,“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鹿白輕輕晃了晃他的肩。明明那肩膀比太子的結實,但她就是不敢使勁,怕一不小心就把這玻璃人的玻璃心晃碎了。

“我錯啦,”鹿白繞過肩膀,強行跟他面對面,“先生,我真錯了。”

她把瓷瓶塞到竇貴生手裏,攥著他的指頭好幾秒,才讓他牢牢握住:“提神醒腦的,太醫署給十六殿下開的方子。味道有點沖,你先含一顆,別咽。”

“什麽好玩意兒呢……”竇貴生用鹿白聽不清的聲音抱怨了一句,挑了兩顆含到嘴裏。那麽難吃的東西入了口,他楞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鹿白懷疑他壓根沒吃,掰開他的嘴,非要檢查一遍。

竇貴生被潮水吞沒的思緒時不時冒出頭,劇烈地掙紮一息,撲騰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蠢貨,也不看是誰的臉就亂摸。

靜靜坐了片刻,鹿白突然真誠發問:“先生,他們都說你喜歡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抱著膝蓋坐在他身旁,離他一個指頭的距離都不到。竇貴生看帳篷尖尖的圓頂,看桌上的茶杯,看被子上的水漬,就是不看她。

“到底是不是啊?”鹿白著急了,動手扯他的袖子。她執意要知道這個跟直覺截然相反的結果是不是錯的。

竇貴生還是那個盛氣淩人的答案:“你瞎了,還是我瞎了?”

然而情勢所迫,底氣全無。

鹿白:“……”

一會兒喜歡謝嬪,一會兒又喜歡她,一會兒承認,一會兒又拒絕,老太監的心思真難懂!糾結片刻,她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先生,”她突然光芒大作的眼神嚇了對方一跳,“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如果不確定一個人是否喜歡你,那便親他一下。不過不確定你是否喜歡一個人,那便再親他一下。鹿白腦中仿佛有人吹著喇叭,拉著橫幅,敲鑼打鼓,興高采烈地為她喝彩:鹿女史真是落實行動的標兵,踐行真理的先鋒!

竇貴生終於擡起了眼皮。睫毛輕顫,一片陰影就這麽毫無防備地襲擊了他。

人的記憶通常都跟嗅覺聯系在一起,情感尤甚。熱戀是玫瑰味,成親是紅燭味,分手是酒味,敬仰是墨汁味,哀痛是白菊味,恐懼是血銹味。

可鹿白吻他時,竇貴生半點味道都沒聞到。她身上幹幹凈凈,像一團秋季傍晚水塘上方升起的霧氣,倏地飄過,倏地散入黑夜,倏地消失。一絲味道都不留,一絲痕跡都不剩。

竇貴生突然有點心慌。他會不會有一天忘了她,連同她的味道一起遺落在孤獨歲月的殘影裏?在可以望見的未來中,她會不會像一團水霧一樣離開他?

四片唇瓣相貼。比相貼再進一步時,鹿白吃了一嘴醒腦丸。

肩上猛地被人推了一把,鹿白仰面摔在床上。竇貴生“呸呸”兩下吐了藥丸,百米沖刺似的跑了出去。

鹿白只覺得莫名其妙,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才懊悔地長嘆一聲:“我還沒謝他呢!”

方法蠢了點,結果是好的。

方才的事實證明,除了醒腦丸真難吃外,她真是半點感覺沒有。雖然但是,她決定不討厭他了。

他也算救了她一回,扒褲子的仇暫且擱置,容後再議吧。

落荒而逃的竇貴生一直跑到了湖邊,蹲在水邊摳嗓子,但什麽都沒摳出來。太子吃了這苦藥,沒多久就吐得稀裏嘩啦。可竇貴生沒吐,他有種更奇怪的感覺。

說不清。

也許換個角度,俗套的故事在鹿白這裏同樣適用——

一個女人因為某種機緣巧合,毀了一個老太監的清白,迫於無奈,這個老太監只得嫁給這個女人。一開始雖然別別扭扭不肯承認,但日子久了,終會日久生情。

他終會愛上她。

作者有話要說:  竇公公:……嫁???

鹿白:唔(陷入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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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單字數總在阻止我日更的步伐!我恨!(所以本周可能會歇兩天)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顓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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